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还是老样子,金胜昔是翻墙老手。她扒着树,呲溜一下从树上滑下来。
雨渐渐下大了,很快把她的头发淋得半湿,她眯起眼睛看着熟悉的院子,思考下一步该干什么。
不容她细细考虑,不远处的拐角,一个打着伞的身影渐渐逼近,映入她的眼帘。
雨丝太细,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明晰。金胜昔看了好半晌,才发现那是两个人:一人闲庭阔步地在前走着,而另一个人猫着腰追着打伞。
顾不得抹去满面的雨水,金胜昔行了礼,她艾艾叫道:“父皇。”
景隆帝的面容隐没在伞下的阴影中,他开口:“跪下。原来你还知道回来?”语气听不出喜怒。
一旁的赵福全替他撑着伞,弓着腰递着伞,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尽管如此,还是有雨珠顺着景隆帝针脚细密的衣袍滑落,啪嗒跌在地上,开出小小的水花。
金胜昔膝盖跪得湿了,又冷又疼。
她垂着头,盯着那一朵朵漫开的水花,耳旁又响起景隆帝的声音:“朕原以为你是有分寸的,知晓什么算小打小闹,什么又是不能做的,这些年一直纵着你,怎料你竟敢这般无法无天!私逃出宫,哪有一点身为一国公主的模样!”
他的话随着下雨的冷湿气钻进金胜昔的脑子,金胜昔的头忽然开始犯疼。
她咬着唇,埋在袖子里的手摸到了那小小的瓷瓶,捏了捏。瓷瓶又凉又硬,分明一点都不似那人柔软的指头,却总能给她以安抚。
金胜昔指尖一点一点蹭过瓷瓶繁复的花纹,凝神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忽然劈开了她的脑子,思路顿时明晰起来。
她兀地抬起头,目光对上阴影里景隆帝那双冷彻的眼睛,她问:“父皇,所以您自始至终都知道儿臣去了何处,对吗?”
景隆帝居高临下地瞧她,没给一个准确的答复,金胜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您在这等着,儿臣猜,早在儿臣进城之时,您就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她话风一转:“那为何儿臣在淮州这么多天,宫中始终未传来一点消息?”
景隆帝冷哼一声:“大张旗鼓地叫人把公主捉回宫,你也不嫌丢人!”
“是吗?是这样吗?”金胜昔步步紧逼,眼睛在渐暗的天色与雨幕的遮掩下却亮得惊人:“究竟是嫌丢人,还是因为是淮州?”
“金胜昔!”景隆帝喝住了她,面色冰得可怕。金胜昔毫不畏惧地直视他,跪得膝痛也顾不上了,一心想从他脸上读出答案。
“朕怎么把你教成这个样子了。”半晌,景隆帝才道,语气像是在喟叹:“先前是顶撞母妃、顽劣无礼,如今连父皇都敢顶撞,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尊卑?”
这是在转移话题,搬伦理纲常来压她了。
“父皇,您不是不知道淮州现状,天灾频发,官府无人,杀伤劫掠的匪帮当道,您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不是不能,朝廷为什么迟迟不愿开仓赈灾,让这么多的百姓冤死?如果不是我去……”她说着,有些哽住。
那淮州又会变成什么样?
……怀春又会怎样?
金胜昔不敢想下去,就连想想,寒意都直窜头顶。她心里直发抖,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发抖。
太冷了。
“够了。那与你有何干系?”景隆帝冷冷回道,“此事朕自有决断。政务之事,自然是有人在考虑。你可知你这是僭越?”
他喟叹道:“长安,你就是被宠坏了,逃出宫几日,便自以为看清楚了整个世界,其实不过井中观月,太狭隘了。”
“朕原先不想说与你听,这一切你都没必要知道。你真的和你母亲太相似了,性子太倔。”他自知有些失言,收住了话头。
金胜昔知道景隆帝说的是她的生母冯氏,而不是如今的贵妃。
她顿感一阵眩晕,死咬着牙:“你……”
紧接着就被景隆帝的话音打断:“传令!公主私逃出宫,罚俸禄一年,禁闭三月。未得朕许可,不准踏出长春宫半步!”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当年把我母后怎么了?”金胜昔插着话的间隙,急急质问。
景隆帝没有再看她,转身拂袖离去。赵福全和来时一般,举着伞在身后追着,像景隆帝身后一条滑稽的尾巴。
金胜昔心里却再起不了半点滑稽之意,她呆呆地愣在原地,任由雨水铺天盖地地将她淋湿,尽管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湿得彻底。
景隆帝没走多久,躲在长春宫房檐底下的宫女就一拥而上,打伞的打伞,拿毛巾擦脸的擦脸,蚂蚁搬家般将金胜昔抬回了宫。
直到被泡进热水里,金胜昔才有了实感。她将半张脸埋入水中,温暖的水流滚过她全身,让她稍微感到安定些了。
她在心中不断反刍着景隆帝说过的话,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将对话规整出了两点:
一是景隆帝关于淮州一事,大概有着自己的解决方案。但依着不想让她和母亲知道的前提,大概率不是什么好方法。
二是……
金胜昔闭上眼睛,水蒸气氤氲着,蒸过呀的面颊和眼皮。她定了定心神,接着往下想。
母亲的死,或许不是出于意外。
金胜昔被这接二连三的想法冻得发抖,这阵寒意一直持续到晚上临睡前,她才觉察出不对。
命侍女来一探额头,果不其然:她发烧了。
金胜昔打着寒颤缩进被子里,一旁的侍女再给她加被子。近来天气转冷,本就寒意惊人,受了这一场雨,发烧本就不出奇。
那小瓷瓶被她顺进了衣袍里,除非亲自捏在手上,否则她不放心。金胜昔闭起眼,等待睡意降临。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她必须要与玄明方丈谈一场了。
*
第二日早,金胜昔醒后,太阳已经高照。她头痛欲裂,扶着床沿起身时腿酸软得差点又跪下去了。
顶着高热和浑身酸痛,她颤巍巍地走出寝宫的大门,看清门外的情景,两眼一黑,差点没昏死过去。
长春宫万年未动过的宫墙,此时居然开始加高了。
金胜昔目光一偏,偏在宫墙旁那颗歪斜着生长,形态和高度都极适宜攀爬翻墙的老树。此刻正有两人在合力用木锯锯着,看样子是不拦腰锯倒就不罢休。
……不是吧,这是要把她翻墙出宫的老路彻底堵死。
看来这次是真下决心要关住她了。
“公主,您醒了?”有人急急奔上前来,扶住了她,“烧了一夜,该饿了吧?需要奴婢去御膳房领些吃食来吗?”
金胜昔由着她搀扶,又进了屋内,面上不动声色:“宣太医来,没看见本公主病成这样了吗?”
那侍女是从小服侍她长大的,名叫小满。她恭敬地回道:“回禀公主殿下,夜半时分太医就已经来过了,开了药方命人去抓,只等公主您醒了吃点东西再煎来喝。”
金胜昔晚上烧得太迷糊,对此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在小瓷瓶被她捂得严实,如今还揣在她身上。
她略有些吃惊,问:“是谁宣的太医?”
小满老老实实地回复:“是贵妃娘娘来了一趟。贵妃娘娘听说您回来了,思念心切,便从承乾宫亲自来了一趟,很不容易呢。”
金胜昔居住的长春宫位于皇宫东北角,而贵妃居住的承乾宫位于皇宫东面,在长春宫的南边一些。距离很近,跑一趟怎么也算不上不容易,可毕竟是深夜,况且她能来的确是意料之外。
金胜昔对贵妃没什么意见,她自生母冯氏过世后,就被放在苏贵妃手底下养着,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二人非必要很少有交集。
上次有联系,还是因为金胜昔为了出逃,有意冲撞了她。贵妃向来跋扈,自然大闹了一场,闹到了景隆帝那,金胜昔自然落了一个关禁闭的下场。
贵妃入宫多年,至今膝下无子。这难道是年纪上来了,母爱泛滥无处发泄,才来她这宣泄一下饱满的母爱了吗?
想想就觉得很诡异。
兴许是看出了金胜昔的疑惑不解,小满这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惊叫道:“奴婢差点忘了,公主您离宫多日,或许还不知道贵妃娘娘有孕的事!”
她补充道:“在您离开不久后,贵妃娘娘便查出有孕近三月,现在想来,也该有六七月大了。”
贵妃居然怀孕了。金胜昔被这消息砸得头晕目眩,她本就还发着高热,脑子被烧得糊作一团,一时转不动。
顺着小满搀扶的力道,金胜昔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去把膳食和煎好的药都端上来吧。”
趁着小满离开的空档,她开始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先是要找到方法出宫,她必须得和玄明方丈谈一场。并且陈寻真还留在京城内,也不知道是否还安全,她还得托人将她送回淮州。
只是……
金胜昔掀开眼皮,环视了一圈殿内。
这留下来的宫女嬷嬷,她一个都信不过。唯一信得过的凌霜,却被她留在了淮州。
她不得不想想其他法子了。
抱歉来晚了TT
本来前两天就考完了应该开始写了,但考得太差了有点破防,私自调理了几天。调理完刚好赶上这两天双休有空,所以熬夜一鼓作气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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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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