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达云水寺。
这寺中香火鼎盛，来上香还愿的人不少。
车夫将马车停在寺前空地上，云姝从车里出来，踩着凳子下车。
云水寺的景象与她几年前来时几近未变，往来香客依旧络绎不绝。
李嬷嬷是窦蕴派着跟来的，云姝不好推脱，只好答应了。
李嬷嬷性情古板，为人严肃，云姝与岁岁相觑一眼，在僧侣指引下，饶开人群进了云水寺厢房。
因是来求静心符的，云姝安置好后，便带着岁岁和李嬷嬷找到了闻大师。事先国公府的人已经告知云姝到来，因而很是顺利便拿到了符咒，开光之后，云姝便与了闻大师告辞了。
路途颠簸，不急在一时回府。云姝让李嬷嬷和其他人下去休憩，待其他人一走，房中两人小心翼翼望了眼外面，确定她们走了之后，忙关上门窗。
“姝儿，这样真的行吗？”岁岁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语气紧张。
“放心，我速去速回。”她换上轻便的衣服，又袖中塞了几个香包，又将一把匕首悬扣在腰间外面罩了件外衫。
准备就绪后，正对上岁岁忧心忡忡的眼神，拍拍她的脊背，安抚道，“没事，你待在房中，不要声张，有人来问便说我睡了。我拿到药后立马便回。”
说完，打开房门，谨慎看了眼外面，偷偷从后门出去了。
云姝出了云水寺后，在路旁雇了辆马车，一路往小坳庄悬崖沿而去。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马蹄敲击在路上的声音停了，马夫声音在外响起，“姑娘，已经到了小坳庄附近，再往上就过不去了。”
云姝掀开车帘，往前方看了眼。
前面的路碎石嶙峋，山路窄小，马车难以过得去。
这车夫倒也没说谎。不远处依稀能看见村子的房屋，看着走几步路就到了。
云姝下了车，付了钱后，徒步而上。
碎石路不好走，云姝走得小心，生怕踏空跌倒。路边不少带刺野草，藤枝伸展，甚至将云姝衣摆钩破。
艰难来到小坳庄，村子里有二十几户人家，隐隐能听见村民说话声。远远的，云姝便能在小坳庄的东南角看到一处耸立悬崖，高出小坳庄十几丈。
她不熟悉上山的路，想在庄中寻一农户，能否带她上山。
而且，果蔹子这物，最是难寻。但长于此间的人应该了解不少。
想到此，她朝最近的一家农户走去。只是还未走近，院中那个中年妇女见到她，面色惊恐，犹如见到凶神恶煞的凶匪，立马将一旁玩耍的小孩一把抱进屋中，“砰”地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云姝不解，又去旁边几户人家试了试，皆是如此。好像她是洪水猛兽，稍晚一会就要吞吃了他们。
这里发生了什么？
无人带路，云姝只好独自上山。或许是山中猎户也常上山打猎，有一路被人走出来的路直通山顶。
云姝沿着小道，一路来到山上，那处悬崖峭壁很快出现在她眼前。
山中植物茂盛，她小心翼翼寻着，生怕错过要找的药材。
然而，许是她今日气运不佳，找了半日也没找到那味药。云姝站在峭壁沿，远远看了垂在山头的金乌。艳红的夕阳笼罩在山头，那是落日的余晖。
云姝心底隐隐发急，天要黑了。
她加快脚步，再往前找去。或许是上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她在一方悬崖处看到了熟悉的树条。紫红色的果子挂在枝桠上，悬在十几丈的崖边。
云姝一喜，随即又犯了难。这根果蔹子树长在悬崖壁上，她看得到，却摘不到。
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趁手的工具。
天色渐暗，崖边有风拂过，林中树被吹得唰唰作响。
林间有些藤蔓，云姝挪步朝攀附参天大树的藤枝走去，准备削结成网，去勾那果子。
突然，崖下一阵响动，虽不大，却依然被云姝捕捉到。
这声音有亦风刮拂草木的声音，像是林中动物弄出的动静。
云姝身形一闪，立即躲到树后，缓缓抽出腰间匕首，戒备着。
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渐渐远去。只有林中枝叶在渐出云层的月光下，微微摇曳，似乎像某种扭曲狂舞的鬼影。
她倏地想起幼时二叔给她讲过的故事，说深山老林里，一到夜晚，便会有坟茔里的鬼怪爬出来觅食，住在山里的人夜晚都会紧闭门窗，避免惊扰鬼怪，惹上邪祟。
云姝心脏怦怦跳动着，她握紧匕首，全身紧绷。那动静上来了，似乎朝这里而来。
不知是山中猛兽还是人，或是何物，她都没有完全的把握，只能先发制人。
突然，那声音消失了。云姝心底不仅没有松懈，反而更加紧绷，连呼吸都屏住了。
身上寒毛竖立，身后异动忽然响起，近在咫尺！
云姝尖叫一声，猛地窜出。眼前银光闪过，她闭上眼，手中匕首对着来人刺去！
那道利刃在她出现的一瞬怔了下，而后很快收回攻势，向一旁劈去。
云姝慌乱间那只拿着匕首的手腕被一道大力捉住，她心底越发惊慌，猛地抬起一只脚，朝对方踹去。可那人硬得像块石头，她怎么踹也岿然不动。
慌乱之下，她力气极大，身形七倒八歪。腰间被什么东西箍住，那人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没听见，脚下越发用力。
随后只听闷哼一声，两人身形不稳，齐齐朝地上倒去。
云姝的腿被那人狠狠夹住，四条腿交缠在一起。她握着匕首的手被人抓住手腕，冒着寒光的利刃离对方喉咙不过一寸。而此时，云姝正压在那人身上，上下被制住，一时动弹不得。
她猛地睁眼，左手臂抬起，用力肘向身下之人，忙要挣开。下一瞬，却在看清那人的脸时，冷汗直流，心神大乱。
“霍桓！！”
银月爬出云层，倾洒在崖边，照亮身下人的脸庞。
那人神情痛苦，倒在地上，双手双脚牵制住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云姝脚下用了死劲，因怕她胡乱挣扎，伤到她自己，他硬生生受了好几脚。
这蛮女子力气奇大，他小腿骨抽抽地疼，试着动了下，行动无碍，应该有些伤筋动骨。
加之她蛮力扑腾，又受了她一手肘，肩上的伤口早已裂开，霍桓隐隐察觉到左肩的衣裳已经湿了。
云姝惊出一身冷汗，就要准备爬起来，却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
“你受伤了？！”她忙扔掉匕首，坐起来，小心翼翼搀扶起他。
“对不起，我，我以为是歹人。”她瞅了一眼他没好气的郁闷神情，低声道歉。
霍桓瞪向她，那女子唯唯诺诺蹲在他身侧道歉，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没骨气地低下头颅，活像只鹌鹑。
他揉了揉被踹得发疼的腿骨，呛道，“如此勇猛，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惹你？”
云姝心里腹诽：要不是你吓我，我怎么如此。不过这话不敢当着霍桓说，她只好缩着脖子任他教训。
疼痛减轻少许，霍桓坐在地上，看向身旁瑟缩成小可怜样的女子，美丽柔弱，若是不知情的，一准被迷惑了。
“你这蛮女子，何来如此大气力？！”他黑着脸，准备起身站起来，却不小心牵动左肩伤口，疼得倒吸口凉气，跌坐在地。
“你怎么了？”云姝连忙扶他，她一早便闻到了血腥味。此刻见他行动不便，左臂无力垂下。她伸手覆在他左肩，只听得他“嘶”地闷哼一声。云姝收回手一看，满手黏糊猩红血迹。
“你别动！”她忙饶到另一边，将他衣裳小心翼翼剥开。
月色下，左肩一块掌心大的痂，因为外力扯动，此时已经裂开。鲜红的血液从里面泊泊流出，染红了古铜色的肌肤和衣裳。
云姝从身上撕下一块干净布料，小心地将伤口周围血迹处理干净。
这伤口原本已经结痂，如今又撕裂，想必极疼。她尽量放轻手劲，轻柔擦拭着。
霍桓偏头看着女子莹润的面容，月光下，一层薄纱笼罩在她美丽的面庞上，犹如九天仙姝。他轻轻将头转开，看向银光下漫山草木。
山间的风轻拂，带着凉意的手指触碰他温热的肌肤，霍桓心底忽然涌起一阵悸动。他忍不住回过头，落在身侧之人身上。
鸦羽般的睫毛轻扇，颤动的光影落在琼鼻上，美丽得让人沉溺。秀美的琼鼻之下，是一抹光润水亮的红唇，银光下折射出一抹光泽，夺人心魄。
霍桓忽然全身有些燥热，他轻咳一声，忙避开视线，看向一旁。
“怎么了？是不是疼，稍忍一下。你这伤口不处理好，就麻烦了。”
她说的话他什么也没听清，只是胡乱佯装镇定嗯了一声。
“带药了吗？”
霍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云姝接过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洒到伤口上。伤口碰到黄色药粉有些刺痛，他轻颤了下。
云姝放轻手脚，下意识在伤口上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浸润在肌肤上，她神情专注，没有注意到男子耳后泛起一抹红晕。
终于，一切处理完了，云姝从身上撕下一块干净布条，将伤口裹好，又前后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才缓缓松了口气，道，“好了。”
霍桓看了她一眼，伸手拉上衣服，然后从地上站起身。
“你为何来此地？”霍桓紧紧看着她。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来到这荒山野岭，今日若不是碰巧遇见的是他，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这女子，胆子向来奇大！
云姝听见他语气中的严厉，抿了抿唇，和盘托出，“我来这里找一味药。”
“药？”
“嗯，”她点点头，朝果蔹子那方努了努嘴，“只有这处才有，不过那药长在崖边，我正想办法摘到它。”
霍桓走到那处崖边，夜幕降临，他借着月色看清了一处绝壁上横生的枝藤，上面挂着不少果子。
“是那个？”他指向那根果树。
云姝点点头。
“很急？”
“很重要！”
她笃定的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影一闪。
云姝下意识“诶”地一声，伸手去拉，却见他几个腾跃，踩着悬崖壁上凸出的石块，借力飞到了果蔹子的主干上。
那根树枝并不粗壮，霍桓站在其上，承受了他重量的整个树干剧烈摇晃，唰唰作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断裂。
云姝趴在崖边，看得胆战心惊。她不敢出声惊了霍桓，只是紧紧攫取住他的身影，怕下一秒便树断人亡。
霍桓身姿矫健，走到树干中间，便不往前走。鼻尖有清香飘来，是这果子的香味。
他反手一拉，崖壁上的一根藤蔓被他扯了下来，蓦地一甩，藤蔓一段紧紧缠住一根树枝，将果子狠狠勾了过来。
手下猛一用力，果子被带起，离开树枝，高高飞到空中。霍桓脚尖一点，衣摆扬起，果子齐刷刷落入其中。他扔掉藤蔓，护住衣摆中的果子，猛地一跃，几个来回间，落到地上。
云姝见他落地，舒了口气，忙跑到他身旁，上下打量一圈，道，“你没事吧？”
“无事。”
“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跑到崖底！吓死人了！”
“那处崖壁对我不难。”他停顿下，将包着果子的衣布往前一递，“你要的果子。”
云姝看向那包果蔹子，五味掺杂。原本以为摘到果子后的喜悦也没那么雀跃。
“谢谢，”她接过果子，低声道了句谢。
霍桓没有对她道明怎会出现在此，她也不便过问。两人整理一番后，沿着来时的路下山。经过小坳庄时，云姝想起白日村民的异样，不解向霍桓问道。
身旁的人看了一眼淹没在黑夜中的小坳庄，沉默片刻后，道，“前些日子，这里有匪人出没，一家五口被灭了满门。”
匪人？灭口？
云姝想到自己独人一人来此，不由打了个寒颤。
幸好老天保佑，没遇见匪徒，要不然身首异处的便是她了。
霍桓看见她这模样，有些好笑，“这会儿知道怕了？”
云姝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搁谁不怕呀？也就这黑面阎王，知道了还敢孤身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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