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换个奚琴过来。”
重音见探不到口风,只得抱住琵琶拢身离开。
身后是一重碑廊隔扇,他拂掌推开,瑶池中的舞娘衣裙翻扬,看台上的众男子杯盘狼藉,买笑追欢无不乐乎。
唐濯冷笑,正欲合起隔扇,放肆张狂的扑笑声传来。
“只是摸一摸,留了个手香,就差点失了命根子,你也是色胆包天啊!”
“这飞香楼里,要什么姿色的没有?我会看上她?给我做妾我都不要!”
继而一阵哄笑声绵绵不绝。
酉时一过,夜幕彻底暗下来,苏扶楹仍伏案静读。
花妈妈入内室也不自觉放轻脚步,站定在案前:“娘子,时湄来了,她自己绞了些五彩丝线,说不是值钱的物件只当给娘子解闷的。”
苏扶楹轻点头,手指翻动书页。
花妈妈脚往前踏了半步,又收回:“我看她好似有话和娘子说,人还在廊下未走。”
“就说我已歇下了。”
花妈妈见她无所谓的态度,一时犯倔,苦口婆心道:“娘子再怎么也为自己筹划筹划吧,她好歹是主母跟前的人,我瞧她是个实心眼的,不像那些拜高踩低的。”
苏扶楹失笑,慢慢抬起头来,“花妈妈,这个家里,您觉得谁高谁低呢?”
“我心中排第一位的自是娘子。”花妈妈几乎脱口而出。
苏扶楹面色并无惊异,似她知道花妈妈的答案。
花妈妈又把她的话咀嚼了一遍,脑袋霎时清醒过来,明白了苏扶楹的意思。
时湄心里最紧要的人自是主母,无事不登三宝殿,忽然上门定是有事相求。
苏扶楹却在此间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次大哥给的黄参不是还有剩下的,给她罢,就说盼元妈妈早日康复。”
花妈妈迟疑片刻,黄参如此金贵,娘子却说给就给,转念一想,娘子如此安排应是有她的道理。
苏扶楹收回视线:“再有什么旁的人来找,花妈妈帮我打发了便是。”
花妈妈一一应下,从后堂取了黄参,跨过樘门,廊下的人见她来了,也走上前。
花妈妈冲她一笑:“姑娘来得不赶巧,二娘子已歇下。”
时湄眼尾耷拉下去,“无妨,本就是不打紧的事情。”
花妈妈将黄参放到她的臂弯,“这是黄参,娘子记挂着你母亲,盼她早日康复。”
时湄满心欢喜抱着匣子,一路往回走都抱在怀里,府里上下都说二娘子大方,她以前都是道听旁说,现今得了才知是何种“大方”。
她低着头前行直到迎面走来的人出声:“当心。”
时湄身体猛地一僵,怯怯抬眼:“大郎君。”
苏雍的目光很快落至她身前,时湄余光里也装着他的注视。
搭在匣子上的手指不由自主用力了些,她想到自己晌午刚做的蔻丹,院里的几个小丫头都打趣说她是纤纤玉指。
苏雍看了一眼她的身后:“从扶楹院里来的?”
时湄木讷点点头,见他也是往拱桥的方向便道:“不过二娘子已歇下了。”
“知道了。”苏雍与人错身离开。
时湄转身目送那道人影,有时候她真羡慕二娘子,即使所有人认定她是个无用之人,大郎君也会永远站在她这边。
他就是很好的人啊,所以哪怕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她也是甘愿的。
苏扶楹越歇越晚,到了第二日越难起,花妈妈委婉劝过几遭。
苏扶楹只是口头上听劝,行事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苏扶楹睡至巳时仍未起,迷蒙间被阵哭喊的吵闹追着不放。
她囫囵翻个身,紧接着一声尖叫乍起,苏扶楹人被惊醒。
“不活了!我不活了啊!”
“请主君主母做主!请大郎君做主啊!”
苏扶楹唤了好几声,花妈妈才快步进来。
“娘子快躺好,今日就拖病不起了。”
苏扶楹看她一脸急色,问她:“是谁在院里?出什么事了?”
花妈妈替她掖了掖被,想笑却实在作伪不出来:“娘子不必挂心,自有大郎君为你做主。”
苏扶楹看到她耳后的抓痕,神智霎时苏醒,她下床匆匆径直往外室去。
“娘子、娘子!”花妈妈暗叹不好,急忙去拦她。
院中一个肥硕的身形被木禾她们围在中央,那人哭天喊地,谁近身她就攻击谁。
苏扶楹一眼掠过去,好几个人都带着伤。
她侧身一步终看清那人,她扬声:“都散开!”
院里的人慢慢向她靠拢,苏扶楹站到人群前,眸色森冷睥她:“姜修素,如此疯疯癫癫的是痴傻了么?”
仆妇使劲捁两巴掌甩自己脸上,下巴不住颤抖牙关紧闭一瞬,恨道:“你来啊!我不怕你!我就算是死也要拖着你!”
“你赔我儿子命来!”她陡然冲向前,“我掐死你!我掐死你这个天煞孤星!”
她的手指刚触碰到苏扶楹的衣帛,身子就被左右钳制。
两个仆从压着她把人往后拖,苏扶楹顺势后仰,腰忽被托住,滚烫的热息跟着飘忽的嗓音一同落下。
“如何?有没有伤着哪里?”
苏扶楹确认了他眼里的急迫,认真地摇了摇头,软着声道:“谢谢哥哥,我不碍事。”
苏雍扶她的那只手蓦地僵直,苏扶楹极少时才会喊他哥哥。
她一直都是委屈的,喊他哥哥时是最委屈的时候。
积压心底的愤慨喷薄而出,他视线重重扫过院里的每个人:“都是死的么?一个报信的没有,在等什么?嗯?等人给你们收尸么!”
苏扶楹睫羽轻颤,眸里闪过讶然之色。
人群里的时湄怔怔看着苏雍,姜妈妈并未伤到二娘子分毫,他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气,她垂下眼,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大郎君啊!你可是我一口一口奶大的,你要为我儿做主啊!他死的好惨啊!”她双目瞪直望着苏扶楹,“都是这个贱人,你怎么还不去死!”
“堵上她的嘴,带到柴房。”苏雍摆手,姜妈妈被拖走。
苏扶楹眉心轻动,眼皮紧绷,不过一个晚上,林霄怎么就死了。
苏雍回身,看她似惊魂未定,郑重承诺道:“扶楹,有哥哥在你无需害怕,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扶楹抽出二指欲扯他的衣袂,悬在空中片刻又垂下来,她咬咬唇:“可是姜妈妈说我杀了人,这罪名太大我担不起,我想报官。”
花妈妈及时出声阻止:“娘子不可。”
报官了自然要牵涉到升堂,外头的人只顾看热闹,惶不论事实真相,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苏雍想了想,轻拍她的肩,和她商量道:“你先在院里休息,用过膳了我再过来,那时再议如何?”
“好。”苏扶楹答应下来。
苏雍一走,苏扶楹便让木禾出府打听。
自回来,她一门心思在那件事上,实在是不愿意中途节外生枝。
但今日的事情,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谨慎,不然谁都可以来攀咬一口,至于苏雍偶尔泛滥的同情心,更是无法依仗太久。
花妈妈见她吃完两碗大骨咸粥,那道嫩蒲也吃得差不多,心才放下。
娘子喜欢吃的不多,但只要她吃得下,就说明没事。
木禾返回时面色骇异。
“是昭王世子手下的人,手筋被挑,被抉目截舌,还……尽去其势。”
苏扶楹一时错愕,问道:“原因呢?”
木禾摆首:“重音娘子只告诉了我这些,多的她也不清楚。”
木禾接过她手中的篦梳,苏扶楹无意识垂手,这个疯子到底想做什么?
虽说林霄只是无足轻重的仆从,但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他闹出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意欲何为。
迟迟不归,又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步。
这时花妈妈领了安善进屋。
他停在帘幕下,“二娘子,郎君已查清事故缘由,林霄是酒后失足跌入了护城河溺毙的。姜妈妈胡乱攀扯,让二娘子受惊了,但念在姜妈妈在府里辛勤二十几载,又刚经历丧子之痛,郎君酌情将人赶去庄子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一通话未卡壳说完,而后就等候苏扶楹的回话。
但站立许久,都未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他微微抬头朝里看,帘幕后,苏扶楹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他迅速低下头,又道:“郎君还说了,若二娘子觉得气闷憋屈,可以提她过来亲自赔礼道歉。”
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二娘子屋内的香太浓,安善站了一会儿就觉得气短。
“是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么?”苏扶楹问。
终于听到回音,安善立即道:“是的二娘子,永远不回了。”
屋子又静了一瞬,再然后安善似听到了笑声。
“庄子上条件简陋,姜妈妈已是不惑之年,大哥最好另替她寻一个去处安享晚年。”
安善依然低着头,匆匆应下,待出了院子,刚在里面没有回味过来,现下怎么想都觉得二娘子说的安享晚年,有点反常。
二娘子怎么会一点都不计较。
进了尚和居,他原话转述给苏雍。
苏雍听完眼里染上复杂之色,少顷他拨弄案上的佛肚竹:“把人追回来。”
“就按她说的办,换个地方。”说罢他徒手拔掉了刚冒出的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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