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胜昔坐在软榻的另一侧,和贵妃隔了一张矮桌。屏退众人之后,二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许久。
苏施琅看着倒是怡然自得,丝毫不见不自在。岁月几乎没在她保养得当的脸上留下刻痕,她看着和几年前几乎没什么分别。
金胜昔耐心地等她优雅地呷完最后一口茶,又看着她用手帕点了点嘴角,而后悠悠开口:“长安,这几年你与本宫空有母女缘分,却没什么母女情分,本宫便不与你客套,有话直说了。”
金胜昔瞧不出她的意图,只好暂时顺着她:“您说。”
“玄明找你了吧。”苏施琅说。她边说,边举起茶杯往嘴里送,没想到忘了茶已经被喝完了。
下人都被撵出去了,没人替她添茶,她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又把茶杯放下了。
金胜昔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最近天气转冷,衣服也穿得厚了。她适时开口:“母妃还是少喝些吧,对胎儿不好。”
苏施琅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操心,本宫自有分寸——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如实回答。”
一路顺遂的后宫之路几乎把苏施琅养成了一个过于直率和不懂遮掩的人——往好听点说的话。
往难听了说,就是过于傲慢和口无遮拦。
金胜昔叹了口气:“母妃也不问问长安此次外出的见闻,一来便如此咄咄逼人,是还在怪罪长安之前的冲撞吗?”
苏施琅眼睛睁大了。她眼睛本来就大,此时一睁,大得颇有惊吓之意。
“是。”对上她这双眼睛,金胜昔还是承认了,“但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本宫只问你,你是不是在找机会再见他一面?”苏施琅皱起眉,略有不耐。
先前苏施琅有句话确实说得没错,她不需要金胜昔操心。对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她看起来比谁都要上心。方才来金胜昔宫中,连茶水都是自备的。如今更是很少再用胭脂水粉,此时眉头紧锁,更显倦容。
金胜昔多看了她两眼,心里不由得浮现了一个隐秘的猜测。
贵妃对这件事很上心。这到底是出于什么?
“是,母妃的意思是……?”她故作讶异,她压低了嗓音:“莫非母妃能帮我……?”
苏施琅微微颔首。她又道:“不过,本宫只能助你一臂之力而已,能否事成还得看你自己。”
她略带矜骄地看着金胜昔,金胜昔马上不负她所望,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太好了,那就多谢母妃了。”
“那么,母妃打算如何帮我呢?”她问,“如今我被父皇关了禁闭,您要是出手的话,容易被长安连累的吧。”
苏施琅沉吟片刻,说:“过几日,本宫会找机会召你来承乾宫。彼时,做好准备。”
“是。”金胜昔回道。她状似不经意地提及:“说来,好像许久未见苏老将军了。也不知道年底的宴席,能见着老将军一面吗?”
苏施琅皱眉瞥了她一眼:“你管这个做什么?”
金胜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长安一直对苏老将军这样为保国安宁苦守边境的人物满怀敬仰。母妃有所不知,当年江松清将军率军荡涤边陲十三郡的事,对长安影响很深呢。”
“一位女将,还被封了伯,简直堪为天下女子的表率。”她面露向往。
“哦,她啊。”苏施琅嗤笑一声,“不早成孤魂野鬼了吗?”
“……”金胜昔顿了顿,有些遗憾道:“是啊。多可惜。江将军是将才啊,本该大有所为的。听说那位将军还有个妹妹,也不知如今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沿袭她亲姐姐的路。”
“她……”苏施琅刚漏了个音节,便马上一转话锋:“这你都知道,了解得挺细致。”
她今日颇有闲心与金胜昔闲聊,大概也是这深宫待着实在无趣,顺嘴多说了两句:“本宫未出嫁前,就看过江松清屁颠屁颠跟在父亲身后的模样,倒是想不到她日后还有这么一番作为。”
“好了,时候不早了,本宫要走了。”她扶着软榻旁的矮桌,“去把人都喊回来吧。”
金胜昔一路送着她出了寝宫门。望着贵妃离去的背影,她面色略微沉了沉。
虽然没打探出江松清的下落,没法捋清江海川的目的,但她可以肯定江海川仍然与镇国将军有联系,并且联系很深。
否则,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连苏施琅都还记得她。
苏云要造反吗?
金胜昔想起当时在守息塔上的推断,在景隆帝推行铁器限量交易的背景下,有能力购入大批量兵器和粮草的人物财力与人力背景必然雄厚,大宋上下屈指可数。
苏云是边陲老将,俸禄不比京城高官,他空有渠道,或许供不起这花销。
可要是加上护国寺呢?
玄明是不是早就与他们勾连上了?
这恰好是最让金胜昔心寒的。一边是护卫一方边境、战功累累的镇国将军,另一边是护国寺德高望重、把控神女国脉多年的玄冥方丈,倘若两人勾连,起了谋逆之心,这和颈边悬着一把随时要剜掉脑袋的利剑有什么区别。
景隆帝后宫虽人少清净,但苏施琅能一路坐到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是个蠢货。今日她来,透露了这些消息,一方面或许是有轻视自己的成分在,另一方面,也是她背后的人在向自己示好。
这些信息是那人亲手递过来,送给她的。
但他们凭什么觉得她金胜昔会站在他们那一边?
金胜昔捏紧了衣袖,袖袋中的瓷瓶坠坠地摇晃。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决定去与玄明方丈见一面。
*
夜风簌簌吹过窗棂,怀春蒙着夜色策马回到守息塔下。前方有人影,隔着夜色,她看不明晰,但隐约能看清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怀春皱了皱眉,扯紧了缰绳,紧急刹了马。
小竹尾随在她身后,也跟着被迫叫停。
“神女殿下,怎么了?”她探出头,有些好奇。
怀春刚结束一场祭祀礼,手臂被冻得失去了痛觉,一路凛冽的寒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眉心微蹙,说:“是京城那边的人。”
“护国寺的人?”小竹很意外,“他们来做什么?如今圣上不是不希望您与他们接触吗?”
“所以那不是护国寺的人。”怀春淡淡地说。马匹被她牵着,放缓了步子继续朝前走。她仿佛不染纤尘的长袍从马背上垂落,随着晃动一颤一颤。
“应该是圣上的人。”
早在几天前,怀春收到一条由江海川代为转递的短笺。初收到时很意外,一时想不明白江海川没事来找她做什么。
知道她展开短笺,上面简略地写着:“怀春,暂离淮州。”
是玄明方丈的字迹。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让她离开淮州。
第一次她以为是护国寺在与皇室的博弈场中,不愿失去她这颗能与国脉相连的棋子,遂劝她离开。她不留余地地拒绝了,护国寺不会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但相较于第一次的规劝,第二次变得更加强硬,带着命令式的口吻。
怀春从中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这令她不得不忧心起京城的形势。
金胜昔走了许多天。怀春不免对她感到忧心,也不知她在京城过得如何。
如今守息塔的顶层房间里,为金胜昔增添的东西,像更换衣物时拉起的遮挡帘、衣柜中空出的位置、枕头、被褥,都被怀春好好保存着,从未撤走。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习惯了,还是下意识期盼并相信着金胜昔还会回来。
关于那张纸笺,尽管隐约察觉到不对,但怀春还是决定留守在淮州。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淮州国脉崩坏愈演愈烈,就算她想走,也已经走不脱了。
思绪被拉回眼前,怀春骑着马愈发走近,塔下那人见她回来,仓皇地冲过来。
“怎么了?你是……”怀春下马,将牵着马的缰绳交给小竹。
那人嘴唇都被冻得发白,也不知在寒风中站了多久,急急地单膝跪下,将手中的物件高高举起。
怀春看清了:那是一个被油布包着,又被捆绳捆得严严实实的信筒。
那人道:“卑职乃淮州龙门驿驿卒,叩见神女殿下。京中八百里加急,奉上传喻,敕书一封,请神女殿下验勘合、封印。”
怀春恍然:是圣上的传信。
“银杏失职,怎么不先请您进耳房坐坐,外头天寒地冻的。”她接过信筒,半蹲下身,将人扶起,边带着往塔下耳房中走,一边又嘱咐小竹:“去把银杏唤出来。”
驿卒不敢真让她服,虚虚接着动作起身:“卑职不敢。银杏小姐当然邀请过卑职。是卑职怕耽误了信件送达,执意要站在屋外的。”
耳房内,借着昏黄的烛火,怀春检查了信筒的火漆封口,确保完好无损。银杏字写得比小竹漂亮,正在一旁帮忙记录着信筒接收的时间、状态和交接人。
怀春垂着眼睛,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撬开了火漆。信筒里头装着一张绢帛文书。
她展开来,先看过信尾,那确实盖着景隆帝那方鲜红的玉玺。而后再读文字。一目十行地扫过,忽地僵住了。
怎么能卡这么久,感觉有点像那个绝望的文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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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勾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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