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和寻常没有什么两样的早晨，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大概是学校的刻比科钟临时损坏，造成学校内部的时间系统紊乱，很多人都迟到了。
迟到的人里面包括怀恩的心理医生，不包括怀恩。
但怀恩在这场全校大混乱里面并没有幸免于难，医生就着怀恩为什么没有迟到展开了聊天。
他说：“刻比科钟的损坏让全校的电子系统晚了三分钟二十八秒，大部分人会直接睡过这个时间，一些人会觉得不太对然后在时钟的欺骗下错过这点延迟，而只有殿下，殿下的作息系统已经是个永不损坏的刻比科钟了。”
他说：“殿下，据我了解，您今年一年至今没有休过假，上年休息了三天，上上年休息了两天。殿下，你不觉得自己把自己压榨得太狠了吗？”
怀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误，他在想今天的时间延迟可能打乱他做好的时间安排，这意味着很多事情可能需要延后，他有点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怀恩抿了抿唇，他开口和心理医生聊了几句，简单解释了几句他为什么没有休假，当初的假期又去了哪里。这是个没有办法不开口的过程，因为心理评定结果关乎他成年后的第一份正式任命。
是的，这是王室的规定，虽然在心理医生口中他是一个永远上着发条的工作狂，但其实更多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从小到大逐渐接触并学习每一层体系中要完成的事务，积累经验并且完成最后的各项考核，才能够拿到第一份职务。
怀恩通过了这些评估，而现在这是最后一项，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不仅需要成绩优秀，还要保证健康，这里的健康是指身心各方面的健康。
怀恩其他成绩都不错，或者说非常棒，他不希望这项成绩是他的谷底。
“殿下，那对于今天时间系统紊乱的事情呢？”医生循循善诱，“说起来，我当时在打领带，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比平时要慢，直到智能管家用充满歉意的语调来告诉我我可能已经迟到了。”
他的语调轻快，像是在进行一场不带任何目的的聊天，事实上这位医生也真的是怀恩的熟人，王室心理咨询团队中最近常和怀恩打交道的就是他了。
他们现在在圣点军校的心理咨询室里面，医生也是为了怀恩才在这里挂名。
心理咨询室布置得非常温馨，连窗户上折射的阳光都是精心调整过的，空气中泛着一股淡淡的甜香，来源于被摆放在门口的几株昂贵花卉，绿色沙发更是软硬适中，上面的短绒手感好到爆。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放松。
怀恩在这令人放松的暖洋洋的空气里，凉飕飕地说：“我认为时间系统是个非常严重的防御漏洞，我会去联系军工部，不仅这里，所有的时间系统都需要再次升级。”
心理医生那和煦的笑僵在了脸上。
心理医生试图呼唤起怀恩的表达欲：“殿下，即便如今的人类已经征服宇宙，平视祖先曾经仰望的星空，科技发达到可以将一个人的寿命拉长到三百岁，治愈了当初必死的癌症和基因病，但是心理疾病却仍然是难以攻克的难题，即便是我们改变了人类大脑中的病变，某些重症的抑郁症患者却还是会选择自杀。”
“人类即便是换上了机械心脏，但只要血肉还在，就仍然是感情动物。当人某一方面的感情过剩的时候，就会想要宣泄出来，开心了会笑，伤心了会哭。但是很多时候，人却没有办法选择正确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有些人怨恨别人，会杀人会放火，而有些人怨恨自己。”
医生直视怀恩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意有所指：“他们会惩罚自己，而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的原因。”
医生看不穿怀恩的表情，他作为殿下的心理咨询师很多年了，怀恩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会试图述说痛苦的孩子，心理咨询有时候很无力，有些问题无法解决，只能劝人看开。
他小心看着怀恩的脸色：“殿下，当年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我听说你已经找了这个人很多年了，也许是该放弃……”
**
怀恩最后的心理评定结果不错，医生说是最近唯二两个在他这里拿到好分数的，另一个人显然给他留下了个好印象，让医生在谈话的时候提到了很多次。
“比恩卡那个压榨狂魔根本就是把我当牛使，来这里咨询的人精神崩溃的都非常严重。除了那个……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小学弟，我想你们会很投缘。”
“那个学生是我接触到的第一个大一新生，当时送来的时候一上来就让先做心理评估，我还以为会多严重……”
看来心理医生在这里做的确实很累，看来这位学弟给他留下的印象也确实很好，如果是一般情况下，怀恩会和他聊几句，问一问这个学弟叫什么，但是这次怀恩却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是因为系统故障打乱了原本的计划表，尽管评定结果不错，但他的心情仍然不是太好。
这种不好就像是一直维持在一条直线上的线条线头陡然向下走了一些，不多，直到怀恩接到了任命文书都一直存在。
任命的工作不出所料，是怀恩当初做的三份预案的其中之一：稽查部。
稽查部是军队中的监察部门之一，在圣点这种老牌军校之中也有，这个官职不算太大，但是以目前怀恩这个圣点学校未毕业大四学生的身份去担任的话，还是非常合适地。
心理咨询花费的时间比预想要少，以至于到稽查部的时候，部门里面的部员甚至都没有来全。
怀恩是个新官上任，上任的过程很顺利。一来他的身份没有人敢质疑他，二来多年的积累让他完成这份工作也并不吃力。心理医生口中的近乎自虐一样的作息和工作强度可不是为了说出来好看的，怀恩对自己可能任职的三份工作都做了无比充足的预案。
等人都到了，他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认了一遍以后一起工作的同事，这个交接仪式就算是走完了。
然而延迟的三分二十八秒是个不好的开头，知道一件事情怎么做不代表这件事情好完成，而说起来稽查部其实是智囊团当时最不希望他上任的工作。
原因只有一个，稽查部、尤其是圣点军校的稽查部，是个烂摊子，无他，上一任的部长之所以没有及前来交接工作是因为进去了，多项罪名并罚，即使是人类科技再升级，寿命拉长到五百岁都不太可能活着出来。
稽查部的资料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千疮百孔，一项案件三家证明，各种踢皮球，层层审核层层不担责任，繁文冗节到接收电子文件的时候人工智能都罕见卡了壳，甚至还有一部分资料压根儿没有电子资料，还需要去申请纸质文件。
等到怀恩桌子前面的纸质文件都堆成了小山的时候，他终于从揪着一个线点，看着自己理出来的一摞报告，罕见皱起了眉头。
“那个、殿下，不是，部长。”
怀恩抬起头，是在稽查部实习的一个大二学生：“山姆，有什么事情吗？”
部员惊喜：“啊，部长居然记得我的名字。”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说，“已经中午了，部长中午吃什么？或者我们给你带回来？”
已经是午饭时间，怀恩工作这群部员也被迫跟着他上了强度，怀恩埋头加班，面对新领导这群部员不敢贸然走，只能推出了个实习生观望口风。
怀恩说谢谢，然后拒绝了，在没有宴会或者活动需要出席的时候，他一般都吃营养剂，怀恩看着手里的案件，问道：“你们还在上全运的课吗？”
全运，全称是全息模拟舱的演练与运用，怀恩整理出来的案件里面，和这门课程有关的甚至占了小一半。
全息模拟舱室最近几年军队推出的项目，和如今已经全然普及了的全息模拟技术不同的事，这项技术带着非常高的危险性。
如果说全息技术是一种三维成像，让人看到这些场景，那么模拟舱则是对人的大脑进行刺激，让人“想”到这些场景。模拟舱通过刺激人脑，让人脑模拟出相关的场景，辅以相关技术进行学习与训练，效果有点像是强力致幻的菌菇。
圣点军校的学生并不是温室里的羔羊，他们的每一次训练都伴随着死亡和风险，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样高的吓人的死亡数据是正常的，有非常多的学生死于全息模拟舱。
山姆点点头，想到这门课一脸的心有余悸：“是啊，一周四次课，一次俩钟头。我下午的课就是这个，真的是一点都不想去上。”
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只顾着吐槽，把怀恩当成了一个普通大自己两届的学长，怀恩也不摆架子：“你们现在模拟度开到了多少？”
“40%”山姆痛苦地说，“要不我还是别吃饭了吧，吃了可能下课还要吐。我们班上次半节课下来躺了一半，校医提前准备的YK11差点不够。”
怀恩也上过这门课，指出：“药物最好还是不要多用，越依赖越没办法过渡到12。”
全息模拟舱的模拟度会在大学四年里面逐渐提升，到大三的时候开到80%-90%，同时使用YK12的类药物进行辅助，以防止造成不可逆转的脑损伤。
山姆又和怀恩说了两句，怀恩想了想，让他告诉外面的部员，让他们今天去熙园吃，他请客，算是给大家的一份见面礼。
众人受宠若惊，欢呼雀跃，全部走后，怀恩吃了个营养膏，继续完成其他的工作。
他的一天刻板且拥挤，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吃东西花了他十分钟的时间，之后喝了杯美式就继续重新埋头，专注，认真，以极其高的集中度长时间高效率完成巨额的工作，即使是一些非常繁琐或者非常惹人恼怒的文件他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去完成。
那种态度从旁人的视角来看非常吓人，也难怪部员们不敢越过怀恩去吃饭。
很快，怀恩的桌前被各种文件淹没，跟着怀恩的人工智能默默给自己连上了电源，而怀恩，怀恩审视自己完成的内容，不是很满意。
就是这个时间，怀恩收到了两条通知。
第一条是自己刚刚那个的申请审批通过。
第二条是——
怀恩抬起头，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颈椎僵硬而酸涩，又、没有找到吗？
全运课高得离谱的死亡率悬在心头，审批通过的消息正好收到，心理医生早上的话在耳边适时响起，怀恩想起刚刚山姆的抱怨，大二的学生还在苦苦适应模拟舱，那么大一的学生呢？
他突发奇想临时去看一看大一新生的第一节全运课。
**
怀恩在进入训练大厅的时候听到了喧闹声，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了在一台机器面前围满了人，了解才知道某个大一新生的全息模拟舱出现意外事故，机器现在根本打不开。
怀恩皱着眉问训练员模拟度开到了多少。
训练员哆哆嗦嗦的说：“1、100%！”
总操纵台上100的数字鲜红而刺眼，和旁边无数个8%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里面那个人会死的。
一定会死的。
没有服用任何精神保护药物，这样高的模拟度几乎是一场对大脑的凌迟。
“这样多久了？”怀恩冷声询问。
“二、不、十分钟。”训练员小声说。
但是他的话马上被一群人反驳，“我就在这边上等了半个小时了。怎么会是二十分钟。”
“对，我出来得再早一点，四十分钟了。”
“你们就是仗着污蔑他是疯子不成，想把他脑子真的搞坏了！”
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但是现在最要紧的可不是这个，怀恩一把掀开旁白的机器：“给我注射YK12。”
旁白的医生还有训练员都想劝他，但是话没有说出口，便全被怀恩冷脸堵了回去。
模拟舱刺激人脑产生虚拟景象，如果一个人在这里面精神崩溃的话，模拟舱的控制和修正作用将被削弱，里面的世界会变得无比混乱且危险。如果没有人去阻止，要么是机器运载过热连人带机器一起爆炸，要么是人承受不住直接脑死亡。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在精神层面杀掉这个正在模拟的大一新生，强行唤醒。
怀恩用力关上了舱门，在数道机械音的警告声中，怀恩进入了对方的模拟场。
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崩溃，没有任何的混乱，怀恩进入之后看到的是巨大的擂台和上面同NPC战斗的机甲。
新生操纵机甲不是很熟练，磕磕绊绊，但总能灵活的杀掉试图攻击他的机器。
怀恩操纵着机甲向他攻去。
因为是新生的模拟训练舱，为了防止学生之间沟通，根本没有开通交流权限，新生没有精神崩溃，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没有服用保护精神的药物，在这里拖得越久，越是危险。
怀恩和对方打了数个回合，终于胜出。
他心下松了松，按动按钮登出系统，舱门缓缓打开，隔壁模拟舱不祥的红光终于灭了，那个学生坐在舱内，他的人缘不错，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新生的语气里面听不出虚弱，反而在兴致勃勃地说这话。
“咋了，不就是训练吗？我在训练啊？谁谁谁，别拽我，我脑子很好。”
这个新生在七嘴八舌的问询中说：“都别围着我了，是不是有联机任务，刚刚是谁和我连的？”
怀恩从舱内站起来，他招呼医生过来，想让医生给新生看看身体。
但是话没有开口，围着新生的人群终于散了，显出被挡住的人。
怀恩对上对方的视线，刚要说出口的话结结实实堵回喉咙里。
那张脸熟悉又不熟悉，变了很多又没有变，幼时的孩子好像长开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有着一双纯黑的眼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弯弯的月牙，白嫩的面皮上一层亮晶晶的汗水，他坐在舱里，姿势随意又舒展。
他看见他了，眼下的卧蚕更明显了。
怀恩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次两个人见面的场景，可能是茫茫人海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可能是千辛万苦寻找回来的一个消息，或者是辗转奔波挖出来的一节骨头。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的见面会是这个样子，误打误撞打了一架，误打误撞杀了他一次。
但是怀恩觉得自己应该是要高兴的，要感动的，要感到愧疚的，但是没有，他的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对方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
这个他找寻了十年，想念了十年的人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怀恩仔细辨别着。
怀恩没有听见，他的耳边是自己近乎五雷轰顶般震碎神魂的心跳声。
恢复日更~ 模拟舱=赛博菌子 小王子对小疯子属于念念不忘，一见钟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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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见（施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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