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从小华村出来的时候,向真还很兴奋。
她看着自己录的一堆视频,念叨:“这个复调真是太特别了,一高众低,高声部那个小姑娘怎么唱得那么好。”
“看路,这位小姑娘。”吴屿伸手扶她一下,语气带笑。
向真尖叫一声:“啊,我手机没电了。”
“谁让你录了一上午视频?”
“没想到,阿远还挺会唱歌啊,回头我把那段发给琳琳看。”
“都是从小学的,会说话就会唱歌。”
“那你怎么一点没学到?”
“老天给我关了这扇窗吧。”
他们说说笑笑回到车上。
向真累了,就窝在座位里,安安静静,偶尔看一眼吴屿的侧脸,嗯,她男朋友好帅。
吴屿不免问她一句:“怎么这么安静?别又发烧了吧?”
“不是,我什么形象啊?安静就是病了?”
“那更完了,小孩静悄悄,必定在作妖。选一个吧,是生病呢还是作妖呢?”
“吴屿你烦死了,最近天天雷区蹦迪啊。”
“哎,那就好,说明没发烧。”
向真一下坐直了,顺手打了一下他的座椅靠背,要不是他在开车,她真想打人。
“我错了,不逗你了,歇会吧。”他笑着暼她一眼。
向真嘟囔道:“可惜了这张脸。”这么帅一张脸,配他的嘴,全毁了。
“嗯?”吴屿没听清她在嘟囔什么。
向真干脆转过头去看风景,冬日的山峦好像比夏天更加苍凉。
雾气裹着远山,他们在山间绕来绕去,她渐渐有点晕车,只好闭上眼,安静地休息。
下车后,她挽着吴屿手臂,脚步有些虚浮,吴屿让她多站了会儿缓缓,他们才慢慢进了寨里。
到了瞻山堂前厅,有人喊她名字:“向真!”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抬头——陈霖。
真的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
吴屿也看到了——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五官柔和,像个打篮球的阳光男孩,但眼神锋利,像是刚打磨过的利刃。
不得不说,这眼神,有点像刚工作的他自己,以为自己站在金融中心的顶层,觉得未来的世界都在自己手里。
陈霖也不是一般的惊讶,向真居然挽着另一个男人。她又恋爱了,怎么可能?
他的目光从两人交叠的手臂上掠过,他抿嘴,本能地抬眼看向吴屿,眼神直直撞上去。
他嗅到同样的alpha male气息,只是对方被时间打磨得更内敛,像水底的巨石,而他自己,是初燃的山火。
他转去看向真,死死盯着她,声音冷得发硬:“这就是你不接我电话的理由?”
向真下意识地挽紧吴屿的手臂,冷冰冰地直视陈霖,她的刺,也同样锐利:“我说过,我们结束了,两年前就结束了。”
陈霖嗤笑一声,左眉高高挑起:“我可不记得你跟我说过分手。我也没说过。”
向真轻咬嘴唇,努力压制自己的火气,让自己表现得平稳得体。
“是你先开始冷暴力的吧?我拉黑你,离开英国,断联两年……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我们已经分手了。”
她不想在吴屿面前再失控了,也不想他误会。陈霖故意这样说,不就是想模糊是非吗?
陈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也变得尖锐:“正常?你跟我谈正常?”
向真脸色刷地变白了,她感觉自己手心在出汗。
天,他要说什么,不会吧,他不至于这么没风度吧?他们的那些冲突、争吵、不堪的瞬间,难道还要被翻出来吗?
陈霖低低笑了一声,像是一口井在夜里突然被锤开,过往所有他忍着、咽下去的愤怒像冰水一样,刷地一下全喷射了出来。
“向真?你跟我谈正常?好,你现在正常了,去和别人谈正常的恋爱了,行啊,那我算什么?”
“一个陪你不正常的傻子?”
“向真,我忍你忍得不够多吗?他问问他,他知道什么?”
吴屿皱眉,对方的态度让他非常反感,但他低头去看向真,虽然他很想马上带她离开,但他不该替她做决定。
“他见过你歇斯底里的模样吗?见过你像个疯子一样吵架吗?知道你男朋友差点被你砸瞎眼睛吗?知道你突然就退学玩失踪吗?”
向真肩膀开始僵硬,她几乎已经听不到陈霖在说什么,她想说“够了,别说了”,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更用力地去挽住吴屿的手臂。
吴屿突然伸手,拦住了想继续靠近的陈霖。
他收敛的锋锐突然变成了河底的利剑,隔着一层薄冰,但剑光依然雪亮,剑刃也在微微摆动,随时可以出鞘。
陈霖脚步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眼角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逼自己冷静。
吴屿开口,低沉而清晰地说:“Belittling others won't fill your balance sheet; God is not on your side.”(贬低别人并不能增加你的收益,天意不在你那边。)
陈霖猛地一震,这话不重,不是内行人甚至听不懂,他骂他是个投机分子,把他一锤到底,钉死在原地。
对方的克制,衬得他像只盲目的斗牛,不过是冲着虚空的红布咆哮。
吴屿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向真与他相依的手臂上,她在抖。他抽出手,抱住她肩膀。
向真没听清吴屿在说什么,她只觉得一切都离她很远。他抽出手,她一度以为他要走了,心更慌了,浑身都开始颤抖。
但吴屿环住她的肩膀,胳膊温暖而有力,他柔声安慰她:“真真,深呼吸。”
然后揽着她往楼梯那边走去。
她茫然地跟着他,好像一只刚学步的小鸭,摇摇晃晃。
她努力想着,对,深呼吸,深呼吸,但还是有点喘。
一下秒,他直接把她抱起来,稳稳走上楼梯。
陈霖追过去,想要为自己辩白。
他是谁?凭什么敢这样讽刺他?他才认识向真多久?敢说他对向真是短期主义的空头刺客?
他和向真认识了十年,恋爱了五年,即使两年多过去了,他依然想着她,难道还不够长期主义?
但他看到,向真步履蹒跚,那个男人把她打横抱起。
向真怎么了?他努力去回忆,刚才她脸色是有点惨白,可是,至于那么严重吗?
他们上了楼,在楼梯转角消失。
陈霖定定地看着,也许,他真的没有那么了解向真,也许,这次,God is not on his side.
吴屿抱了人上楼,脚步却比自己平时快几分。他急着回到房间,他听得出,向真的呼吸在他怀里一点点加快,像海浪打在礁石上,一波一波涌来。
向真紧紧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心脏有力地“砰砰”地跳着,她努力跟着这个节拍,吸气,呼气,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急速呼吸起来。
她越着急,呼吸就越不受控,肩膀也开始轻微地抽动,眼眶烧得发胀,胸口像被什么压住一样,动弹不得。
“不要这样,我是安全的……”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可她像个没拿魔杖的巫师,魔咒念出去了,却毫无作用。
她尝试握紧拳头,又松开,重复着她在咨询师那里学的方式,但现在,身体像被拧过的毛巾,只剩下潮湿和力竭。
呼吸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一串眼泪滚落,沾在吴屿的羊毛大衣上,让那片布料变得更加粗粝扎脸。
吴屿打开房门,把她轻轻放到床上。
他侧坐在床边,把她半抱进怀里,一只手稳稳按在她背后,从肩胛骨向下,沿着脊骨,一下下地抚着,像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小猫。
“真真,听我说,”他的声音很清晰,仿佛不是在耳边,而是在她大脑里,“吸气——慢一点,数三下。好,一、二、三……呼气,一、二、三。”
她靠着他照做,一开始还有点紊乱,但吴屿的声音坚定,掌心温暖,节奏也一直稳定。
她从听声音变成感受掌心,他的力度透过衣物,传递到她身体里。
这好像真的管用,慢慢地,慢慢地,她的呼吸开始恢复。
她的身体依旧有些发软,手心和脖颈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但她终于止住了那种快要从身体里炸裂出来的恐惧。眼前的世界也不再晃动。
她微微挪动手臂,抓住吴屿的手,他的掌心干燥、宽阔、温热,像雨中的一团羊绒围巾。
“好点了?”他低头问,语气极轻,“别动,再靠一会儿。”
她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靠着他。
可是一旦身体稍微恢复,她就忍不住又想起陈霖的话,完了,吴屿什么都知道了,完了。
他知道了全部的她,那个歇斯底里、会摔东西砸人的她。也许此刻他仍然温存,但很快,他也会忍受不了那样的她,他会转身就走,摔门而出。
她想说,她已经不这样了,她已经正常了,她会控制自己了,但是,想着刚才的崩溃,她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她又开始心慌,手心刷地冒出一阵冷汗。
吴屿正握着她手,马上察觉了:“真真,不许想他的话。”
他当然还不知道,这些都是惊恐发作的前兆,只以为她情绪极其激动,会导致呼吸窘迫,所以尽量让她深呼吸来缓解。
他观察力一向不错,放在心上的人,就算是点滴的变化,怎么会看不到?
向真第一次听到吴屿这么强硬的语气,他虽然原则明晰,但表达方式向来是柔和的,尤其对她,从来没有这种命令的口吻。
但此刻,这种强硬反而让她心安。
他又去摸她的脸,“你只许想我的话。”
“我说过,我一直都在。”
向真更紧地靠着他:“你不知道……我多糟糕。”
她声音很轻,这种话一说出来,好像给自己判了死刑,眼泪无声地掉下来。
在今年的时候,她还失控过一次呢,差点冲着民宿阿姨扔调色盘呢。
隔了一会儿,吴屿才平静开口:“我认识的,一直都是真实的向真。真真,你要相信我。”
屋里很安静,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但是,莫名地,向真想起了他们在寨里夜游那个晚上。
吴屿在月色中随手扔了个石头打水漂,石头在水面上连续击打,那个声音,居然在她脑子里又响起来,连绵不绝。
今晚,在她心里,那块石头,一直在水上飘着,没有沉下去,她也没有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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