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黑马辎车朝此来,到了近前,车夫拉过缰绥,缓缓停下。
车轩上坐着一道身影,身上穿着深色宫服,面孔陌生,云姝认出这是宫内侍人。
他身后的舆厢被一块红夔纹黑布挡住,不露缝隙。
那侍人跳下车,走到云姝面前,恭谨道,“奴婢乃是医侍丞,太医院院判荆大人医册经略有一处不明,不能定册,还请王女医前往指明。”
云姝应了声,转头看向秦昭。男子浅笑着,道,“既然宫中有急事,便先去吧。我与王二叔有事相谈。”
知晓他口中的“有事”是什么事,云姝脸颊微热,也不理他们,走上前,踩着脚蹬登上马车。
垂帘掀开,半个身子刚探进车内,便看到坐在里面的高大人影。
男人目光严肃,直直看向她;云姝对上男人的视线,顿时愣住,随后侧过身子,坐在舆厢内侧。
他眼神威严,连车内空气也冷了几分,云姝呼吸微微发紧。
她瞄了他一眼,双手搭在膝上,轻声问道,“大公子怎么来了?”
“路过。”
冷硬平淡的语气显示他的心情不太美妙,云姝识趣地不再说话了。
她正襟危坐,无聊盯着车壁上的饕餮纹,一笔一划在心底勾勒兽纹走向。可左边脸颊上那道灼热的视线却是怎么也无法忽视掉,她索性准过头,不再躲避,“大公子也要去太医署?”
她女扮男装,一头青丝用玉簪挽住,束在头顶,露出细长白皙的玉颈。娇艳的面容犹如上好的玉质般通透,唇红齿白,折射出羊脂玉的光亮。宽大的男子衣袍包裹住玲珑的身躯,却没有掩饰掉女子的窈窕,反而令人心生窥探,忍不住伸手剥掉外面巨大的莲壳,露出里面最娇嫩美味的粉莲。
霍桓幽黑如潭水的眼底,攫生出最赤红的**,积压出将要爆发的火山,喷出的灼热将吞噬一切。然而却又在那女子望来的盈盈水亮的眸中,偃旗息鼓。
云姝见他不答,疑惑地看向他。霍桓在她看来的一刻,掌心紧紧攥住,垂下眼帘,掩埋了深藏眼底的炽热,“不去。”
“怎么来骁骑将军府了?”再抬眼,眼底又是一片沉静。
“有事。”
“你与骁骑将军相识许久?”
云姝嗯了声,“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后来他家遭逢变故,”说倒此处,她息了声。之后的事,他们都知晓了。
霍桓深深看了她一眼,移开了视线。车内一下陷入安静,唯有车轴粼粼滚动声掺杂着马蹄哒哒声回响在耳边。
两人静默无言,马车忽然缓缓停了。
云姝正疑惑,身旁的霍桓却率先起身,躬身走出了马车。
她愣了下,跟在后面,踩着脚蹬落到地上时,前方的霍桓已经走进了一家肆馆。
云姝抬眼,这是一家食肆。路边停着的马车缓缓启动,很快离开了街边,任云姝怎么出声也不停下。
无奈,她只得跟在男人身后,沿着一条甬道,进了一处雅间,方才的说话声被隔绝在外,十分幽静。
“不是荆太医寻我吗?”她追问道。
男人在一方食桌前坐下,食倌进来招待,端上菜肴。霍桓不理她,只淡然地看着食倌忙碌,将炙肉鲜汤一一布置在案上。
待食倌出去后,云姝直接落座在他对面,质问道,“大公子,或许您该给个解释,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霍桓拿起竹箸,夹起一片考得油光焦脆的炙肉,沾上酱汁,放置到她碗中,又盛了一碗鲜汤递给她,“这家食肆虽位置不佳,但菜肴可口,平日难有空位,你尝尝。”
云姝见他如此,好不容易积起的气一下泄了。夹起碗中炙肉放置口中,滑嫩的炙肉沾上清爽的鲜果酱汁,满溢在口中,浓香醇和,汁水饱满。
这家食肆的菜肴果然如霍桓所说,味道上等,色香味俱佳。
“再尝尝这个。”他又夹了一块鹿肉放入碗中。
云姝端详着那片鹿肉,放下碗箸,正襟危坐直视对面的男子,眉宇轻凝,“大公子。”
男人面无异色,泰然自若看向她,“听说骁骑将军要上门提亲?”
云姝垂下眼帘,低低嗯了一声。
今日回府,无意听到主院奴仆私下议论,说骁骑将军将要求娶云姑娘。霍桓听到后,还未踏入院中,便着人打听云姝下落,听到她偷溜出来,来了骁骑将军府,心中顿时烦闷丛生,转身出了国公府。
此刻听见她承认,心中一团火更是在心脏处烧得灼烈,“不准嫁他。”
“什么?”云姝一时没听清。
“不准嫁他!”
“我娶你!”
云姝震惊得双唇张阖,没想到这人竟如此直白,良久才缓缓说道,“不行。”
“为何不行?”以往幽深如潭的眼里此刻是灼热的火焰,炽热的眼神要将她吞噬。他忽然直起腰,隔着食桌,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拉住云姝皓白的手腕。
云姝手腕被紧紧攥住,他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青筋高高凸起,又因为克制,手腕抑制不住微微颤栗。
他的眼底困着野兽,随时要猛窜而出,肆无忌惮冲向她。
云姝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砰砰响着,好像就要跳出胸腔。然而诡异地是,她并不害怕,不害怕似乎下一刻就要失控的他。
为何不行?
恐惧狡猾地在她心底尖鸣,她从中寻出一丝清明。
他是大魏顶级世家的继承人,是恩宠隆重的天子近臣,战场上横戈跃马的将军,更是她名义上的继兄;而她只是昔日向往自由天地的乡间女子,纵使寄居在国公府,也成不了仪态高雅的世家娘子,更遑论日后成为世家的当家主母。
她是王云姝,也只想做王云姝。
“王云姝,你既然不喜京中拘束,为何可以入他骁骑将军府?却不愿进国公府?!”他失去以往的冷静强势,低吼道。
他懂她在想什么?
云姝惊讶看向他,他眼中灼热的火焰一寸一寸包裹着她,烫得她无处可去。
男人低沉的嗓音再次传来,带着难以察觉的恳求,“你既不喜京中,那我带你走好不好?大漠草原,北境之地,或是你喜欢南方?我向陛下请旨,去镇守南方封地。”
他越说越离谱,扰得云姝心神不宁,只想挣开他,“你疯了?!”
她用力推他,可他肌肉迸发的宽厚胸膛硬得像块石头,她如何也推不开,反而被他另一只手勾住纤腰,齐齐往旁边栽去。
霍桓左肩抵在地上,响起一声低沉的闷哼;云姝被他圈住腰间,身子托起,牢牢护在怀里。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料传来,她挣扎着起身,腰间的手却紧紧箍住。
男人跌跪在一侧,神情痛苦,脸上溢出汗珠。
“你伤裂开了?!”她就要查看。
“无事,”他声音沙哑,躲过她伸来的手。
云姝见他如此,生出怒火,“放开!”腰间的手箍得更紧。
“我们不可能的,你到底执拗什么?!”京中贵女何其之多,不说身份高贵的端宁公主,便是其他有意与弘国公府结为亲家的世家,也是数不胜数,缘何偏偏非要执着她王云姝?!
“我执拗什么?我执拗要你跟我在一起!我执拗要你爱我!”他失去以往的冷然矜傲,偏执的眼里带着喷涌的**吼道。
云姝震惊地僵住身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霍桓。
她印象中的他,少年老成,作风强势,冷傲不羁,何时像现在这般如此失态。
“为何是他,为何不能是我?”他还在穷追不舍,“王云姝,你回答我。”
云姝沉默着,万千情绪杂糅在她心间。
她眼底酸涩,眼睛微红,眼前模糊一片,两行清泪倏地从眼眶流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到地上。
她的眼泪退散了他的强势偏执,唤醒了他的清明。
男人支手撑着站起,眼睛紧紧锁住女子脸庞上的泪珠,双唇张了张,有些无措,“王云姝,你哭什么?”
云姝不语,只是默默流泪。眼里心底,酸涩四溢,此时她控制不住自己。
男人心底烦闷,伸出手,轻轻擦拭她的眼泪,嘴里却强硬命令着,“王云姝,不许哭!”
云姝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色厉内荏,哭得越发厉害,整个身子因为哭泣不断抽搐,抽泣声响彻在屋内。
霍桓手忙脚乱,可这女子的泪水如同绝了堤的江海,任他如何擦,也擦不干净。
“不许哭,”暗哑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
“王云姝,我不逼你了,不许哭了。”他的声音慌乱沙哑,又带着认命地妥协,“你想嫁,”他停顿下,声音嘶哑,“就嫁吧。王云姝,别哭了。”
可云姝的心却似被人紧紧攥住,疼得发紧。喉间的哽咽如何也抑制不住,她一只手捂住嘴唇,可呜咽声仍然从指尖溢出,带着轻轻的抽泣回响在耳际。
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拥入怀中,宽厚的大掌轻轻拍着后背,“别哭了。”
云姝的脑袋被囚禁在厚重的云海里,不知今昔何时。待她哭痛快后,从男人怀里抬头时,男人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硬沉稳。
他幽黑的眼神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我走了,你整理好再出去。”说完,身子一转,朝门口大步而去。大门打开,日光溜进来,落在他肩上,衬得那道高大背影格外寂寥。
心绪被那人搅得激荡,待渐渐平息稍许,她从食肆出来时,外面早已没了霍桓的身影,倒是来时的那辆马车,仍停在食肆外。见到她出来,那位侍人迎上来,恭谨道,“云姑娘,都指挥使令我等送您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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