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采购是南渝自己付的钱。周野算是明白她在“花钱”这件事上的界限感了。
周野开的自己的车,越野车装载量够大,从百货商场开到南渝家楼下,另四个人越看南渝家楼下的路灯越熟悉,“诶,这不是老大让我们——”修的灯吗,陈望话没说完被蒋朝捂了嘴,四个人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挤在后座,心下都了然:
“还得是老大啊!”
夏声伸手探到前座向周野竖了个大拇指,被周野一记眼刀警告。副驾驶的南渝和方昊聊着天,没注意。
第二天下午,把东西都搬到南渝家里后,几人喝了几口水便被周野领走,回了纹身店。留南渝收拾自己的小家,等摆完所有用品,南渝这才真正感到这个屋子是自己的“家”。精疲力尽的女孩横躺在换了新床被的小床上,伸展了一下四肢,不小心踢到了那个她刚擦过灰的老式床头柜,她起身想去扶正,发现床头柜被挪开后,抽屉弹开来,里面静谧地躺着两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积满灰尘,边缘已经微微泛黄,没有署名,不算好看的字迹写着日期——也许是一个春天。
阳光透过房间的小窗照在墙上,光线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几只蝴蝶的影子上下翩飞。南渝将信封都拿出来,拂开尘灰,拆开第一个信封,里面是一个老旧的存折,钱不多,折痕处已经有些磨损,像是曾被反复展开又合上。
第二个信封里面滑出几张泛黄的信纸,墨水有些褪色,却依然能看清:
“孩子,我是妈妈,很高兴你没有在冬天出生。也许留住你是我们不负责任的一个决定,我们希望你不要吃苦,要过好日子。”
“女儿,老爹永远爱你,但我不希望你过和我从前一样的生活,你要听话,才能吃穿不愁,老爹相信你,你是个好孩子!”
……
信封里还夹着一张老照片,四角略微卷曲。照片上的夫妇局促而朴实,在一颗老槐树下,笑容温和。
窗外的风忽然吹进来,信纸在手中轻轻颤动。阳光移到了信纸一角,那些字迹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遥远。
南渝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泪珠砸在信纸上,那些简单而珍重的字词搁浅在她眼泪里。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她以为……是他们抛弃了她。以至于她后来所经历的一切:“养外婆”的精神虐待、语言暴力、养父母的责骂、不理解……童年创伤让她一度怨恨将她送养的那对老来得子的夫妻,甚至在葬礼上她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大部分的泪都是为自己而流,甚至在心底质问着他们为什么生下自己。那个阴影告诉她,她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她奉之为真理。
载满往昔的船只,沉没在她的脏腑。而现在,两封信,竟然告诉她,他们是爱她的?
无形的风穿堂而过,整间屋子陷入哑默,黑暗的阴影吞没了破碎一地的泪花。她独自席地而坐,环抱着自己的身体。像周野初见她那天一样。
她仿佛看见人影晃动,一对孤苦又年迈的夫妇在这房屋里生活,平淡落寞。
她陈旧的童年往事,是灰扑扑的糖果色,她看见肆意哭闹的婴孩,天真烂漫的稚童,那个纯粹又善良的小女孩。然后是一场呼啸的风暴,世故掠过天真不再,盔甲满身柔软不复。数年时光恍若幻梦泡影,闪着光破灭在青空下。
南渝感到房间逼仄,填满了春夜的潮湿和沉郁,她快喘不过气,她想逃离。
南渝带着手电筒出了门,她想起以前还怕黑的她,家里没人,就待在阳台上,看外面的人间灯火,那是她能寻得的唯一光亮。霓虹灯下的影子,在黑暗里成为了波浪,暮蓝色的天空被浓雾吞没,她沿着地势高的小山坡,往上走。
周野半夜睡不着,起来去阳台吹风,抬头就看见一束手电筒的光在自家小后山上晃,他披起外套准备去看看,从小在后山遍野跑的他追着那点光束,前面的人对地形不熟,一通乱窜才在一片空旷的小草地停下,这里刚好能远望整片小城镇。谁没事大半夜跑他家后山坡上看风景?周野更觉荒谬,直到他走近打开闪光灯,一个小小的身影、熟悉的轮廓——是南渝。
风已然将南渝的眼泪拭去,四周空旷,她的心也空空荡荡。她像一场易碎的薄雾,周野看不清楚。
“南渝?”周野试探着出声。
“好想躺下。”南渝没回头,像是喃喃自语,仰头望向夜空,感觉身体无比沉重。她想陷进大地再不醒来。
周野看出女孩儿状态不对,隐隐担忧,小心上前,将自己宽大的外套铺在草叶繁茂的土坡上,“躺下吧,我陪你。”
南渝还是没有回应,自顾自的躺下了,周野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躺下,在寂静里,他听见风的心脏在跳动,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月色在南渝眼底那片沉寂的海上升起,不知名的杂草摇曳着,大地伤痕累累。南渝想起以前,睁眼看见黑暗,“生活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现在是这样?”月光似水,打湿了女孩儿的眼睛,“Always.”周野声音低沉。南渝有些诧异周野能与她同频。(这个杀手不太冷经典台词改)
她继续说道:
“我没有出生在冬天,却活在冬天里。”
“我想,你是雪崩后的幸存者。”周野转头看向南渝。
“活下去很好吗?”南渝语气冷冽。
“很难,但要活下去。”周野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小姑娘看似乖巧,但她灰败的双眼,颤抖的手臂和从不遮掩的伤疤……周野其实知道,他都知道。
南渝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望向小城的朦胧灯火,里面没有为她而亮的那盏。生而不养但又“爱”她的亲生父母、养后抛弃但钱没断过的养父母、不知为何恨她入骨的养外婆、对她的遭遇袖手旁观的所谓亲朋……细数她人生中遇见的人,周野真真是看到她的伤疤而“关爱”她的第一人。意识到这一点的南渝心潮涌动,她问周野:“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过春天?”
天将破晓,有什么正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周野刹那失神,他好像穿过了纷飞大雪,跌进一汪春泉——那是南渝的双眼。周野望向南渝,他眼底的晦暗此刻云消雾散。
两个人走下山坡,遇到不好下的地方南渝自然地伸开手臂,周野顺势将人抱下来。他们重新走进人群,走向世事无常。
南渝之前并不清楚她对周野的感觉,她只知道,每当周野出现,她都感觉心跳呼吸更加清晰,而在废墟一样的寂夜里,周野找到了她,春天忽然纷至沓来。
“我想烧一样东西。”走到南渝家楼下后,南渝回家将那两封信拿了出来,周野没有问缘由,让人又拿了个盆,带着她走到一条小河旁边。
明亮的焰火跃动在南渝眼眸,却没能融化她心底的冰川。南渝将信烧成了灰烬,那余温却留在她的人生里。
南渝一直有创作的习惯,从那以后,她写的随笔,周野的名字都成为了句首。
“致周野:
自由自在地游在你眼波,
无拘无束地活成另个我。”
南渝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纹身店。她不再只是来吃饭,有时会带着一本诗集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读,有时拿着周野给的画具画画,有时会帮忙整理店里杂乱的纹身图案集;或者她什么也不干,就直勾勾地盯着工作的周野,眼睛像开了追踪器一样随着他转来转去。
周野的纹身店原本是个粗犷的男性空间,充斥着酒精、墨水和皮革的气味,但南渝的存在像是一缕春风,悄然改变了这里的氛围。她会在窗台上摆精心挑选的花束,会在吧台边放几颗糖果,甚至在周野的黑色皮椅上放了一个可爱图案的软垫——因为他总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腰背僵硬得像块石头。
而南渝的躁郁症并没有因为春天的流逝而消散。有些时候,她依然会突然陷入无边的负面情绪,像是被潮水淹没,无法呼吸。
深夜,她又一次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她颤抖着摸出手机,手指悬在周野的聊天窗口上,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发了一句:“……你睡了吗?”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亮起。
周野:没有。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绪,只能蜷缩在床上,眼底那片沉寂的海因悲伤涨潮,咸涩的泪水悄悄,从眼眶偷渡。
几分钟后,周野发来消息 :来阳台。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去,楼底下,月光里的周野转身,还是那副痞丧的模样,用手指了指手机,示意南渝接电话。“别怕。”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在这里。”
繁星在春天里投影,是周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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