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的艳阳团团照进灰蒙蒙的大殿里,圣上带着威压的声音和那艳阳一起打在孟锦羽身上,他眼前一阵恍惚,被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眼,迷蒙道:“臣,臣没听清圣上刚刚说的话。”
他身旁的纠察御史急坏了,想低声重复一遍,哪知圣上亲自开口道:“灵台郎,你为何不否认你是前朝太子?常人一般先否认最不可能的事情,然后再解释可疑的事,但你不是,你始终未说自己的身份,难不成你真的是前朝太子?”
孟锦羽额头鬓间地汗哗哗往下掉,他不敢擦,甚至是不敢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圣上忘了,臣说过臣许多事情不记得了,是以臣也不知自己是不是那前朝太子。”
此言一出,殿上喧嚣更甚,甚至有人开始谏言将孟锦羽抓起来,严加审讯。
孟锦羽大着胆子道:“臣记得圣上曾说过臣是进士及第,既如此,臣的祖籍,家中人口,甚至是族谱都能查出来,应该能证明臣身份清白。”
这下子所有人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公孙鹄哂笑一声,淡淡道:“你可知你家里人已死尽了,是不是杀人灭口犹未可知啊!”
孟锦羽没有听出公孙鹄话里的意思,他听见“死尽”两个字后就完全傻了,周身隐约泛着疼,好似厉鬼用尖尖的指甲抓着他,想将他一并拽入地府。
萧魃抖然出声道:“圣上,灵台郎他……”
圣上抬手阻止,不发一言,过了许久才挥手道:“今日就到这吧,退朝。”
这好像第一次下朝没人敢出声,走路都轻轻的,唐郢想去拉孟锦羽起身,却被他父亲阻拦道:“别给自己和全家招惹麻烦,这人少接触。”说完拉着唐郢走了。
待人都走了个干净,孟锦羽冰冷的身体才稍稍有所缓和,他费力地撑起身体,仿佛行尸走肉般走出了皇宫。
站在马车前,孟锦羽缓缓回头看了眼巍峨的宫殿,眼神中带着恐惧、憎恨和恶心,他扶着车门大口呕吐起来,吐到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人嘛都会触底反弹,一旦被压抑过了必然要做些什么释放自己,据说这一年的元宵节格外热闹,不只有花灯展,还有各种表演,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唐郢对孟锦羽说出“赏心悦目”四个字时哈喇子都快淌出来了,他就知道这表演一定不简单。
艮良都城,四月湖边,璀璨的花灯如星河般将湖水点缀似仙界,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似仙子一般从天上落到桥头,再荡回湖里,仙女们身形弱柳扶风,裙摆随风飘扬,莲步起,广袖似云雾绕身,如梦如幻。
站在湖边的人蜂拥着往桥边挤,一边挤一边大喊着“枝婉儿”。
唐郢也跟着推怂着孟锦羽,大喊:“枝婉儿,枝婉儿,公子你快看啊!”
孟锦羽也很想看,可惜他的眼神总是飘到身后,那里有个人已经不错眼地盯了他们一路,他很想说这么多美女在眼前,能别只盯着他吗,他可什么都没干啊!
“啊!”唐郢突然大叫一声,“婉儿!婉儿!”
原来是枝婉儿不知被谁挤得掉入湖中,正在湖里挣扎,孟锦羽想也不想地跳了进去,这一跳才大呼不好,正月的湖水凉得人手脚发麻,他抓住枝婉儿后,全身冻得根本无法动弹,二人就这样飘在湖里,估计再过上一刻钟便会沉下去。
桥头上人头攒动,却都只是看着,他想求救然而发不出一点声,接着一道噗通声,他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岸边带。
“不会游泳逞什么能,知道的是你下去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自寻短见……”孟锦羽听着耳熟的毒舌,心里倒是一暖,哆嗦着道,“如果,不是,我跳下去救人,你打算今日一直这样跟下去?”
萧魃拧着湿哒哒的衣服,鼻音沉重地嗯了一声:“我对你始终是不放心的。”
孟锦羽知道他这个不放心是指上次欺骗他的事,他无话可说,起身想走,却见那落水的女子抓着他的大腿还未撒手。
糟糕,忘了这还有个大活人呢!
他拍了拍那个女人的脸,又掐着她的人中,探她鼻息越来越弱,他忙将她放平,故不得其他人说什么,吸了口气对准她的嘴唇吹了下去。
最先受惊的是萧魃,他拽着他的胳膊大吼:“你在干什么!”
“救人,救人你懂不懂!”孟锦羽不顾他的阻拦又做了一次人工呼吸,本想再来一下时,被抓着的肩膀实在疼得不行,他抓住他的手腕,怒道,“松开,疼!”
萧魃却始终不让步,硬是被孟锦羽掰开手指才怒道:“懒得管你!”
人群议论纷纷,孟锦羽恍若未闻,接着给女人做人工呼吸,直至见她吐出一口水,醒过来了,他才站起身,这么一站,脑袋缺氧直直栽倒在地上。
女人慌了大喊:“公子,公子……”
唐郢也终是赶到,不曾想见到孟锦羽晕倒,他担忧道:“爻兮你咋又晕了,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醒,这下子不会再晕半个月吧?”
走出数米远的萧魃终是在喊叫声中回了头,疾步跑了过去,猛地抱起孟锦羽往药馆跑去,唐郢跟不上,只好先顾着枝婉儿。
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呼吸,萧魃不自觉心头一紧,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装死给我看,想让我原谅你,我告诉你,这招对我没用,你若是死了,就别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全家。”
许是孟锦羽听到了他的话,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努力从唇间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放过我吧,我,不想陪你们玩了。”
他攥着萧魃衣服的手忽然松开,萧魃的喉咙似被针扎般的疼,想说什么再难开口说出声,他脚步一顿,放下孟锦羽道:“你想不想知道真相,知道为何明明我在朝堂上嚣张的不可一世,却没人说什么,周国公和公孙鹄不仅不气还口口声声维护我,因为我是圣上的私生子,是圣上与施大将军妹妹苟合生下来,又不要的东西。”
这句话他一直憋在心里,如今竟对一个曾经害过他的人说出来,真是莫名其妙,他大概想着他抱的这人知道这件事以后,能够起来调皮地冲他笑道:“萧谨言,被我骗了吧,以后你可是有个大把柄在我手上,要乖乖听我的话哦。”
可惜那人却始终闭着眼睛,好似不打算再醒来。
“你说陪我们玩,没错,可是谁又不是再陪圣上玩,你我不过是圣上手上把玩的茶杯,平时放在眼前也不打眼,等到用时便要粉身碎骨砸出个响动来吓唬别人,你觉得自己可怜,我也没有比你好过到哪去!”
“真好。”孟锦羽掀开一点眼皮,嘴唇嗡动道,“放心吧,解谜解到一半,我死都不会瞑目的,我还要查清是谁杀了孟家人。”
说了那么久都没掉一滴眼泪的萧魃,听见孟锦羽的声音竟然哭了,他的眼泪噼啪地往下掉,表情却没有一丝波动道:“查吧,再聪明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心气郁结,再加上寒气入体,得好好休养才是。”大夫紧锁眉头,似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孟锦羽看他时不时瞟向萧魃,估计是担心有人在场不好说,于是道:大夫,你有话直说吧,他是我朋友,我信他。”
那大夫犹豫了一下道:“你应是被身边人下了慢性毒药,这种毒估计是长期服用,已经深入骨髓,怕是药石无医了。”
萧魃攥紧拳头一拳砸在床上道:“难怪,上次那大夫说你的身体从根上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哼,想必你已经想到是谁了吧,那大夫上次在府上不敢说,必是他交待了什么。”
孟锦羽微微点头道:“是,但是我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今家里人都死了,我更是无从查起,难道?”
“孟家人是石来杀死的,怕我查出他的身份!”孟锦羽恍然大悟,“你记不记得刁鲍说只要东西一到,前朝太子便动手,我怀疑那东西与我有关。”
孟锦羽突然转到另一件事上,萧魃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石来是前朝太子派来监视你的,那些东西应该是你运送到都城,却没想到中途发生了变故,你生了病,东西不翼而飞,会不会是石来做得?”
孟锦羽道:“田四的事也是石来告诉我的,有可能是他找到田四,说出东西不见的事,田四知道复国无望,这才自杀,石来继续潜伏在我身边,看着我死才放心去找前朝太子。”
萧魃沉默半响道:“有可能,但事情又与我之前想得有些偏离。”
他盯着孟锦羽的眼睛,欲言又止,想起大夫说他时日不多,终是开口道:“我其实一直认为杀我的匪徒是圣上或是太子派来的人。”
屋外突然雷声大作,一道比一道更响的雷声打在孟锦羽耳边,无比心慌,他还是被卷进朝堂的漩涡中了。
*
“你知道为何圣上只有一个儿子吗?因着当今的公孙皇后。”
萧魃给孟锦羽补上了这段缺失的历史,他认真听讲的程度好似回到了高考。
据说当年天下动荡不安,圣上身为一介布衣被举荐为平乱王,公孙皇后举家帮助圣上反叛,那时的公孙家可是朝堂上数一数二的大族,必然没人敢冒着大不韪的罪名帮助逆贼反叛。
公孙皇后与公孙鹄被踢出公孙家,他二人带着叛出家族的人为圣上奔走招兵,圣上感其辛劳,不曾纳妾,只与公孙皇后生下一男一女,也就是大公主和太子。
后来在围攻皇城的时候,圣上胜算在握,偷偷与施大将军的妹妹搞在一起,那时候他还是忌惮公孙皇后和公孙家的兵,是以将人偷偷藏起来,不敢声张,人人都以为施大将军会回到都城,殊不知因着他妹妹圣上也不会让他回城。
再后来天下大定,圣上为着稳定朝堂娶了不少名门贵女,然那时的公孙皇后担心太子地位不保,独揽后宫大权,竟是让后来嫔妃生的一个儿子都没活成。
那时公孙家在朝堂上已然说一不二,圣上亦不敢担一个抛妻弃子的名声,是以处处忍让到现在。
“我能活到现在纯属意外,太子在半路杀我实在有很大可能,圣上的想法我猜不透,可是虎毒食子的事我也没少听。”
说到这里,孟锦羽总算是明白了萧魃为何做那些事,“所以你故意在朝堂上口出狂言,就是为了不让太子忌惮你,你将权臣得罪个光,再无人敢支持你。”
“可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萧魃小声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见孟锦羽面露迷茫,他灵机一动道:“我担心圣上会对施大将军动手,我想你帮我的忙,解开圣上对施大将军的怀疑,你对圣上的心思比我更了解。”
二人互相盯着看了半天,
孟锦羽瞧他眼神真切不似说谎,他皱眉道:“不,你错了,圣上对施大将军没有怀疑,他是对你有怀疑。”
知道萧魃没懂他的意思,他继续道:“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是皇子,如果太子继位,你是最有造反的可能,施大将军不仅有兵还可以证明你的身份,因此圣上一定会想办法除掉他。”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何刁鲍说得前朝太子的生辰与你们知道的不一样,他说前朝太子是二月二十九的生辰,而你们听到的却是五月初七与你的生辰一模一样,我还以为是刁鲍骗我,原来那是圣上故意放出来的消息,他就是想让你死。”
大夫端来药碗,孟锦羽一饮而尽,精神比此前好了许多,他道:“也许我们都错了。”
萧魃:“什么意思?”
孟锦羽:“你想想前朝太子早已势利微弱,哪来找那么多人害你,又能在小小的都城里藏得刑部都找不见,那是因为这些事根本不是他做得,这些事情只有圣上身边的锦衣卫才能办到,锦衣卫不仅武功高,还隐藏在暗处,是一处谁都没办法伸手探查的地方。”
“而我是圣上的人,杀你的匪徒是我找的人,这才能解释为何匪徒个那些想除掉我的黑衣人,根本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而我运送的那些东西想必也是圣上的人运走的,这才能解释枢密院、禁军和军器监都找不到这批兵器,田四也是因为这批兵器不见了,还有刁茂出卖他,知道复国没戏所以自杀。”
“而石来根本不是前朝太子的人,是圣上的人,他为了监视我没有将秘密透漏给你,当然这些事情猜的是否正确,只有找到石来才行。”
雷声渐息,门外三三两两的行人又开始游览赏灯盏,喧闹声不绝于耳,孟锦羽和萧魃将心里话说了个干净,二人似将心意表白了的小情侣,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
孟锦羽扶着床边下了床榻,道:“那个,要不我先回去了,看看石来在不在家?”
萧魃想去搀着的手又收回来,继而又伸出去道:“你自己走,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
哎,不对,他们好像就住在对门。
此时再次听见“不放心”三个字,孟锦羽心头猛跳,哦,之前也是这个意思吗,不是在怀疑他?可适才他在他面前亲了别人啊!
“那个,那是人工呼吸,当时情况紧急,人命关天,我不是故意与你作对的。”孟锦羽扭捏道,不行还是别解释了,越解释越糟糕,再误会自己对他有些什么,萧魃估计会被自己给气跑。
满街的花灯多如繁星,街上行人越来越多,尤其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拿着花灯跑来跑去,萧魃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往身前拽了拽,道:“那日在大殿上我也不是有意提起你,使你陷入险境,我说再不给你添麻烦,却没有做到遵守诺言。”
他的神色是少见的慌张,甚至比那些不小心撞过来的孩童还要羞愧,给孟锦羽道歉更是天方夜谭,两人莫名对视一眼,气氛中多了一丝旖旎。
孟锦羽抬眼望着萧魃比花灯更灿烂的双眸,顺杆往上爬:“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现在你知道我与他们是一伙儿的,你会想杀了我吗?”
萧魃手上多了分力气,拉近孟锦羽躲过一个奔跑的男孩道:“你的烤鱼很好吃。”
“所以你是看在烤鱼的面子上留我一命?”说出这话的孟锦羽都不敢相信会出现这样离谱的事,“可是我院子养的鱼都被我与石来吃了个干净,要不你留我的命到明年吧,明年新岁我给你换着花样做,我的手艺还不错!”
萧魃很想提醒他大夫刚说他的性命至多能活半年,怕是赶不上明年的新岁。
他抱着某人腰间的手更紧了些,沉声道:“爻兮,我带你回大疆吧,那里有一条很长的江,江中的鱼很多。”
孟锦羽很想笑着说好,可他们逃不出都城,更逃不出圣上的手掌心。
花灯总有走尽的时候,二人站在门口谁都不说话。
萧魃推开门的手收了回来:“你真的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审问石来?他有功夫在身,你打不过他。”
孟锦羽看着玄妙居的牌匾道:“不用,他不会对我动手的,况且我本来就时日无多,杀了我多此一举,没必要。”
大门吱呀一声,石来看着孟锦羽苍白的脸色丝毫不意外:“公子,您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再不似先前无知孩童般,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杀手,孟锦羽踏进玄妙居,关上大门,走向摇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头望着盘旋在头顶上空的乌云,闪电仍藏在里面,随时都会打在无知的人身上。
忍了许久的痛感蔓延至他的全身,他咳嗽起来,茶碗中见了血,他擦掉残留在唇边的血迹,淡淡道:“石来,你也知道我时日无多,我没时间与你相互试探,你会与我说实话的对吗?”
他唏嘘一声:“看在我对你还不错的份上,好吗?”
石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道:“公子,我错了,你想问什么我通通告诉您!”
孟锦羽躺回摇椅,慢悠悠晃动,声音也同样慢悠悠:“其实圣上派我去不是杀萧魃和施勍的对吧?我一个小小的文官加上那些匪徒根本打不过上过战场的萧魃和施勍,圣上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石来擦了擦眼泪道:“没错,公子猜的对,圣上其实是打算借着您的手想陷害施大将军,圣上之后还会以施大将军故意杀害自己的儿子然后造反为由,削了大将军手上的职权。”
孟锦羽道:“那因为我失忆,遗漏了哪个环节?”
石来从怀里掏出玉佩道:“是这枚玉佩,您本应该将这枚玉佩放在匪徒身上或是扔在角落里,被调查的人发现。”
孟锦羽闭上眼睛道:“原来如此,所以那日你根本不是去找我,而是想找个机会扔掉这枚玉佩,却不小心被我发现了。”
石来点头称是。
孟锦羽又道:“圣上为何会让你杀了孟家一家人,你不是说他们与我并不亲近?”
石来听着孟锦羽若有若无的声音道:“圣上怕您查到您的体弱不是生来带的,从而想到身边人下毒,暴露我的身份。”
孟锦羽半天未说话,许久才叹口气:“明君,呵呵,明君啊,励精图治二十年,圣上果然心思缜密,手段厉害。”
石来道:“公子您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呢?我自认做事谨慎,从未露出破绽啊!”
孟锦羽揉了揉发紧的眉间道:“因为你太过忠心,我从来没见过哪家仆从对自家主子说我陪你一起死的话。”
他动了动全身快要散架的骨头道:“还有就是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算你极力扮作少年,也不免有露出破绽的时候,但让我对你有怀疑的,其实是萧魃看你的那几眼,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的眼神,寻常人见了都要避讳三分,可你却没有,由着我打趣都没什么反应,这种心性定然不是一般人。”
石来自以为瞒天过海,且孟锦羽失忆后更是没了顾忌,却没想到处处都是破绽。
孟锦羽叹气道:“石来,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你自觉对我有愧,害死我你肯定也不会独活,我说的对吗?”
石来跪行到孟锦羽身前,恐慌道:“公子您会赶我走吗?”
孟锦羽睁开眼睛,艰难起身扶起石来道:“不会,事到如今赶你走又如何,你好好留在这里照顾我吧。”
他边说边蹒跚着往屋内走:“等到我死以后,我希望你能带着我的骨灰离开都城,去到大疆,看看大疆的波澜壮阔的江水,吃一吃江水里的鱼,我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江水的鱼很鲜,很鲜的……”
石来不停磕头答应。
坐在房顶上的萧魃抬手擦掉一行眼泪,头顶上的轰鸣声再次响起,犹如大疆的战鼓声,震得人心头澎湃。
他想家了。
孟锦羽咳嗽的一日比一日厉害,圣上却还是不准许他辞官,下过来只有他在他眼皮子底下,圣上才会安心不会生出其他变故。
萧魃在朝堂上越来越嚣张,甚至有一次连圣上的话都反驳,施勍担心有一日他碰了圣上逆鳞,直接被锦衣卫在大殿上刺死,每日都提心吊胆拦着他说话。
这一日,饶是他再小心谨慎,还是拦不住萧魃的那张嘴。
萧魃指着圣上道:“圣上这一生真的从来没有犯过一点错吗?那我呢,我又是什么,您,太子,周国公,公孙右相明知道我是您的儿子,不敢得罪又处处遮掩,哈哈哈,看着你们那个样子我都替你们累得慌!”
“如果您真的不愿意承认我,那便杀了我吧,不必私下里做出如此恶心的勾当,牺牲别人的性命达到你们的目的,既如此,杀了我,只要我死了,你们便都能如愿了。”
圣上大怒,拍着案牍站起身,两条腿都在发抖:“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还是太子跪在地上道:“父皇,此事早已瞒不过去,不如,认了吧。”
那日之后,萧魃被关在大理寺足足三个月,圣上到底没有承认他。
待他从大理寺出来时,孟锦羽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再次相见,萧魃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曾经漂亮的一双丹凤眼,如今眼窝深陷,眉骨耸立,眼底一片青黑,脸颊两侧瘦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皮,颧骨突出,活像一只穿了人皮的骷髅。
萧魃跪倒在孟锦羽身前,双手抓住孟锦羽枯萎的手,声音哽咽着不知该说写什么好。
孟锦羽摩挲着他的虎口,声音沙哑道:“是你,我就知道新岁那日驱鬼游行救我的人是你,那人的虎口上也有着与你一样的疤,真好,我没有认错人,哈哈。”
他勉强学着曾经调皮的模样笑了两声,笑声揪着萧魃的心,一剜一剜的疼。
早知是今日这个结局,烟花下萧魃说什么都不会松开握着孟锦羽的手。
他泣声道:“你没有认错,是我,我羞愧不敢与你承认,我还对你做了许多混账事,爻兮你要好好活着我才能补偿你啊,我说过要带你去大疆的,带你吃大江里的鱼,你忘了吗?你给我好好活下去啊!”
滚烫的泪水落在孟锦羽干瘪的手上,他试图留住那一点温度,假装他的身体不再冰冷,可惜泪水最终会滑落,他也最终会变成一句冰冷的尸体。
孟锦羽艰难地抬起手,想去触碰萧魃的眼睛:“谨言,你知道吗?新岁烟花下,为你摘下獠牙面具,那一刻我对你心动了,你长得真好看,尤其是你的这双眼睛,我好像又在里面看见了那日的烟花,真漂亮啊!”
他的手明明只距离萧魃不到半寸,可是那半寸距离简直比银河还宽,比萧魃画的饼还大,他够不到,也吃不着。
砰得一声,他的手摔在了床板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生命停止在仲春将暮,他对萧魃的爱也在表白的那一刻结束。
他可以对孟锦羽说再见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死之后,萧魃偷偷带着他的骨灰回到了大疆,洒在了大江。
而圣上终于发了怒,以一块玉佩为理由谎称施狨造反,将施狨一家连带着施勍一起下了大狱,判了流放。
萧魃一气之下投了江,尸身估计为了江里的鱼,那一年渔民都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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