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何时来的?”
百里浔舟刚端起碗准备用膳,就见一名守卫惊慌失措地狂奔至门口,扑通跪地行礼,嚷嚷着郡主来了,还险些被士卒手中摔飞出去的陶罐砸破头,正气势汹汹地入军营,要讨个说法。
他眉头微挑,十分诧异。
报信的守卫一听便心知不妙,殿下怎么好似根本不知道郡主来了啊?
他缩缩脖子,讪讪道:“郡主巳时便到了……”
百里浔舟脸色一黑:“怎么现在才来报?”
即便抛开他与封眠之间这桩不甚如人意的婚事,也没有平白无故将人晾在营外快两个时辰的道理。
守卫一脸委屈:“郡主一来便遣人通传过了,只是一直未收到殿下的指示。属下实在不敢擅自放郡主入营。”
天杀的,是谁胆大包天地把消息拦下来了?
百里浔舟一瞬犹豫也无,看向另一侧正默默用饭的军师姚知远。
一身青色书生袍的姚知远加快了嘴中咀嚼的速度,待咽下口中的食物,才开口道:“嗯,是我干的。”
百里浔舟眉心微抽:“……”
听听这语气,好理直气壮啊!
百里浔舟深呼吸,提醒自己姚知远是个书生,是个难得与他处得来的书生,不能跟他动手,不能跟他大小声。
他可不能跟父亲一样,三天气晕一个军师,七天气跑一个军师。
不会带军师的将军只能哭哈哈地自己干到死了。
沉沉呼出一口浊气,百里浔舟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为何?”
又塞了一口饭的姚知远一边嚼嚼嚼一边奇怪地看了一眼百里浔舟。
他生了张清淡如水的面容,眉宇间书卷气格外浓厚,只一双狭长的狐狸眼刻薄得很,瞧谁都像在瞧笨蛋。
“殿下不是想退婚?将郡主惹恼了,她自然不想嫁给你。”
百里浔舟:“……”
百里浔舟张了张嘴,又无力地闭上,他竟无从反驳。他确实是想退婚,但这种从百姓到军师都为了帮他退后而鞠躬尽瘁的热情,也真是让他招架不住。
见百里浔舟不说话了,姚知远继续沉默地用饭,眼里只有对食物的渴望。一会儿郡主到了,怕是就没得吃了。
这念头方一闪过,外头便传来了密匝匝的脚步声。
姚知远不舍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饭碗,大大扒了一口饭进嘴中,才依依不舍地将碗搁下。
早知道会被打断用膳,他就不干这事了。
他一面闭着嘴努力咀嚼,一面起身随百里浔舟一起向走进来的郡主见礼。
“想见殿下一面可当真是不容易。”封眠并未让他们免礼,冷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径直走进屋内坐下。
泥人尚有三分脾性,被无端晾上这么一遭,她总也要端上一端郡主的架子。不然也太好欺负了不是?
封眠一记眼刀飞向了百里浔舟,小嘴淬了冰:“若不是本郡主险些就在这营门口丢了性命,怕是连门都进不来。”
她说着招了招手,鸾仪卫押着那两名摔飞了陶罐的士卒进来。
将陶罐摔出去的那个士卒膝行两步,面如死灰地叩首道:“小人王二无意间冲撞郡主,罪该万死。但同僚小七实属无辜,还望郡主饶他一次!”
一旁唤作小七的士卒泪汪汪看他:“二哥!”
小七哽咽着一同叩首:“若不是小人非要王二哥打一罐菜汤回去,也不会出此意外,要罚,还请罚小人吧!”
两道此起彼伏的呜呜咽咽,听着好生可怜。
封眠单手扶额,指尖压在眉骨之上,掌心遮住她不忍的视线。在旁人看来,她完全是一幅心冷如铁,毫不容情的模样。
百里浔舟上下扫了一下封眠,“不知郡主伤到了何处?”
封眠转了转眼珠,不悦地轻哼一声:“本郡主虽没伤着,却受了惊吓。”
“瞧陆大人这身上好的袍子也被污了,还如何穿?”她随手指向陆鸣竹。
陆鸣竹站在她右侧,自然看见了她眼中藏着的狡黠,知晓她是想一报冷落之仇,心下觉得好笑,便配合得拎起袍角展示菜汤留下的汤渍,抬抬下巴发出与封眠如出一辙的轻哼。
百里浔舟眼底厉光一片,来了北疆几日,这便现出刁蛮霸道的原型了?
被迫中断进食的姚知远先他一步忍不住,大步迈出,作揖请罪:“若论罪责先后轻重,皆起于卑职。卑职未将郡主驾临的消息知会世子,才致怠慢郡主……”
话未说完,百里浔舟便开口打断:“如此追根究底,却是我的错。方才我等正商议军中机密,是我下令不许任何人通传任何消息。怠慢了郡主,请郡主降罪。”
将士同心,一致对外的戏码当真是感人至深。
封眠撇撇嘴,打算再吓他们一下便收手:“喔,世子要商议的军中机密,便是军中饮食吗?”
她说着话往案几上一望,却是顿住了。
案几上摆着四个粗糙的陶碗,一碗盛着粟米饭,黄澄澄的瞧着分量足,但米粒干硬,口感八成不大如何。旁边一碗稀薄的菜汤,寡淡地飘着几片蔫黄的菜叶子。另有一碗黑褐色的腌菜,并一碟子粗粮饼。
堂堂定北王世子,定北军的少将军,在军营时午膳就吃这些?那底下的士卒又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封眠悻悻然看向百里浔舟,小心问道:“军中就吃这些?”
百里浔舟下意识顺着她的话音看向了面前桌案的餐食,确实是有些寒酸的样子。
他还没明白过来封眠怎么突然将话题绕到了军中餐食上,姚知远已一板一眼辩道:“郡主莫要瞧不上军中吃食。前几日刚被烧了粮草,难免节俭些。”
“不过今日的面饼子中掺了一半的细面,口感好得很。这腌菜也是伙头祖传的手艺,定北军上下无人不爱。”
“营中每半月还会宰一次羊,改善伙食。巡防烽火台的士卒可吃不到这些。”
一饭一菜皆是天赐,他誓死捍卫自己所吃的食物!
封眠听了讷讷难言。她以为将士们在营中时能比行军时吃得好些,如今看来,也并未好多少。
她看向仍跪着的两名士卒,想着他们兴冲冲捧着一陶罐的菜汤准备用饭,半途却摔了,还惹上她这么个大麻烦……
封眠藏在袖底的手指攥了攥衣角,眼睫轻轻一颤,生出几分懊恼,早知道不吓唬他们了。
陆鸣竹注意到封眠的情绪变化,当即清清嗓子,给封眠递台阶,“郡主,他们虽是无心之失,却也令郡主受惊了。不知郡主想要如何处置他们?”
封眠感激地瞧了陆鸣竹一眼,看过去的眸光清澈如小鹿。陆鸣竹不得不使劲绷紧唇角,克制上扬的弧度。
封眠迫不及待地接话道:“他们是世子的兵,还是由世子决断吧。不过既然是无心的,我与陆大人也都并未受伤,也不必太过苛责了。”
百里浔舟眉目微松,冲两名士卒使个眼色:“都听见了?还不快谢过郡主。”
王二和小七劫后余生,大喜过望:“谢过郡主!”
生怕郡主喜怒无常又反悔,百里浔舟赶紧摆摆手赶人:“先下去,晚些寻我领罚。”
两人知晓这便是不罚的意思,登时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你搀我我搀你地,脚底抹油地跑了。
姚知远颇有些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他也想抱起饭碗离开这里。这清平郡主到底来疾羽营干什么啊?
“郡主今日来此,所为何事?”百里浔舟目中有些警惕,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营外等了半日都不肯走,怕是所图不小!
封眠望了雾柳一眼,雾柳走到百里浔舟面前,递上所画东西街市舆图。
封眠:“这上面用墨笔圈出的是我在云中郡的陪嫁商铺,用朱砂圈出的,是准备近日买下来的铺子。”
百里浔舟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所以呢?”
钱不够?
自己可没多余的银钱借她。
有也不借。
封眠眉眼弯弯地露出一个笑,“我准备做些凭证送予世子,日后凡是军中将士及其家眷去铺中消费,可以凭借凭证便宜二成。”
百里浔舟一怔,舆图上圈出来的铺子涵盖民生各处,对将士们来说绝对是好事一桩。
姚知远看着舆图上被圈出来的好几家酒肆食铺,眼眸微微一亮。
他与百里浔舟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太重,砸得他们有些不敢相信,她如此这般,图什么?
姚知远忽然想到一事,“听说郡主的铺子如今遭百姓抵制,这是想另辟蹊径,借助世子的民声,为您铺子的生意造个突破口啊?”
他向百里浔舟使了个眼色:她有所求,快谈条件。
百里浔舟了悟,去铺中消费享些折扣确实是好事一桩,但他们也不是非要这恩惠不可,反观这铺子若是经营不下去了,于郡主才是不利。
他扬了扬眉,道:“若你愿意退婚,我自然愿意为郡主的铺子解决麻烦,无需郡主让利。”
这也能绕到退婚上?是有多不情愿?
封眠轻轻蹙了蹙,暗暗咬牙,这般三番四次地推拒,好像她多上赶着想嫁似的!
“世子慎言!”
出乎意料的,向来温和腼腆,一路行来从未与人红过脸的陆鸣竹先于封眠发作了,线条柔和的眼眸中藏着暗火,硬邦邦道:“世子几次三番作退婚之言,郡主仁善,皆未放在心上,如今真心实意为北疆将士们谋些福祉,不是为了让世子如此羞辱的!”
字句铿锵,惹得早有不快的流萤和雾柳纷纷投来赞扬敬佩的目光,就差为他鼓掌了。
屋内一时冷如冰窖,针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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