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咬人的牙齿,伤口永不愈合。”
——斯蒂芬-金《肖申克的救赎》
弗兰克其实也想跑,无奈他的大脚趾实在太疼了,根本不敢使力。
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的脚趾曾被爸爸没放好的老虎钳砸到,它迅速变得青紫,没过两天,竟连趾甲盖都掉了。
失去趾甲盖的脚趾裸-露出一片暗红软肉,看上去很怪异。像刚蜕皮的某种异形生物,又像遭人暴力脱皮的兔子。
不知为何,弗兰克对这种毛骨悚然的小事总是记忆犹新。
老天保佑不要让他的脚趾甲盖也掉了。
弗兰克勉强扶住洗脸池,拧开水龙头,一点点清洗胳膊上的脏污。
身后嘎吱一声轻响,上大号的隔间被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人影从隔间的阴影中分离出来,无声无息落到他脚边。
弗兰克下意识抬头,从镜中看清了走出来的人。
是先前在舞台上有幸见过的街舞男孩之一。
男孩有一头黑色短发,眼眸细长,眼眶很深,是典型的拉丁裔长相。煤灰色背心掩不住鼓胀的胸肌。
此刻他站在那儿,与弗兰克对视,一脸无辜,有种奇怪的手足无措的茫然。
他之前一直在这儿吗?
想起方才自己的遭遇,弗兰克倍感丢脸,慌忙低头。
街舞男孩却迟迟没走。
“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悦耳如同山泉流动,笑容看上去也很纯净可爱。只是这一回,弗兰克不感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别管我了,”他还在缓和情绪,“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街舞男孩不再说话了,但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弗兰克无视了他,胡乱把水抹在身上就出门。
那个街舞男孩这时也跟了出来。
弗兰克特意放慢脚步(他本来脚趾很疼一瘸一拐也快不起来),但对方始终不超过他,像是故意为之。
就在弗兰克心态崩溃,打算回头跟他理论一番时,迎面走来一个穿着海蓝色帽衫的人,冲他抱怨:“你怎么这么慢?”
弗兰克一愣,就看那人越过自己,同他背后的街舞男孩攀谈起来。
这人头戴兜帽,说话口齿含混,带着有点明显的口音,但以弗兰克的孤陋寡闻根本判断不出来自哪里,只感觉嘴巴张不太开,像是怕飞虫随时钻进去的样子。而且走路时右腿微跛,是那种不影响走路、但能看出来的程度。
见到来人,街舞男孩十分开心,但又挠挠头,瞧弗兰克一眼。
“我看到了一场……事故。有人在欺负人。”
“好吧,那现在事故结束了吗?”
“结束了,坏人走了。”
“都走了?被欺负的人呢?也离开了?”
“不,”街舞男孩伸出食指,直截了当指向弗兰克本人,“他还在这儿。”
帽衫男怔住,注意到弗兰克后吃了一惊,对街舞男孩无奈道:“你不能提早说吗?你是不是又惹麻烦了?这事儿要是让……知道,你就死定了。”
“可欺负人是不对的呀,你跟我说过的。”街舞男孩扁起嘴巴,委屈得很明显,“他们在嘲笑他,还要伤害他,艾……”
帽衫男突兀地咳嗽一声:“好了,你真棒,做了件好事!但这件事暂且先别跟其他人提起了,把它当作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为什么?我做的是好事,为什么还不能说?”
“你……呃……我们……哎,我们真的不能搞得这么大张旗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出门要低调,低调!”
街舞男孩看上去快哭了,大声地抽了一下鼻子。
“艾伦在说我!艾伦又说我……呜……”
帽衫男登时手忙脚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可惜街舞男孩太高了,他还得稍稍垫脚。弗兰克注意到街舞男孩悄悄弯了下腰,迁就地让那个疑似叫艾伦的帽衫男顺利把手盖到了自己粉嫩的唇瓣上。
艾伦终于得空回头看向弗兰克,有点尴尬地一笑:“抱歉,他如果冒犯了你,不是有意的……”
“他没有,刚才是不是他帮了我?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弗兰克勉强笑笑,对街舞男孩道,“谢谢。”
街舞男孩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这边,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瞧着艾伦,眨巴眨巴,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弗兰克莫名其妙地想,这人此时要是身后有条尾巴,单凭摇它都能飞上天了。
“好吧,”艾伦微笑着,把贴在街舞男孩嘴巴上的手用力抽回来(试了三次才成功),还疑似在偷擦手心的口水,“你做得很好!今天我会奖励你的,好吗?但我说了,不许让别人知道!拉钩?”
“好!”街舞男孩简直要乐开花,与他对了对手指,勾在一起晃来晃去,像个小孩子。
弗兰克移开视线。
自己在这里好像有点多余,他默默转身。
“嘿,听着,朋友,在这里遇见我们的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好吗?”
艾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弗兰克回头看他。
因为被勾肩搭背的街舞男孩扯住,艾伦的兜帽间泄露出几缕碎发,是金色的。
不禁让他又想起迈克,心里微微发酸。
可能这样的人注定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他不适合这样的朋友,只适合待在阴沟里。
“他刚才是怎么办到的?”
弗兰克轻声问。
“不用在意,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障眼法。”艾伦客气笑笑,“不过,你还需要什么帮忙吗?我可以提供,作为交换,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们。”
交易虽然现实,总比友谊来得可靠。
弗兰克对他们的小秘密虽然有点兴趣,但还没大到非要弄清楚不可的地步,而眼下他确实急需帮助。
“太好了,能借我一套衣服吗?或者一点钱也行。”
“我跟和我一起来的人闹翻了,现在得自己想办法回去。打车得花不少钱,我没有,步行的话要很久,穿这身行头肯定会被人报警的。”
更何况他也不认识路。
“没问题。”艾伦取出一张百元大钞,塞进他手里,“钱给你,我的外套也给你,请记住我们的约定。”
艾伦飞速脱掉自己的蓝帽衫,递过来。兜帽拉下来时,果然露出一头璀璨的金发。
弗兰克将帽衫裹在身上,还能感觉到上面的余温,和好闻的淡香水味。
陌生人的善意令他眼眶里有点湿润。
他试着朝艾伦伸出手,小声道:“我叫弗兰克,方便的话请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把衣服和钱还你。”
艾伦回握住他:“不用在意,真有需要的话,我们会找到你的。”
由此,弗兰克看到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
*
当晚弗兰克重新打开宿舍的灯时,仿佛劫后余生。
他的脚趾痛到要死,不断在发热膨胀,存在感极强。
脱掉鞋后,他一直没敢脱袜子,只能看到灰色的袜尖已经被血染透,想象到里面的情形,有点不敢面对。
他一蹦一跳挪到厨房,拿水泡了点麦片粥喝。
这是他仅剩的一点食物了,甚至没有多余的咸黄油来增加风味。
饭后他取过一只玻璃杯,将窗台边上安德鲁那两盆半死不活的绿萝浇了水。
随后又抓一把燕麦片,从下方把窗户打开,在窗台上小心翼翼摊平。
安德鲁进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立马露出不悦的表情:“你又在喂那些蠢东西。”
“哦,嗨,安德鲁。”
安德鲁带有印第安血统,拄着拐杖进来时气呼呼的。
他刚开学没几天就因打球弄伤了脚踝,最近什么也干不了,因此错过好多场迎新和社交派对,情绪十分沮丧暴躁。
“拜托,收起你那过剩的善心吧。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花栗鼠会携带鼠疫杆菌、还有沙门氏菌、狂犬病毒、出血热病毒……不要随便接触它们好吗,你想死我还不想。”
他不满地瞪一眼弗兰克。
话音刚落,就有只小家伙从树枝间稳稳跃过来,捧起燕麦片大快朵颐起来。
弗兰克将被风吹散的麦片往中心拢了拢。
“我只是想帮这一只而已。你看,他脖子上有个塑料项圈,以前可能是家养的宠物。但现在他长大了,栓太紧了会勒死他的。只需要跟他培养一下感情,等他愿意让人靠近,习惯我的触碰,就可以把那个项圈剪掉了。”
弗兰克试探伸手,花栗鼠警惕地后退两步,继续吃食。
“……他就可以真正自由了。”
“家养的?”安德鲁哼了一声,“得了吧,肯定是附近实验室逃脱的,不信你仔细看看,项圈上肯定有编号,鬼知道是做什么实验用的。绿河疫情那阵,据说从NICK研究中心跑出来一只小白鼠,长成了两米多高的异形,差点就跑到隔壁拉勒米去屠城!你可真是心大!”
说着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拐杖向前赶走了小家伙,然后离开。
留下弗兰克一人在窗台边上愣神半晌,叹了口气。
临睡觉前,他做好心理建设和祈祷,才在浴室脱掉袜子,检查了一下脚趾。
果然惨不忍睹,甲床已经完全淤血。他不敢碰,也不敢再细看。
今天真的糟糕透了。
他一边拿冷水冲脚趾一边想。
这也许恰恰是上帝给他的征兆。
示意他离开家来上大学这件事,根本就是个错误,他该早点回去工作。
他望向挂在壁橱上的那件蓝帽衫,回想起今晚发生的一切,记忆仿佛浸泡在水中,画面都带着虚影,十分不真实。
既然如此。
弗兰克躺在小床上迷迷瞪瞪地想,明天就是安息日,他只能跟过去一样,去向上帝告罪寻求宽恕,再跟主教好好谈谈。
毕竟正如主教所说,唯有神爱世人。也唯有神可以拯救世人。
*
后期圣徒教会是一座造型极为独特的教堂,也是方圆百里内最高的建筑。它像一座高耸的灰色大山,两侧各有一个稍矮点的小山峰,青灰色的砖块铸就。在雨中安静矗立着。
埃卡特主教称它为“天堂的大门”。
道旁两侧紫色的野花开得正盛,高大的北美红杉苍翠茂密,齐刷刷地站成一派。
教堂就在路的尽头。
弗兰克推门而入。
圣殿内,接近30米高的拱形天花板被黄色吊灯照亮。木质座椅一排排分列两侧,向前无限纵深。
唱诗班孩子们的吟唱传入耳中,恍若天籁。
圣殿的最前方,石砌圣坛之上,有七支花枝状烛台,烛火高燃。
埃卡特主教就站在圣坛的左侧,面容温和,视线扫过下方的信徒们。
目光触及弗兰克时,冲他微微颔首。
在融融圣光中他身姿笔挺,鸽子灰的头发,无边框眼镜与保养得宜的修长身材相得益彰。
岁月给予他的实在优渥,吝啬于皱纹,而慷慨于气质。
没有人不喜欢这样儒雅的主教。
1,翻译自传统赞美诗《Come, Come, Ye Saints》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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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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