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苏榆蜷缩在主卧的大床上，左手死死攥着床单，右手下意识护住隆起的腹部。突如其来的剧痛像锋利的刀片，在她体内绞动，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不断涌出。
“老公，老公，叶宥泽……”
她虚弱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却淹没在寂静的房间里。
苏榆挣扎着伸手去开灯，指尖刚触到边缘，一阵更剧烈的疼痛袭来，水杯“啪嗒”掉在地上。她咬着嘴唇，试图压抑住呜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鲜血浸透了身下的床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书房里，叶宥泽突然听到重物坠地的声响。他心头一紧，猛地推开椅子冲进卧室，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叶宥泽冷静地摸出手机拨打120，却在摸到她睡裤上黏腻的血迹时陡然颤抖。他将苏榆半抱在怀里，声音里满是恐惧与慌乱：“别怕，救护车马上就到，我在这儿......”
楼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时，苏榆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意识模糊间，她看见叶宥泽通红的眼睛，听见他一遍遍重复：“坚持住。”
在剧痛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他焦急的面容，泪水混着汗水滑落：“叶宥泽，我会不会死掉啊。”
“别胡说！不会的，不会有事的……老婆，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帮着医生将苏榆抬进救护车里，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紧紧握着她的手。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在夜色中奔向闪烁的红□□光。
看着苏榆昏昏欲睡，心中大骇，连忙轻拍她的脸试图唤醒她：“苏榆！别睡，保持清醒，跟我说说话！”
“老公……宝宝会不会有事啊，你一定要让医生救救他。还有爸，我不在你让方姨看着他，不许再喝酒了……就是可惜，你才肯叫我老婆，我就听不见了……”
听着她虚弱的声音还在关心家人，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好，我都记得，你先好好的，其他的都交给我。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你会没事的，我以后天天说给你听。”
“叶宥泽，你不许忘了我。”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你和孩子都会平安无事的。”
……
感受到担架床颠簸的震动和急诊室刺目的无影灯。苏榆想抓住叶宥泽的手，却被护士迅速隔开。一滴温热的泪落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
“胎盘前置大出血！准备输血！”
医生的声音穿过耳鸣传来，叶宥泽被拦在手术室门外。
监护仪的滴答声越来越远，苏榆最后听见的，是叶宥泽隔着门撕心裂肺的呼喊，混着手术室里此起彼伏的指令声：“血压下降！准备剖宫产！”
……
手术室的红灯刺痛双眼，叶宥泽蜷缩着身体，额头抵在膝盖上，无声的祈祷随着剧烈起伏的后背颤抖。滴答作响的时钟指针，此刻正丈量着两条生命的重量。
走廊长椅上，叶宥泽刚刚挂掉打给苏时清的电话，他望着手术室紧闭的门，突然想起昨夜苏榆笑着说想吃车厘子的模样，想起她抚摸孕肚时温柔的眼神……两个月前医生的警告犹在耳畔：“胎盘大面积覆盖宫颈口，必须绝对卧床静养。”
当苏时清急促的脚步声从长廊尽头传来时，他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死死攥住岳父的袖口，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何时崩开，下摆沾着的暗红血渍，冷汗浸透的鬓角还在往下滴水，分不清是因为焦急还是方才抱着苏榆狂奔时的狼狈。
想说的话卡在舌尖发不出完整字句，直到苏时清反过来按住他颤抖的手背，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突然浑身脱力，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手术...已经两个小时了。”
苏时清双臂环住几乎瘫软的叶宥泽，他的额头重重抵在苏时清肩头，泪水顺着他衬衫领口蜿蜒而下，却固执地压抑着啜泣声。
“宥泽，听我说。榆榆最依赖你，现在她需要你，手术室里的人在拼命，你更要稳住！”
叶宥泽猛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蓄满水光：“我怕..……我怕她撑不住……”
苏时清强压着内心翻涌的恐惧与悲痛，那曾经历丧妻之痛的伤疤又被狠狠撕开。但看着崩溃的叶宥泽，他明白自己是两个孩子此刻唯一的支柱，必须将酸涩咽回心底，挺直脊梁，以沉稳的姿态给予安慰与力量，绝不能在此时倒下。
……
手术灯骤然熄灭，医生摘下口罩，白大褂下摆还残留着暗红痕迹，脚步匆匆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径直朝家属等候区走来。
“苏榆家属？”
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手术室内长时间的器械嗡鸣磨去了棱角。他翻开病历的动作带着职业性的镇定，指腹却在新生儿记录页停顿两秒。
“产妇因胎盘前置导致产后大出血，出现低血容量性休克，目前已转入ICU进行生命支持和止血治疗。新生儿胎龄28周 ，体重2000克，存在新生儿呼吸窘迫综合征风险，已送往NICU进行呼吸管理和系统监护。”
走廊尽头的监护仪突然传来尖锐的警报声，医生刚想抬手拍拍叶宥泽的肩膀，却被打断，最终只是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还有孩子？”
“现阶段，为保障医疗操作规范性及患者安全，避免交叉感染等风险，暂不满足家属探视条件。待患者生命体征平稳、病情符合探视标准后，我们将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叶宥泽双眼布满血丝，眼窝深陷，胡茬疯长。守在ICU与NICU走廊几日未合眼。
苏时清看不下去：“别硬撑，你垮了更帮不上忙。跟我回去休整，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变数。”
叶宥泽像具木偶般任由苏时清拽着回了家，刚跌进沙发便僵成雕塑。苍白的日光透过纱帘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瞳孔失焦地凝着天花板，耳畔却全是医院监护仪单调的嗡鸣。
“去看看榆榆房间？”
苏时清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木地板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呻吟，每一步都似踩在沼泽里。推开房门的瞬间，樟脑与茉莉香混着尘埃扑面而来。
叶宥泽扶着门框的手沁出冷汗，每一步都碾碎在记忆的荆棘里，那是承载着苏榆体温的空间，此刻却盛满了未知的刺痛。
满墙的照片突然撞进视线：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满分试卷咧嘴笑，穿汉服踮脚够树上的槐花，还有初中运动会上冲过终点线时飞扬的马尾……
叶宥泽的视线渐渐聚焦在照片上，苏时清递来杯温牛奶，热气模糊了眼前晃动的画面，却暖不开他攥紧相册冰凉的指尖。窗外暮色渐浓，风掠过纱帘，将往事的碎片轻轻摇晃。直到指尖抚过照片里苏榆弯弯的眉眼，眼泪突然砸在玻璃相框上，晕开一片朦胧。
……
清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叶宥泽从半梦半醒间惊坐而起，屏幕蓝光映出陌生号码，他滑动接听键的手指在颤抖。
“叶先生，患者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符合探视标准......”
听筒里的女声还在继续，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一路疾驰赶到医院，叶宥泽穿好隔离服，隔着玻璃门，望着心电监护仪跳动的绿色波形深吸三口气，才缓缓推开那扇沉重的防菌密封门。
看到心电监护仪旁插满管路、面色苍白如纸的苏榆，酸涩感瞬间漫上眼眶。这一刻，悬了七天的心脏终于落回胸腔。
“苏榆，是我，叶宥泽。”
“我又没傻。”
监测仪的滴答声里，病床传来气若游丝的响动。苏榆干涸的嘴唇翕动着，沙哑的气音裹着未散的虚弱。
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一喜，随即又有些心疼：“你感觉怎么样？”
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可想起医生“避免触碰引发感染”的警告，停在了原地。
“孩子你看过了吗？她们说是个女孩。”
他轻声开口：“见到了，咱们的女儿。她在保温箱里睡得安稳，小手攥得紧紧的……”
他顿了顿，隔着口罩都能听出声音里的雀跃：“医生说生命体征平稳，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给她起名字了吗？”
“木槿花朝开暮落，却永远蓬勃生长，就像她从磨难里挣出来的生命力，叫叶槿好不好。”
“叶槿，真好听，以后她就带着这份劲儿，好好长大。”
“本来想了好多个，就等你醒来告诉你，但前两天看到孩子，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叶宥泽话音还未落，医生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在防菌玻璃上点了点，腕间秒针与仪器绿线同步跃动，无声提醒探视时限已至。
“等你好了，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回家。”
……
晨光透过百叶窗，当苏榆的病床终于转出ICU那道密封门时，走廊里的日光都变得格外温柔。同一日，新生儿科的恒温箱也迎来关闭时刻，裹在鹅黄色襁褓里的小生命，带着初愈的粉嫩与奶香，终于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叶宥泽颤抖的臂弯。苏榆在女儿细绒绒的胎发上落下此生第一个吻。此刻病房的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生与康复交织的希望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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