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燃猛地抬起头,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奔流,留下蜿蜒的痕迹,狼狈得如同暴雨后泥泞的土地。
温见微的眼睫如同被露水压弯的草叶,极其艰难地抬起一丝缝隙。她的目光涣散,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晃动的毛玻璃,在努力辨认眼前朦胧的光影。
那只抚上时燃脸颊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力道轻飘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烟,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温柔。
“时燃……”那声音轻的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中,好似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她残存的力气,“别哭……”
只这一句,却像打开了时燃泪水的闸门。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又被巨大的酸楚和失而复得的脆弱感狠狠攫住。
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在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背上,压抑了整晚的恐惧、无助和奔涌的爱意,化作再也无法抑制的呜咽,冲破紧咬的牙关。
她伏在床沿,额头抵着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汹涌地濡湿了温见微的手背和身下的被单。
她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迷失了太久,终于望见庇护所微光的旅人,浑身脱力,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你……”时燃抬起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眼,死死锁住温见微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她抓起那个冰冷、轻飘得可怕的白色小药瓶,瓶身上陌生的、拗口的化学名称她没有听过,“这个……这不是你平时吃的那个,告诉我,这是什么药?你告诉我啊!”
温见微的睫毛无力地颤了颤,意识显然还在药物的深海里沉浮。秀气的眉头不适地蹙起,仿佛被时燃急切的声音打扰了安宁,又像是努力在混沌的记忆里打捞答案。
苍白的唇瓣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才吐出含混的呓语:“……睡不着……霍……霍医生……开的……强效的……助眠……”声音越来越微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渐渐沉入更深的、无声的黑暗里。
“空的!瓶子为什么是空的?”时燃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揉搓,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将那脆弱的塑料瓶身捏碎,“你吃了多少?几粒?温见微,你看着我,告诉我你吃了几粒!”她的声音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腔调。
床上的人似乎被她的执着唤回了一丝神志,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挣扎着抖动了一下,唇间艰难地逸出几个字:“……两粒……只剩……两粒……”话音刚落,那点微弱的意识之光便彻底熄灭,呼吸重新变得悠长而沉重,整个人又沉入了无梦的昏睡之中。
两粒。
这个明确的数字,像一根坚韧的绳索,在时燃即将被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勒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她不敢有丝毫耽搁,小心翼翼地将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用被角仔细地、温柔地掖好每一个缝隙。
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张陷在枕头里毫无生气的睡颜,才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跌跌撞撞地起身冲出门去拿落在车里的手机。
电梯依旧不能使用,刚才爬上来的痛苦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双腿的肌肉还在隐隐抽搐、酸痛。
温见微在等,时燃需要知道那两粒药到底意味着什么。
对失去她的恐惧,压倒了所有疲惫。时燃咬紧牙关,一把拉开厚重的防火门,再次一头扎进了那冰冷、幽深、仿佛永无止境的楼梯间。
卧室重新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城市黎明前特有的、低沉的嗡鸣隐约传来。深沉的药力如同黏稠的沼泽,再次将温见微拖入意识模糊的深渊。方才指尖触碰到的温热湿意,那带着哭腔的呼唤,那双盛满了惊惶和泪水的琥珀色眼眸……一切,都在这片混沌中被打散、扭曲。
是梦吗?
一个太过真实又太过残忍的幻象。梦里,时燃回来了,在她的床边,哭得像个孩子。温见微用尽灵魂深处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昏暗朦胧的晨光中徒劳地搜寻。床边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无声流动。
果然……是梦啊。巨大的失望如同一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下,将她重新压入窒息的深海。她无力地闭上眼,任由那片混沌的、温柔的黑暗再次温柔而残酷地合拢,将她彻底吞没。
下楼。
最初的几步险些跌倒,过度疲劳的双腿肌肉在重力的拉扯下酸软无力,膝盖打颤,又像被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汗水再次涌出,混合着未干的泪痕,狼狈不堪。
终于冲出一楼楼道口。
冰冷的晨风抽在汗湿的脸上,激得她一个哆嗦。她踉跄着奔向那辆白色的奔驰,颤抖的手在座椅上慌乱摸索到手机。
拿到手机的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喘口气,转身就向单元门走去。十二层!必须再爬一次!
恐惧是比任何兴奋剂都更猛烈的动力。时燃抓住冰冷的楼梯扶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发出可怕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抬腿都需要用意志力强行驱动,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哀嚎、撕裂。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视线开始模糊、晃动,耳畔是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爬到十楼的时候,因为过于急切,她感到一阵阵眩晕,眼前发黑,不得不停下来,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温见微……” 她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声,这个名字是她唯一的支撑。她不能休息!她必须回到她身边!
终于,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瘫软在温见微家门外的冰冷地板上,胸膛剧烈起伏,连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室外的清寒猛地撞开了寂静。
时燃几乎是拖着身体扑回温见微的床边,确认她依旧沉沉睡着,胸膛随着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她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坐在床边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
时燃颤抖着摸出手机,冰冷的屏幕光映亮她泪痕狼藉、写满后怕和极度疲惫的脸。
指尖因为极致的恐惧和脱力而僵硬不听使唤,笨拙地、反复地输入药瓶上那个拗口的化学名称。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信息一条条跳出——“适用于顽固性严重失眠”、“成人常规起始剂量半粒,单次最大剂量通常不超过一粒”、“过量可致深度中枢抑制、呼吸减慢、昏迷……”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两粒……超过建议的安全剂量,但检索到的信息也显示,对于无严重基础疾病的成年人,这个剂量并非致命,最显著的症状就是这种难以唤醒的、保护性的深度沉睡。
时燃长长地、颤抖着、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呼出一口浊气,那紧绷到快要断裂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冷汗早已浸透内衫,冰凉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战栗。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被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终于能真正地、安静地坐下来,目光如同细腻的画笔,一寸寸地、贪婪地描摹着床上沉睡的人。
曾经线条优美的锁骨此刻如同薄脆的蝶翼般突兀地支棱着,在睡衣宽松的领口下投下深重的阴影。下颚线的明显线条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乌黑如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雪白的枕头上,愈发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连那曾经柔软丰润的唇瓣也失去血色。即使在药物带来的无梦深渊里,温见微的眉心也依旧微微蹙着,仿佛连灵魂深处都压着无法卸下的千钧重担。
时燃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撕扯,酸楚和心疼汹涌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万分的珍重和微不可察的颤抖,极轻极轻地拂开温见微颊边一缕凌乱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唇,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尽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怜惜,无比虔诚地、久久地印在温见微那只冰凉的手背上。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唇瓣直抵心脏,让她喉头再次涌上浓重的酸涩。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燃猛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余的软弱、犹豫和该死的现实顾虑都狠狠压碎。尽管双腿还在剧烈地打颤,肌肉酸痛得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一股新的力量——源于守护的决心,支撑着她。
她赤着脚走出卧室,清晨冰冷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乱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她径直走向厨房,目光扫过那个被她填满却似乎被冷落了许久的巨大冰箱。
打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塞得满满当当,食材的包装袋甚至还没拆开,一些耐存放的蔬菜边缘已经有些失水的蔫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时燃的心头。
她的目光掠过角落里的一包干贝,又打开手机,迅速在24小时派送的服务平台上下单了半只老母鸡和一些新鲜蔬菜。
等待的时间里,她也没有闲着,点燃灶火,蓝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将干贝用温水仔细泡发,看着干贝在温水中慢慢舒展,释放出属于大海的咸鲜气息。这个机械性的动作,仿佛也能让她的心绪稍稍沉淀。
配送员送来新鲜的食材。时燃利落地清洗处理老母鸡,冷水下锅,加入姜片和料酒。时燃耐心地守着汤锅,看着汤色由清转浓,变得醇厚金黄,才将泡发的干贝连同汁水一起倒入汤中,又加了几颗红枣和一小把枸杞。最后,只是用指尖捻起一小撮洁白的海盐,让食材本身最纯粹的鲜甜,成为这锅汤的灵魂。
细密的汗珠悄悄沁出她的额角和鼻尖,在厨房柔和的灯光下闪着微光,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眼前这锅渐渐变得醇厚、泛着温暖金黄的汤里,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汤锅盖上盖子,调到保温模式。时燃又打开冰箱,找出之前买的罐装腌渍脆黄瓜,细细切成小丁,淋上几滴香油。清淡的汤,爽脆的小菜,还有一旁备好的细面,只等床上的人醒来,便能煮上一碗温软熨帖的汤面。
第五十八章完
今天会加更一章,小作者码字已疯[化了],多多互动呀宝子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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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晨光融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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