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皎洁的夜色被厚重的浓云遮蔽,众妙堂中里成片的春树在雷雨中啪哒做响,回廊檐上玉铃成乐声般响着,借着石灯昏黄的烛光,萧怜推开净室的门。
室内烛光明亮,绣竹杉木的屏风后一方玉池阶梯慢慢爬入水中,汤泉内水波平静,氲起层白雾。
屋内一屏风、一池子、一衣架和方台,再无其他物件。
简洁而朴素。
但萧怜无暇欣赏他净室的陈设,阖上门,褪下湿透的衣裳后,迈向汤泉池。
片刻后,她沉下肩,让身体浸在汤中。
外面的风雨声愈加强烈,穿廊而过的风时而掀起支摘窗,又啪哒一声落下。
面对狂躁的天气,萧怜只好速战速决。
可当她抬着腿走上石阶时,才猛然发觉此处并无她的衣物。以赵颐的为人,众妙堂中亦不会有女子衣物。
从衣架上拿过条帨巾擦拭身子,正要放回时,目光却凝在衣架的衣物上。
月白色的轻薄深衣,墨色长袍……是赵颐的衣裳。
萧怜伸手取过,未经思忖就裹在身上,两重袍子随意地穿好。
他的衣袍又长又宽大,她身量较小,墨色的袍尾便拖在地上,好似堆叠而成的连绵山丘。
当她衣襟宽松地拖着袍角走回正屋时,院中已经连重赢的身影都望不见了。
萧怜推了推门,没推开。
她又伸手去推。
门被人从里阖上了。
“你不敢见我。”萧怜望了眼阴翳的天色,嘴角处一抹轻笑,“你为何不敢见我?”
屋内静默一瞬,少时,屋内响起声音,“不合礼法,还望姨娘在西院随处找间屋子避雨。”
声音温润平和,不急不躁,并无半点锋芒,可萧怜听来却觉着满含嘲讽。
她正要出言嘲讽,话意抵达舌尖时,又硬生生咽回去。
深吸一口气后,她缓了缓嗓音,“脚崴了,你这院中,只有你这处有药罢。”
他连重赢都遣走了,还能命谁送药给她?
这般说着,萧怜抬腿动了动,足尖刚点地,踝处便猝然窜上一阵尖锐的刺痛,宛如被淬毒的针直扎进骨缝里。后背霎时沁出一层冷汗,她紧扶着楹柱才咽下痛楚。
数十息过去,屋内仍旧一派寂静。
她心生恼怒,火气窜上心头,语气是未能克制住的夹枪带棒,“你若不想我淋着雨水从你院中出去,就开门。”
如此,明早阖园的人都知晓今夜的事了。
屋内继续默声。
等了几息后,萧怜忍无可忍,纤细的柔荑使劲猛然往门上一推。
门开了。
由于惯性,身子不由向前倾去,站稳后,她有些茫然地望了眼门后,门闩上木杠只横在一侧,没有从中锁上的意思。
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掀开层纱帘往里走去。
赵颐端坐于凭几内,香炉中,状如莲花的烟波升起。
他身姿一贯的端正,神情依旧淡漠如渊,月白的衣袂随着翻书的动作在软席上铺开,不似寰尘中人。
“看来传闻不假,你仗着三郎宠爱无法无天。”见她进来,赵颐不急不徐地翻动着书页,“眼下三郎不在,竟还如此狂妄。”
她这般模样,何需他护着?
三郎……未免将她想得过于柔弱了。
“赵凛爱我,愿意宠着我,二公子不满意吗?”萧怜背对着门户,漂亮的面颊上隐隐透露着不满,“我以为二公子应该最满意才是。”
听到“二公子”这一称呼,赵颐眸子淡淡横过来。
视线落在来人身上,在瞥见她身上的衣袍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满意与否,园中也有园中的规矩,世俗也有世俗的伦理礼法。”
赵颐平静地打量着她,“还望姨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怜没有答话,无数人强调过她的身份,早已耳朵生茧子了。今日若非她的衣袍尽湿,他未安排衣裳,她何需穿他的袍子。
从前同他在一块儿,他以这种行径过于亲密为由,总总拒绝她穿他衣裳的请求。当初未穿过,如今却穿上了。
正屋大门被打开,湿凉的气息随之侵袭而来。
三月天本已经有了丝丝暖意,一场风雨侵袭而来,不知是凉意复还,还是怎,随着风灌入,萧怜不由笼紧了衣襟。他的衣裳宽大,并不暖和。
萧怜忆起先前观徼亭内的场景,不由笑了笑。她最厌恶这人总谈礼法规矩的模样。
“你这副说教的模样,当真让人生厌。”她目光扫过去。
赵颐不动声色地用着茶,“既然厌恶,就别想方设法见我。”
他都知道。
她那些拙劣的勾引招式。
“你当我多想见你。”念着自己的目的,她暂未打算同他闹得更僵,只道,“在你院前摔了,正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
说着,萧怜睨他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到箱柜前,按照他放置物件的习惯去寻药酒。
约莫是接受不了旁人碰他的物件,在她即将拉开箱柜时,男人的手先一步打开箱子,精准地在一堆瓷白的药瓶中拿出活血化瘀的药酒。
赵颐将物件递给她,又缓步坐回凭几内。
萧怜不是个避讳的人,也不曾想女子贞洁有多么重要,她一贯是想便做了,人生苦短,当应及时行乐。
正如同此刻,她坐在赵颐对面的一方软榻上,缓缓掀开堆在脚下的袍角,掀开,抬高,露出细腻白净的小腿。
瓶塞被拨开,萧怜将清液倒在壶中,浸湿丝帕后按在脚踝处。
正对面,男子不知怎地霍然掀起眸子。
四目相对之时,赵颐心脏骤紧。
下一瞬,他撩袍起身,猛然背过身,抬腿往里屋走去。
见状,萧怜心头念头突起,顾不得脚处的疼痛跟上去。
脚踝处阵阵的刺痛普通针扎一般,又一次抬腿,半条腿都麻了下来,她倾身向前扑去。
这一扑,正好扑在赵颐身上。
他本就背对着身,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并无防范,刚回过神转了半个身子,女子的身子就扑过来,幸而手肘反撑稳住身子,这才避免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只是……
他跌倒在地,女子扑在他身上,肢体相贴,全然是引入遐想的姿态。
满室阒然。
萧怜也未想到,自己会以这般法子再次碰到赵颐的身子,她不光贴在他身上,双手还紧紧攥住他的手臂,姿态好不亲昵。
他茫然而又惊愕地望着屋顶,衣袂和袍角散开,好似铺成朵广玉兰,修长的手指叩住她纤弱的肩膀,胸口因意外起伏不定。
密而长的黑睫在眼上眨了眨,于眼睑下方投下层阴翳,她抬头正对上他失焦的黑眸。
萧怜不由咽了咽喉咙。
男子的身体一如既往的清瘦,又不失肉感,她能明显感受到这人胸腹精劲的肌肉起起伏伏。
他一个文官……
却也不比赵凛差。
也就只有这副身子,能引起她的期待了。
药酒的气味渐渐在鼻间铺散开,气味的刺激感让赵颐微微回过神,重感从身前传来,他敛眉看到女子三千的青丝猛然回过神,正**推开萧怜起身。
柔着力道推了两下,并未推开。
脑袋又晕又热,不知是哪来的思绪,萧怜攥着他的手松开,不给他缓神的机会,双手绕过腰间穿过去,紧紧搂住他。
“赵颐……”
似是被这个称呼晃了晃,赵颐黑眸一片深沉。
顿了顿,还是使了几分力推开身上的人。
等萧怜再次抬眸,赵颐已经端正地立在博古架前,她跽坐在地,还未起身就见他阔步走出屋子。
嘈杂的声响中,门被猛一声阖上。
屋内只剩萧怜一人。
这算甚?
不过是碰一下,就生那么大的气。
此行的**未得餍足,她心头同样火气正甚,丝毫没顾及脚上的疼痛,走到矮几面前,拿起他方才看过的那卷书就往地上砸。
她气不过,又砸了好些珍贵的杯盏和砚台笔架之物,待砸累了就趴在他的软榻上。
不知是着凉了,还是榻上有他的气息,萧怜头昏得厉害,才沾榻不久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
屋外。
赵颐立在檐廊下,迎面吹着凉风。
身上难言的躁意,不上不下,卡在心头,既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种感觉已许久未曾出现,他不知该如何平复。
屋内的瓷器破碎的声响还在继续,赵颐深深吐出口清气。
雷雨未曾停歇过,大半个时辰后,衣袍下方已经被雨水打湿一片。屋内破碎的声响停歇已久,他转身回到屋内。
阖上门,不出意料地,破碎的瓷片凌乱地散落在地面各个角落。
赵颐避开碎片,继续往里走。
层层纱帐之后,萧怜躺在黄花梨木的榻上,身子背对着门牖,深衣半解。
理智劝告赵颐应当离开,可脚步却不受控制般向前迈去。
酣睡中的女子不知怎地翻过身,柔荑捋了捋青丝,继续酣眠。
赵颐却接着微弱的烛光发觉不对,榻上之人鼻息微微,腮边的红晕开得不正常。
思忖片刻,他伸手探去。
额间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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