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琳从村寨回来时,发现向真居然不在长桌边,而是窝在沙发里,iPad斜靠在腿上,Apple Pencil在指间翻飞。
她画图时要是这样,十有**是进展顺利、心里有底。
向真确实心情大好。昨晚她画了不少草图,单品轮廓初步成型,但图案和配色,她一直不太满意,总觉得还差点火候。
今天看到Mary Blair的风格,童趣明艳,给了她很大启发——对啊,相似色也可以碰撞出跳跃感。
她对侗绣颜色做了取舍,再加入一些明代刺绣常用的古典色,稍作融合变化,立马感觉味道对了。
重新调整之后,刺绣系列的风格感也到位了,明快,但不张扬,有亮点,也够克制,正好拿捏住都市女装在办公与休闲之间的平衡。
她动作极快,左手调色,右手下笔,一气呵成,一套图十个单品,整整齐齐,全部完成。
当然,还要再改。但她看了眼快告急的电量,活动了一下肩颈和手腕,决定留到明天再做。
一起来,就觉得前胸贴后背,饿过劲了,甚至有点头晕。毕竟,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又错过了晚饭。
胡琳先给了她一块水果糖,一杯红枣茶,又拿来一个饭盒,在微波炉里一热。
“我去吴漾那里蹭的饭,她给你也分了一份。”胡琳向她解释。
向真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水芹炒肉、酸腌鱼、煎酿豆腐——感觉今天真是太圆满了。
“好好吃啊,这可太幸福了。”
向真也不确定是自己太饿了,还是吴漾手艺真的很不错,虽都是家常菜,但吃起来特别顺口,除了鱼有点辣,其他都完美。
胡琳也捧了杯茶,顺带跟她八卦:“你知道吗?怪不得吴老板气场那么强,原来是投行男啊。”
向真笑了:“我还知道,他后来去做了风投。”
胡琳问:“你出去溜达碰上他了?”
向真一边吃一边点头:“咖啡厅遇到的,随便聊了聊。”
胡琳突然想到什么:“哎,他有没有被你吓一跳?你这大变活人。”
向真噘嘴:“别提了,我想唬他一下,没成功,居然五秒就被认出来了。气死了,谁让他看过我身份证。”
胡琳感叹:“不愧是B大学霸啊,图形记忆杠杠的。”
B大啊,那确实很强,向真想了想:“那他不得是个什么市状元?”
胡琳还真八卦了:“当年全省第二。”
向真暼她:“你八卦得真够多的啊。”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开民宿?”
向真想起被打断的话头:“快说快说,我本来听了一半,结果被打断了。”
胡琳收了点笑意:“去年他爸爸突然心梗过世了,他觉得自己之前工作太忙了,没陪过家人,所以辞职回来陪奶奶。”
向真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她跟吴屿毕竟还不熟,沉默了半分钟,也就转了话题。
向真表示,刺绣迷你系列概念稿基本成形,后面就是微调,可以再出去找点灵感,准备下一个系列。
因为她打算把一部分刺绣款做成早秋款,比如衬衫、马甲;另一部分做成深秋款,比如箱型外套。
她需要再设计个新系列,才能满足早秋深秋两次上新量。
胡琳想了想:“我看这边有个小染坊,做蓝染和扎染的,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好啊。”向真没意见。
胡琳又翻攻略:“隔壁古州县有苗族和侗族蜡染。开车一个多小时。要是想去,我们专门留一天。”
向真想了想:“先看看这边的吧,古州的回头再说。”
她低头继续吃饭。除了鱼辣得她舌头疼,剩下一半,其他全吃光了。
民宿前台的小日历又被翻过一页,今天,2023年4月20号,谷雨。
这一天,五溪寨有一个特殊的风俗,侗语叫做“多玛”(dos mal),意思就是“丢靛包,涂花脸”。
向真和胡琳上午十点多出门,准备去染坊看看,一出小巷,转到寨里主街,就发现有几个穿着传统服饰的姑娘,追着几个小伙子跑,把她俩吓了一跳。
姑娘们手里拎着蓝黑色的小布包,唰一下扔出去,有的掉地上没丢到人,溅起一点黑色汁液,有的砸到小伙子身上,浅色T恤马上染上一片深蓝。
这是,染料?向真和胡琳互看一眼,心里都有点疑惑,干脆折返回去,往长屋的前厅去,准备问问吴漾。
吴漾果然在前厅,她第一次看到向真变回日常装扮,也有些好奇,不过她神色自然,并不令人讨厌。
听了她们的问题,她笑着解释:“没事,她们就是自己玩闹,不会砸游客的。”
原来,谷雨时节,是水稻撒种的日子。
寨里有丢靛包涂黑脸的习俗,丢靛包代表播撒种子,涂黑脸代表驱邪除秽,因为老人们说“邪崇惧黑”,涂了黑脸,虫疫灾病就不会来。
这是祈福无灾无虫、稻谷丰收的意思。
当然,慢慢演变下来,丢靛包也有了点抛绣球的意思。如果姑娘有心仪的小伙,就可以在这天丢靛包给他,表达心意。
原来如此。向真还是有点害怕被殃及,战战兢兢穿过大街,发现自己多虑了。
其实丢靛包的人不多,更多人会手上蘸染料,近身互相涂脸。而且这好像是一种习俗表演,类似于狂欢节似的,只在认识的熟人之间玩闹,除非有游客主动加入他们。
到了染坊,向真却有些失望。
这是个很小的染坊,和大部分的旅游地一样,提供扎染体验套餐,游客可以选件衣服或者围巾,按照师傅们的指导或者自己的喜好,绑布、扎结、浸染。
这种基础玩法,她上学期间都试过了,没什么兴趣,就去看了一圈样品。
胡琳却想去试一下扎染体验套餐。
“买这条裙子做扎染多少钱呀?”她环视了一下,对着最近的一个少年问道。他瘦瘦的,像个高中生,穿了件扎染的T恤,应该是染坊学徒。
少年没想到胡琳来跟他搭话,有点局促,说话声音都有点颤:“裙子100,扎染60。”
“弟弟,教我一下呗,具体怎么弄?”胡琳笑眯眯地问他。
少年不敢看她,看向旁边衣架:“叫我阿远就行。”他犹豫了一下,“这个裙子有点薄,其实旁边那条厚棉布的染出来更好。”
胡琳点头,马上换了那条更厚的。
阿远却突然脸红了:“啊,这个要130,啊,我不是……”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推销贵的东西,但少年人脸皮薄,不知道怎么说话,就卡在那里。
见惯了睁眼说瞎话的工厂老油子,遇到这种单纯少年,还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胡琳轻快地说:“行了,走吧,去染色。”阿远见她这么爽快,赶紧跟上。
他介绍了几种基本的手法,各种方式做出来的效果,询问她想要颜色的浓淡,甚至忍不住提到自己的配方:“要是这里的颜色你不喜欢,我还有几种不常见的染料。”
胡琳本来是随便玩玩,现在却来了兴趣:“就在染坊吗?能带我去看吗?”
阿远意识到什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对不起,不在坊里。你还是在坊里染吧。”
胡琳笑了:“那我这条裙子在坊里染。”她又接着问:“你什么时候下班?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你的染料?要是有染好的布,颜色特别,我也想买点。”
阿远眼睛亮了,但又垂下头:“我家不在寨里,在上头小华村,周末才能回去呢。”
向真转了一圈,觉得这边扎染没什么新鲜的,只有亮布还比较特别,她觉得这个亮布用来做马甲或者短裤应该不错,先买了些样品。
她回头找胡琳,却发现胡琳正和一个少年聊天。
她走过去,正听到胡琳说:“去呀,小华村开车过去一个钟头对吧?又不麻烦。”
她过来问:“去哪呀?”
胡琳对她解释几句,问她:“你去不去?你要忙着画图,我就一个人去。”
向真说:“可以去啊,我看这边颜色很基础,还是偏旅游体验,不是做正经生产的。亮布是不错,其他的,没什么太特别的。”
阿远小声嘟囔:“我阿妈的亮布做得更好。”
胡琳说:“那就更要去看了。”她雷厉风行地取出手机,“加个微信,我扫你。”
今天是周四,她们就约定,后天和阿远一起去小华村。
胡琳把裙子染上,明天来取,两人就离开染坊。
在染坊没什么新灵感,只能周六去阿远家碰碰运气,向真有点担心,新系列不是那么好画。
是不是太早对何靖夸下海口了?她低着头踩着青石板路,闷闷不乐,全靠胡琳牵着往回走。
走到瞻山堂附近时,忽然眼前飞来个黑影,胡琳拉着她一躲,啪,那蓝靛包似乎砸到了别人。
向真回头一看,是吴屿。
他正好走在她们后面,这靛包差不多和向真胸口齐平着,直直飞过来,吴屿视线被两个女孩挡住了,反应时间不足。
他躲了一下,但还是被砸了左臂。好好的白色衬衫,现在左边全是蓝黑的汁水,脖子上也被溅到几滴。
杨娅本来是要砸自己朋友的,没想到先冒出个向真,吓了她一跳,后面更惨,居然是阿屿哥。完了,闯大祸了。
吴屿看杨娅那被吓到的表情,又看看向真她们看戏的神色,喉头微动,摇摇头。
“没事儿,你们玩去吧。往外面空地去,别在这儿,砸到客人就不好了。”
杨娅如释重负,对着向真挥挥手,拉着朋友,夹着尾巴溜走了,连靛包都忘了捡。
吴屿皱着眉,用纸巾擦脖子上的那几个小点。
向真看着他这幅样子,不由一笑:“你怎么这么不高兴?瞧你脸黑的,都不用涂了。”
吴屿觉得,向真老爱给他甩锅,他半句重话都没说杨娅,算什么脸黑啊?
他看了眼掉在自己脚下的靛包,挑挑眉:“你也想涂黑?”
向真赶紧摆手。
吴漾在前厅看到也出来了,笑着跟向真说:“别怕,大哥嫌脏,靛包这东西,绝不沾手的,他就吓唬你。”
吴屿没想到自家人来拆台,摇摇头,准备回家,他们家就在这条巷子更里头,离民宿不过隔了七八户人家。
他想快点洗个澡,沾上这种汤汤水水的脏东西,他有点难受。
吴漾之前和胡琳相处愉快,看着差不多到午饭时分,就诚心邀请她们:“你们中午有事吗?要不要一块来吃饭?”
吴屿听了微微侧头,不过没说什么,还是先一步回家去了。
吴漾笑着挽起胡琳的手:“走吧,我还有广式香肠呢,你们吃不吃?”
她们一个牵一个,往巷子深处走,向真蓦然回首,看了眼地上那个被遗忘的靛包。
蓝黑色汁液渗进石子的缝隙,染出一小片渔网般的图形,比今天她看的那些传统扎染图案,都更让人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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