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狩星在怀恩的办公室坐了半天,收到了最后的处理结果。
出乎意料的,那位那位恨不得让他们全班以死谢罪的训练员居然什么都没有说。
红毛大猩猩突兀的转了性,在校医院那一针麻醉怕不是麻的脑袋。
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陈狩星毕竟是搞出来了天大的动静,说是要扣一个什么什么分儿。
这个时候,陈狩星这个没有正经上过两天学的学渣还并没有意识到,分数对于一个学生到底是一种多么重要的存在。
犯了事儿的陈刺头坐在怀恩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着对面和他讲解圣点军校规章制度的怀恩,一脸的认真受教,他长得本来就让人心生亲近,这样一看更是乖得不得了。
但实际上陈狩星看着怀恩轻轻拧起的眉头,脑子里面全是当初在模拟舱里面他刺向自己的一剑。
利器刺破胸膛的时候,全身的肾上腺素奔涌,他的身体爽得无与伦比,精神从未像是那一刻一样感受到安宁与平静,这种感觉是如此地让人痴迷又沉沦,仿佛蹉跎漂泊的人终于找到了安息之处。
刺激,兴奋,带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感动,还有一些……痒。
“狩星。”明显感受到陈狩星走神的怀恩出声提醒。
“嗯?”陈狩星迎上怀恩的目光,用非常小地动作咽了一口口水。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陈狩星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可我想你啊。”
他说的理所当然极了,姿态也理所当然极了,熟稔的仿佛两个人是什么无比亲近的,而不是一对十年未见的童年过客。
这个人好像天生有着某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的心生亲近,生不起戒备之心,即使是说出这样暧昧模糊的话。
当时在模拟舱外也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被人群簇拥着。
怀恩错开陈狩星的视线,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通红的耳框和泛酸的心尖,他保持着童年过客的态度,只说:“我是你们的带班学长,如果你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怀恩除了带了消息,还给陈狩星带了晚饭,在怀恩的办公室里面吃完晚饭之后,陈狩星再没有了待下去的理由。
再次从稽查处出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
新生的训练排得非常满,一直打晚上十一点才能过结束,陈狩星只得接着回到训练场继续训练。
到圣点已经一个月了,对于路途陈狩星已经全部熟悉,自己溜溜达达往目的地走去。
“陈狩星?”路上同班的学生叫住了他,“你这是要去哪,咱们训练都结束了啊。”
因着陈狩星开学打那个仗势欺人的学长,还有后续的事情,班上的学生对他的印象都非常不错。
见陈狩星不解,同学再次解释道:“你忘啦,咱们开学先进行一个月的体能训练,后续就要加文化课啦。”
同学又想起来什么,一脸惋惜地说:“我看到学长在班级群里发的消息了,居然扣你的分,这实在是太可惜了,那个训练员就是看咱们班不顺眼,我听其他班的说,这次集训里面好多偏远星的学生被针对了,隔壁班还没了一个,实在是太可怕了。”
当初在星舰上面,那个想要找茬的迎新学长不过是冰山一角,在圣点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陈狩星并不理解同学口中的愤恨,他只礼貌地感谢了对方,省去了自己白跑一趟。
同学连连摆手,红着一张脸说不用,都不敢和陈狩星对视,一边小跑着离开一边在光脑上疯狂按着什么。
没了训练,乐得清闲,陈狩星往公寓楼走,顺便按开了关机的联络器,稽查部里面检测设备太多,为了防止露馅,陈狩星和申奇切断了联系。
陈狩星简单和他说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申奇愤怒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所以你吃饱了撑的就是为了见这小子一面?”
申奇抓住了重点。
他的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诚然,迄今为止,申奇废物得仿佛只是一个制止陈狩星发疯的人工聊天客服,但他是正儿八经和陈狩星这个疯子合作了几年还没有死的唯一一个鹰。
他说:“陈狩星,别忘了你是谁,你来自哪,你到底在做什么事情,不会是真看上怀恩·莫瑞尔了吧?”
陈狩星惊讶:“怎么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屠鹰中的每个人都有秘密,申奇异常地恨掌管白马星系的王室,他说在他的家乡,人们把莫瑞尔王室当成魔鬼,那双冰蓝色的无机质眼睛就是证明。
申奇见他反驳,立刻又问:“那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年前,你才八岁吧?能记住什么?我妹妹八岁的时候还在披着床单装公主,弟弟八岁的时候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不是一条电子狗,用手指扣插销不能充电会电死我愁了三天三夜。八岁见过的很多人连印象不会留下,他那个养在天上的王子怎么就和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难忘到见他一面连疯都不疯了,居然消停一个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狩星的情绪还处在上一个问题的荒谬感里面,被这句话问得一愣,他的视线茫然片刻,最终定格在花园的一朵蔷薇花上面。
陈狩星隐约记得,道格斯孤儿院也有这样的玫瑰,深粉红色的蔷薇爬了满墙,从楼宇的连廊上走过去,可以闻到馥郁的花香。
纷繁的花瓣飘扬起来,卷成混沌的漩涡,香气发烂发臭,掩盖住花丛下腐烂的尸体,笑声、哭声、哀嚎声,针剂注射进皮肉,装甲弹轰穿机器人……
道格斯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家孤儿院,没有名字,陈狩星就出生在这家孤儿院里面,他也没有名字。
后来这所孤儿院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大的,小的,然后孤儿院就有了名字,叫做道格斯,那些大人进入地下,放了无数台仿生机器人照顾他们这些小的。
所以陈狩星也有了名字,这个名字是照顾他的机器人老师给他取的,没有什么含义,在检测出他是亚裔血统后,从字库里面随即生成的。
这里的小的越来越多,进来的越来越多,死的也多。
每周一,他们会被分发一种甜甜的药剂,他们叫这种药“糖”,每周日,十个孩子为一组通过精神武器互相攻击对方,等到人数死完一半,那么本周的训练结束。
在道格斯的白天是温暖的,这里的每一处被人精心设计过,在保证温馨舒适的氛围下处处为孩子考虑。他们所有的桌角都是圆的,彩色的,餐具做了不怕摔的设计,刀叉是虽然可以切开食物但是不会划破手指的特殊材质。
照顾他们机器人老师有着最丰富的知识和最公正的心,用最最通俗易懂的话语教给他们各种知识,告诉他们要互相爱对方,要做一个善良阳光有礼貌的人,他们在课本里面接受法律,规则和自由。
当时的机器人技术还处在起步阶段,一些专家坚称机器人可以仿真但不可以完全真人化,所以道格斯的机器人老师们没有体温,甚至还保留着一部分机器肢体在外面。
每每到了睡觉时间,机器人老师就会坐在他们的豆豆沙发上,所有的孩子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在小小的昏黄的光晕里面,用柔和的声音讲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他的故事里面有一只小熊,小熊有熊爸爸,有熊妈妈,还有一只小猪朋友,爸爸和妈妈还有小熊组合在一起叫做家,小猪朋友就住在隔壁,要一起快乐地慢慢长大。
机器人老师的脑袋里装着一堆零件,它转摇着这些零件,小熊好像可以一天一天长大,每天都有新的生活,可以变成新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机器人用给他们每个人掖被角,用一个冰冷的晚安吻作为依依不舍的今日告别。
门被轻轻带上,最后一丝光亮也无,只留下漫天的繁星和月光,透过枝丫和窗棱,搭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睡眠中的孩子悄然睁开眼睛,用无法割伤手指的勺子插进旁白那人的眼球。
他们早上学习,晚上推翻。
陈狩星的世界是按照人计算的,活下来的人,或者是,死掉的人。
陈狩星活到第八年的时候,道格斯孤儿院好像更有名了,还在不断地扩建楼舍,尖尖的灰色屋顶一个个戳向天空,连廊外的蔷薇花也开得更盛了。
只在地下活动的白大褂爬了出来,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领到了众人面前。
那就是怀恩,陈狩星和他在第八年的年初相遇。
怀恩和他们一起上课,但是他是不一样的。
他有自己的房间,不用吃“糖”,也不用去地下,没有每周的训练,成了除陈狩星以外,第二个活得最久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有人跃跃欲试想要杀死怀恩,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发现了,白大褂把那个东西活着埋到了蔷薇花下。
发生这些事情的时候,陈狩星就站在旁边看着。
白大褂们指挥着机器人老师们去埋人,那个被抓到的小东西哭叫着,不断地扑腾着,说着求饶的话,用手扒拉不断盖在身上的泥土,又不断在腐烂尸体的烂泥里倒下。
他们都在看着,道格斯有数不清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扒着窗沿,透过连廊的窗户,睁着大大的眼睛安静的看着。
只有怀恩,他居然哭了。
陈狩星想,怀恩真是个奇怪的人。
怀恩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总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他说:
“早安。”
“晚安。”
“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我要把你们都救出去。”
“戴着这根蓝色的丝带去接受过两天访问记者的采访,我的母亲一定能够找到我。”
陈狩星当时在想什么?
啊,他在想,这样的一双眼睛,如果被勺子插进去一定很可惜,但如果死在蔷薇花从中一定是很不错的。
其他东西埋在土里,怀恩要放在花朵上。
他这样想着,用机器人老师教出来的标准微笑说:“好呀,我和你一起,把所有人都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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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狩星?陈狩星!”申奇见陈狩星久久不回话,提高了声音叫他。
没有得到回应又絮絮叨叨的自说自话起来:“我不该过问你的事,我很高兴你居然没有去报复开学的人,这样才对嘛,咱们是奔着任务来的,少节外生枝比较好。”
“哎,听到了吗?那个被稽查部开除的训练员,对就是被怀恩殿下……”
“我也知道,还有另一个大三的干部,两个人都失踪了。”
“说本来雷克斯家的人想要赎人,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几边一核对才知道,都以为在对方那,结果根本不是。这下那边的人找人快找疯了,要不是……得把学校掀了。”
几个学生手里抱着一堆课本从陈狩星身边路过,看到他都是一脸惊讶,向陈狩星打了个招呼,几个脑袋就立刻凑得更近了。
“什么,什么,谁失踪了?”声音小,申奇没有听清楚。
陈狩星捻了捻鞋底的泥土,应该是刚刚路过花坛蹭上去的。
他欢快地说:“啊,小熊的故事又多了一天呢。”
傍晚的残阳似血,晕起的一抹余晖恰落在陈狩星漆黑的眉眼上。
而远处的蔷薇花开得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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