时燃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嵌入皮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试图对抗心口那几乎将她撕裂的窒息感。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关于那间屋子的所有记忆碎片。
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温见微眼中一闪而过的安心;厨房里,她熟练地煮着白粥,温见微小口小口喝着,像只找到食物的猫;餐厅冰冷的大理石桌面,第一次有了食物的温度;主卧那张宽大的床上,温见微卸下所有疏离,在她怀里寻求庇护,像个迷路的孩子;化妆台前,她颈间留下的暧昧红痕,是失控的印记,也是隐秘的归属……
还有……她亲手填满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能抵御漫长寒冬的围城。她絮絮叨叨叮嘱的胃药、感冒药……她甚至,还拥有一张崭新的、还未使用过得、深蓝色的门禁卡。
那张卡,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的口袋里,烫着她的皮肤,也烫着她的心。
那是通往“家”的钥匙,是她曾被毫无保留接纳的证明。
“温见微……”时燃的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死死压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
皮革的硬度和冰凉刺激着皮肤,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灼痛。她想她,想得发疯,想得心肝脾肺都在疼。
她想冲上楼,打开那扇门,不管不顾地将那个清冷单薄的人狠狠揉进怀里,想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亲吻她,感受她温热的呼吸和心跳!想一遍遍告诉她:“我没有!我没有变心!我没有不要你!我爱你!温见微,我爱你!求你别放手,别不要我。”
她爱她的沉静理性,也爱她偶尔流露的笨拙依赖;爱她书房里浩瀚的书海,也爱她颈间那枚小小的银辣椒;爱她站在讲台上的清冷疏离,也爱她在自己怀里卸下防备的柔软……
她爱的是温见微这个人,是她的全部,是她灵魂里每一道或明或暗的光影。
可这些话,如同滚烫的岩浆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不能。
她不能把温见微拖入舆论的漩涡,不能让她珍视的学术世界蒙上污名。她不能成为那个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不起……对不起……”压抑的呜咽终于从紧咬的齿缝中泄出,在寂静的车厢里低徊,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汹涌地砸落在裤子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绝望。
她就这样蜷缩在驾驶座上,像一座悲伤的孤岛。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扇亮着灯的窗。仿佛那暖黄的光,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的、微弱的慰藉。只要那灯还亮着,就证明她还在那里,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
时间失去了意义。窗外的路灯拉长又缩短,车顶偶尔传来一两片落叶飘落的轻响,远处城市的喧嚣如同隔世的背景音。时燃的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悲伤中变得模糊,唯有那扇窗的光亮,像锚点一样固定着她摇摇欲坠的灵魂。
她守着。像一个固执的守夜人,守着一座无法靠近的灯塔。守着那扇窗,守着里面那个被自己伤透的人,也守着自己这份无处安放、痛彻心扉的爱。
直到车窗外的墨蓝天幕,一点点被东方的灰白稀释,染上极淡的、冰冷的蓝。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宣告着漫长守夜的终结。
十二楼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时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随之黯淡下去。她像一个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硬地直起身。浑身冰冷麻木,只有心脏的位置,依旧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空洞的钝痛。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陷入沉寂的窗口,仿佛要将它的轮廓刻进骨髓深处。然后,她颤抖着手指,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奔驰缓缓驶离玉兰树下,碾过一地冰冷的晨霜,融入城市初醒的、灰蒙蒙的车流。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载着满心的碎片,驶向没有方向的黎明。
帕罗西汀冰冷的药效如同无形的潮汐,缓慢而强势地漫过温见微濒临崩溃的神经堤坝。那撕心裂肺的窒息感、失控的心跳、翻江倒海的恶心……这些狂暴的躯体反应,终于被强行镇压下去。
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仿佛灵魂被抽离,漂浮在冰冷的真空里,看着自己这具躯壳沉重地陷进柔软的床褥。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没有光的深海。身体轻飘飘的,感知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心脏的位置,还残留着一片冰冷的空洞,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
半睡半醒间,时间的界限消融了。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卧室天花板,而是……很多年前,那个总是弥漫着压抑叹息的、光线昏暗的大房子。
她变小了。小小的身体藏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面,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睡裙传来寒意。她听见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到母亲。
那个总是妆容精致、脊背挺直的母亲,此刻蜷缩在宽大的沙发一角,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昂贵的丝绸睡袍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
她的头发散乱,素日里保养得宜的脸颊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温见微当时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痛苦和……崩塌。
父亲站在不远处,身影逆着光,显得异常高大而冰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绝望的质问。
父亲没有回答,只有无尽的沉默。
小小的温见微带着妹妹躲在窗帘后,心脏砰砰直跳。母亲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父亲无声愧疚,像两股巨大的、黑暗的漩涡,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灵。
年幼的她已经明白,是父亲背叛了承诺,伤害了母亲。
只是看着母亲如此痛苦,看着妹妹那样哭泣,她困惑了,自己将看到的一切告诉母亲,是不是做错了,她跟父亲一样做错了事……让这个家变得冰冷而可怕。
画面如同被撕裂的水墨,骤然切换。
不再是昏暗的客厅,而是……青城巷口,燃味坊暖红的灯笼光晕下。暮色沉沉,空气里还浮动着熟悉的椒麻辛香。
她站在巷子的阴影里,不再是小小的孩子,而是现在的自己。心脏处那片空洞正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温度,带来刺骨的寒冷。
时燃的头靠在那女人的肩上,身体微微颤抖着,姿态是那样脆弱而……依赖。
那个拥抱……刺眼得让她无法呼吸!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给她那样滚烫的承诺,又亲手将它碾碎?为什么要让她尝到“春天”的滋味,又将她推回冰封的寒冬?
“骗子……时燃……你也是骗子……”无声的控诉在心底疯狂咆哮,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
就在这时,拥抱中的时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朝巷子阴影的方向望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温见微的心脏骤然停跳!
那不再是时燃琥珀色、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眸。那双眼……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厌倦。
时燃的脸,竟与记忆中父亲那冷漠看不出表情的面容,在光影中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温见微听到自己发出和当年母亲一样破碎绝望的声音。
轰------!
世界彻底崩塌。
巨大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深不见底的绝望……所有激烈的情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分不清眼前的是时燃还是父亲,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灭顶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喉咙。
温见微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睡裙,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是熟悉的卧室轮廓,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朦胧而冰冷。
没有昏暗的客厅,没有哭泣的母亲,没有沉默的父亲,也没有……青城巷口那刺眼的一幕。
是梦。一个混乱、冰冷、将过去与现在、现实与恐惧彻底扭曲的噩梦。
帕罗西汀带来的那种沉重的麻木感依旧笼罩着她,像一层厚厚的、冰冷的茧,包裹着那颗刚刚在噩梦中被反复撕扯的心脏。惊悸的余波还在身体里流窜,带来阵阵细微的颤抖。
窗外,天光已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温见微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裂了。那个名为“时燃”的春天,已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永远地冰封在了昨日。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起身体,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床铺。在药物带来的麻木和噩梦残留的冰冷中,等待着……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漫长寒冬。
第五十四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