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埕扬寨的民宿,以木楼风情为卖点,保留了传统的木构建筑,又点缀着蓝染、壮锦的装饰。
胡琳整理好行李,又给吴漾发微信报个平安,就过来看看向真。
房门大敞,箱子没动,人在躺尸。
胡琳知道,向真今天兴致不高,晚饭后就拉她在寨里散心,号称采风应该感受这里的人文和温度。
这里比五溪寨游客更少,更原生态,夜里的寨子,安静柔和,是另一番的美。
橙红的火光下,鼓楼里几个侗族男女在对唱,他们不是在表演,就穿着普通的T恤、衬衣,自娱自乐,男生唱一段,女生回一段。
胡琳跟边上一个侗族阿妹交谈,询问她歌词是什么意思。年轻阿妹给她翻译了一小段。
“三尺白布染成蓝,染蓝容易漂白难。结情本是哥心愿,丢情也要妹心甘。”
胡琳觉得这个词虽然质朴,却很动人,就记在手机上,拿给向真看。
火塘里染的木柴,一阵风吹,火苗窜高一节,哔啵作响,向真觉得眼睛被烟气熏染到,有些刺刺的疼,就拉了胡琳出来。
她心里还装着那四句歌词,情绪就有点压不住。
两年前,伦敦公寓里的场景,又一次向她袭来。
她熬夜画稿,低血糖,好不容易缓过来,公寓里只有她,像个游魂一样飘来荡去。
陈霖好像两三周没回来过了,很久没人,给她做一杯拿铁咖啡。
那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冒着雨,最后一次去学校,雨声簌簌,隔绝了一切。
她穿过博物馆街,玻璃穹顶阴沉沉的,圣马丁的涂鸦墙这个月还没更新,残留着LSE的数学公式。
那是她对伦敦的最后记忆,一切都猝然停止,一切都结束在那里。
三尺白布染成蓝,染蓝容易漂白难。
如今,她当然可以轻易用漂白剂把蓝布漂白。
可人心不是白布。那些曾让她疼得缩成一团的黑暗时刻,哪怕在事后被理智反复浸洗,还是有颜色残留。
它们像沉在心底的蓝,不再鲜明,却也从未真正褪去。
如果情绪也能用药水漂白,该多好啊。可惜,没有。
她突然想到了秋季系列的名字,就叫做“褪色之后”。
她想去表达,那些被情绪浸染过的心,那些被蓝靛草染过的布,褪色之后,留下的痕迹。
褶皱,印染,不规则的痕迹,枯叶,残花,意外勾丝的纤维,琥珀,褪色的金银,各种各样的图案、意象,在她脑子里奔驰。
她拉起胡琳的手:“我想到新系列啦,就叫褪色之后。”
珍珠般大颗的眼泪掉出来,但向真却笑了。
那些痛已经过去,她相信自己,能把过去画成一首诗。
她抹了把泪,拉起胡琳大步向前。
胡琳把她拽回来:“大小姐,走反了。”
到了民宿,向真不徐不疾地开工,没有上次那种紧迫感。她有感觉,这个系列她能做得很好。
她今晚用的是水彩,手边只带了一个便携盘,颜色勉强够用,但调色并不方便,于是取来民宿的一个仿瓷小白盘调色。
她一边调色,一边对胡琳喊:“跟何靖说,把我那套24色的Holbein快递过来。”
她把绣片、布料、压在本里的树叶、花朵、撕下来的杂志零零总总摆了一桌,对着调了几个颜色,在速写本上大开大合地画。
晚上11点多,向真恋恋不舍地放下画笔,她画了好几副抽象纹理,最后这幅最满意,是晴天和阴天的梯田交织在一起——阴天的梯田,也是一种褪色之后。
要不是水彩还没全干,她真想亲一下这一幅。
做个双面穿的飞行员外套,做印花内衬,周末旅行、约会的时候,反过来穿,绝对秀翻全场。
她美滋滋地想着,秋季系列的主打款有了。
嗯,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上午还要去看看壮侗融合服饰呢,说不定又有新灵感。
没想到来埕扬寨的第一个晚上就有收获,看来人文体验确实很重要。
她开开心心去洗澡,在浴室开起演唱会。
“你你你你要跳舞吗?你你你你要跳舞吗?”
木屋不太隔音,胡琳在外面喊她:“别唱了,一会儿其他客人来投诉了。”
向真只好无声表演,但依然手舞足蹈。
第二天,她换了一条自己做的黑色真丝斜裁长裙,裹了一件橙色印花的短开衫,神采飞扬地出门了。
她们出来时,恰好碰到一个中老年旅行团,一起穿过风雨桥,导游开始讲解。
“在我们三曲县,风雨桥又叫福桥。侗族相信,人离世之后,会前往祖灵之地,而桥就是连接现世和祖灵之地的通道,守护桥梁,就会让祖先去往有福之地,而祖先也会福泽子孙。”
这个含义触动了向真的心弦。一座桥,连接现世和来生吗?
向真留在桥尾回望,她突然觉得,真正让一切褪色的,是时间。
那些曾经激烈得难以吞咽的情绪,随着时间,似乎也慢慢消化了;那些曾经以为不可能摆脱的梦魇,随着时间,似乎也越来越少出现了。
如果她能做一批随着时间自己发生变化的布料呢?会不会很有意思?就像养牛仔裤、盘植鞣皮,如果衣服随着几次水洗,也慢慢展露出不同的颜色状态呢?
她掏出随身本,把这个想法先记下来。这个可能工艺上很麻烦,需要找到合适的载体。
胡琳一边等她,一边拍下福桥上的纹饰照片,这也是必要的素材收集,向真现在不感兴趣,但万一哪天想看,资料库里得有。
旅行团已经走远了,她们按计划去看民族服饰。
这边的花纹细节有所不同,而且多了很多织造精丽的壮锦——以几何纹理居多。
“有些可以和刺绣系列结合,看看能不能做点辅料。”向真一边说,一边选出几个小样。胡琳加了店家微信,发去地址,直接寄回广州。
经过一间手工作坊时,向真被门口晾晒的一块蜡染布吸引住了,上面的纹路很特别,非常自然,像是一片被风吹皱的湖面。
坐在门口的店主向她解释:“这是用蓖麻叶拓染的,叶脉吸蜡不同,所以染出来的颜色深浅不一。”
原来树叶还能这么用,有意思。她又想起了在依山居买的浴巾,那个是规则的纹理,这个呢,是不规则的纹理。
她又掏出随身的速写本,在上面勾勒出几道曲线。如果让布料本身就带点肌理,会不会比单纯印花更生动?
染色褪去,肌理犹存,是个不错的表达方式。
走到中午,胡琳不得不把向真从铺子里拉出来:“先吃饭,回去休息会儿,下午再逛。店铺又不会长脚飞走。”
老板是个小脆皮,只要没进入沉浸绘图状态,胡琳还是优先照顾她身体。
向真乖乖从了,一被提醒,她也觉得自己饥肠辘辘,腰酸腿疼。但今天收获真不少,向真一边吃,一边翻看速写本,很是满足。
没想到,回到民宿,等待她的,却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她们出门前,特意跟阿姨交代过,不要碰餐桌,桌上的东西都是工作用品,她们退房自然会收拾。
这是向真的习惯,虽然各种素材和画作,会把桌子弄得一团乱,但她除非完稿,工作台是不能收拾的。
她自己乱中有序,别人动过,弄得她找不到素材,她会非常生气。小时候因为这种事,她也没少跟妈妈吵过架。
阿姨倒也不是“完全没听”她们的话,而是“没完全听”。
她没碰其他,但把餐桌上的一只脏盘子给顺手洗了——那是向真昨晚用来调色的盘子。
找不到调色盘的向真翻遍了整个桌子,甚至还去自己卧室找了一圈,怀疑自己到底放哪儿了。
直到她在水槽边看到一个全白的、带着水珠的盘子,她还有点不确定。
她先是打电话叫店主和阿姨一起过来,和阿姨对质,问她是不是把调色盘洗了,阿姨坚持“我洗的是个脏盘子”。
向真深深吸气,反问:“我是不是说过,桌上我们的东西都不能动?”
这可给阿姨找到理由了:“我洗的是我们民宿的盘子,又不是你的。”
“上面有我调好的颜色。”她努力克制自己。
店主也不明白:“姑娘呀,算我们阿姨错了,但你说洗都洗了,不就是一个调色盘嘛,你会画画的,重新调个色就是嘛,多大点事呀。”
只要稍微有点画画经验的人都知道,每次调出来的颜色都会有细微的差别——有些颜色,一旦错过就不在了。
这简直就像你辛辛苦苦打完了5000字论文作业,有人给你一键删除,还说,大不了重新写一份就是了。打字有什么麻烦的,不就是敲敲键盘吗?
所以,这话直接把向真点燃了:“重新调色就是了?有本事,你来给我调啊。”
怒火冲上头顶,她随手抄起盘子,阿姨惊恐的表情成了慢放镜头,向真手一偏,把盘子砸在了自己脚下。
幸好,这是个仿瓷的塑料盘,摔不坏,不过是发出一声巨响。
向真的眼泪涌了上来,又后悔,又生气,胸口闷得要命,转身拿起抱枕往出扔。
店主和阿姨都被吓到了,赶紧跑出去。
阿姨还在外面嘟囔:“一个小姑娘,脾气老大,洗了个脏盘子还洗出错了?”
胡琳抱住向真,安抚她的情绪:“不哭不哭啊,不生气不生气。”
向真推开她,挪过行李箱,直接把桌上东西往里扫:“马上走,现在就回广州。”
水彩盘没盖好就被她扫到行李箱,跌出几块颜料来,一地狼藉。
胡琳赶紧上来帮忙,让这小祖宗这么收下去,全能给霍霍完。
她一边收拾一边琢磨,广州,不可能,她们租的车还得回黔南市归还;去黔南市,是个可行方案,大概4小时车程。
但向真情绪很不对,最好是找个熟悉点的安全环境,这样盘算下来,还不如先回瞻山堂。
她决定给向真找点事情做,让她别折腾行李了。
“广州现在回不了,回五溪寨吧。你给吴漾姐发个微信,说我们今晚回去,让她给我们留一下房间。”
【重要提示】
1. 文案已经说了,真真情绪不稳定,本章基本是她的情绪激动的表现之一,不能接受的友友们可以江湖再会。
2. 安全提醒:我爱真真,她的情绪完全可以理解。本章描写不代表作者提倡“扔盘子”这种行为,大家还是不要乱扔危险物品,以免对自己和他人造成伤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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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马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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