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语从茶几下层拿出个玻璃材质的烟灰缸,烟灰缸里放着两盒平价香烟和一只便利店买的浅绿色塑料打火机。
他拿着东西走到窗边,把烟灰缸递给季路,顺手开了窗。
俩人就这么相对而立,站在窗口,一人点了支烟。
季路一口气抽了大半根,才皱着眉头说:“我到现在还记得方奶奶的脸。
那张和善的圆脸一片煞白,比那天新落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她虽然也着急,看到我回来,还是强扯出了两分笑意,说,她说……”
季路一口气把剩余的烟抽完,又点了一支,才继续说:“她说小棠出事儿了,她先去看看。
一会儿回来给我做好吃的。”
“不知为何,那时我看着方奶奶的背影,突然心慌得厉害,就像,就像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似的。
我没敢犹豫,放下东西就追了出去。前后最多不过两分钟,方爷爷已经载着方奶奶骑出了东街。
我一口气追到街口,只来得及看到方奶奶那头被寒风吹直的白发,渐渐被夜色吞噬。”
季路又一口气抽了半支烟,才哑着声音叹气:“后来,我无数次想起那个画面,都恨不得穿越回去,告诉自己立即追过去。”
“小语,要是我那时候能追出去,方爷爷和方奶奶很可能不会死,小棠也不会成现在这样……”
季路双眼倏地红了,他紧抽了几口烟,任白色浓稠的烟雾弥漫,把自己这副无用懊悔的脸给埋起来。
苏桓语执着烟的手抖了一下。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荆棘藤蔓缚紧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尖刺刺进肉里,疼得他出了一身汗。
方爷爷和方奶奶,居然不在了。
苏桓语抖着手,弯腰急喘了两口气,眼眶骤然湿了。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想过方爷爷和方奶奶的现状。
想过他们老了,身体不好。也想过他们可能……
只是万没想到,他们十五年前就……
说是没想到,其实潜意识里又如何预感不到。
若是二老还在,他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小棠的消息。
这世间最残忍之事便是没有“如果”和“要是”。
人生看似有很多选择,形形色色,花花绿绿,不同的选择会看到不同的风景。
但说到底,不过是一条通往死亡的单行线。
谁都没有回头的机会。
若是有,豪华巨轮泰坦尼克也不会撞冰山沉没了。
沉溺过往无益,他们得往前走。
苏桓语抹去眼底的水汽,抬眸看了季路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拍了拍季路的胳膊。
季路摇头苦笑了一下,又点了支烟。
“我那时候见他们已经走远了,就sb的自己回了家。我把给你们买的礼物都拿出来,放好。
还,自己做了饭。
想着天这么晚了,就不让方奶奶辛苦折腾了。”
久在外地求学的游子好不容易回家,带着为家人精心准备的礼物,期待看到每个人收到礼物时开心的笑脸。
整个人笼罩在久别重逢的那份盛大又强烈的期盼与喜悦的情绪里,那如新雪一般轻飘飘的“不安”触肤即化,除了一丝凉意,留不下更多。
苏桓语皱眉看着季路,已经不忍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初回家时的季路有多高兴,后来的十五年里,季路就有多后悔。
他也明白,为何方疏棠的病例只有寥寥几字了。
这些过往,方疏棠可以封存,但却成了季路不敢轻易回忆的“曾经”。
苏桓语刚启唇说了个:“你……”
停下吧,别说了。
季路却沉浸在回忆里,打断苏桓语继续道:“谁知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后院的电话响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我才意识到方家这会儿没人,连忙跑去接电话。
到了后院,才发现方奶奶走的着急,没有锁门。”
十五年前的季路推开黑灯瞎火的方家大门,心跳狂乱到近乎失控。
那种窒息感直到今日,都没有减轻分毫。
季路深深吸了口烟,皱着眉继续说:“电话是县医院打过来的,说是方爷爷和方奶奶都晕倒了。
因为方爷爷以前在医院工作的时候留过家里电话,护士才打过来试试。”
听到这里,苏桓语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知道,季路不可能停下来了。
这些事压在季路心底太久,不敢碰触,不敢见光,几乎要与心脉血肉相融,长在一起了。
季路需要人一同分担,不然心理崩溃是早晚的事儿。
而最适合分担这份往事的人,正是苏桓语。
苏桓语没再抽烟,就那么执着根普通香烟,静静的听季路讲述那晚的经历,直到火苗燃到烟尾,自动熄灭。
他没有催促季路,就那么捏着根废烟头,看向窗外小区建造的花园喷泉。
有许多孩童绕着喷泉跑,披着一身阳光。追逐笑闹着,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看着那些追逐笑闹的孩子,苏桓语有瞬间走神。
他想,不知有多少孩子可以幸运一些,不必如同他们一般,经受离别和痛楚,无忧无虑的长大。
“我挂了电话就往医院跑。”季路说:“那时候雪已经下大了,骑不了车,路上也打不到车,我就踩着雪往医院跑。
越跑,心就越凉。”
“那晚医院值班的医护不多,医院向来喧闹的大厅空落落的,见不到半个人影。
我赶到急救室的时候,方奶奶已经醒了,方爷爷还在抢救。
方奶奶双眼通红,整个人的魂都丢了似的,坐在急救室门前的联排椅子上发呆。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
见到是我,方奶奶的眼泪瞬间就砸下来了。”
季路拿着烟的手抖了一下,唇角蕴满了苦意。
“她说,小棠出事了,出大事了。方奶奶浑身颤抖着说,她和方爷爷都救不了小棠,已经给方阿姨打了电话。
她说,小棠必须离开匠州,走得越远越好。
希望我能照顾好小棠。
她还说,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知道,怕影响你高考。
等你高考结束,再把这件事告诉你。”
事实是,高考结束之后,苏桓语并没有收到季路的消息。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心底像被人用指甲捏了一把似的,拧着劲儿的疼起来。
他脑海里满是方奶奶对他笑着的模样。
从小到大,那位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老人,给他做过无数顿饭,还给他穿过衣服,叫过他很多很多次“小语”,让他体会到了真真正正的亲情。
没想到,直到最后,她还在为他考虑。
怕影响他高考……
苏桓语怔愣着想,多么可悲。
与方家老小的安危相比,高考算什么呢。
他就算参加无数次高考,也不及赶回去见他们一面。
季路还在说:“方奶奶把方阿姨的联系方式给了我,然后再次晕了过去。”
“方奶奶刚晕过去,小棠就被推出了手术室。”季路红着眼睛,声音颤抖:“经过三个小时的抢救,我终于在重症病房见到了伤痕累累的小棠。
那时候,是傍晚六点半。”
傍晚六点半,也就是说,小棠是下午三点半出的事。
他们刚分开不久。
“他……”季路皱眉抽了口烟,充血的双眸里挣出几分狠厉来:“他被人折磨的都不成样子了……”
“嘴角裂着,两只眼睛又青又紫,鼓成了两个大包。”季路艰难的说:“他见到我走过去,先是抖了一下,然后就睁着眼缝盯着天花板发呆。”
“我问他,谁打的他?我去给他打回来出气。”
“他没理我。过了很久,才气若游丝的问,小语没回小院吧。”
“听到我说没有,他短暂的睡了会儿。”
季路已经点了不知多少支烟,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苏桓语却再分不出半分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他,他只觉得全身被寒冰冻住了似的,浑身发冷。就那么一动不动的杵着,盯着季路的嘴唇,自责感压得他连呼吸都要忘了。
十五年前,他的小棠,被人欺负了……
他TM那时候到底在干嘛?!
季路不给他自责的机会,继续哑着嗓子说:“小棠醒来之后,看着我问,说路哥,天道不是公平的么?
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问我,喜欢一个人有错,为什么不喜欢一个人也有错。”
“我想摸一下他的头发。
他却突然浑身发起抖来,失声叫着让我别碰他。
我吓了一跳。”
说到这里,季路紧紧闭上了眼,有一小滴液体自眼角滑落,砸在苏桓语挑选的浅灰色橡木地板地板上,洇出深色的一小片。
是男人煎熬十五载都不敢落笔的自责与悔恨。
被寒冰封住血脉的苏桓语眼珠剧烈颤动了一下,随即挣扎着低头,去看地板上那一小片暗色。
“小棠浑身颤抖着说,对不起路哥,我控制不了,你先别碰我。
我忙收回手,坐在床边的陪护凳上。
等他缓过气儿,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季路抬手抹了把眼睛,又点了支烟,继续说:“他说被一个叫丁隆胜的打了。
然后就让我报警。”
“我报了警,警察来了,方阿姨也冒雪回来了。
小棠就那么裂着嘴角,躺在病床上做完了笔录。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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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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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十五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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