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待逢芷雨回到阵地，新一轮的练习赛已经开始了，剩本班不上场的几名同学在场边观赛。
方佩兮望了眼她身后，揶揄笑道：“水送了，人怎么没赎回来？”
“我把水给康时了。”
旁观的方佩兮和李忆灵同时“啊”了声，有点摸不清状况。
逢芷雨解释了来龙去脉，悻悻地说：“那么多人给他送水，应该不缺我这瓶吧……”
“说不准就缺你这瓶。”李忆灵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你不拿了两瓶吗？”
“……”逢芷雨顿住，“全塞给康时了。”
逢芷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会儿看明见景就拎着个包，没拿水，也没跟她讲话，看那样子，估计洁癖犯了急着去洗澡吧。
说起来，打球送水这习惯养成，还是因为陈连溪。
初二，不知道哪里刮起一阵评选校花校草的妖风，逢芷雨长得漂亮，人缘好，半笑半闹地被推选成校花。
被明见景在学习、人气各方面压制的陈大少爷得知，十分大方地开出高价，请逢芷雨给他送水，美名其曰，只爱喝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水。
初中年纪的小孩。
捕风捉影的能力不比娱记差。
逢芷雨为此中断送水业务。有人说，她是听到闲话；她继续送，有人又说，她为爱不顾一切。逢芷雨烦了，干脆批发了一箱冰水在球场卖……
后来，明见景让她别管陈连溪，说随他怎么闹都不要理他。
逢芷雨头一次那么敏锐：“你也想要？”
明见景一以贯之地口是心非：“不要太纵容他。”
想起来，逢芷雨也不记得当时在抽什么风，好像存心要逗明见景一样，她说：“那纵容你行吗，我也给你送。”
她发现。
明见景也挺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
-
明见景再次出现在场馆时，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穿着校服白衬衫，头发没吹干，在气膜馆炽白光线下，整个人透着蓬勃淋漓的少年气。
一场练习赛刚结束。
陈连溪看见明见景，怒火中烧地冲过去，用挂满汗的身子撞他。
汗粘到明见景身上，他眉头瞬间拧紧。
陈连溪不依不饶，抓起颈间毛巾往他身上甩，明见景躲开，“好啊你，现在洗个鸡毛的澡啊，不是说给13班打完球就回吗，去哪了？叛徒。”
周围人被陈连溪一连串动作逗笑，几个女生笑得直不起腰。
明见景边躲边退，实在没招了，躲到逢芷雨她们几个身后，拉开距离讨饶：“错了错了。”
“洗了澡也得上场。”陈连溪不解气地将毛巾扔到他身上。
“行。”
“明见景。”远处传来道清亮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闻叶冉站在通道口，身后跟着几个笑嘻嘻的女生，频频往这边看。
陈连溪撞撞明见景胳膊，“快点，等你开场。”
大概是不好意思，她们没再往前，停在通道边，剩闻叶冉一人朝这边走来。
明见景下意识往逢芷雨那边看了眼，她正盯着地板某个点放空，她想问题就这样，有点呆呆的，明见景没忍住笑，不自觉扬了下嘴角。
闻叶冉走到他面前，顺着目光看了眼，一无所获：“怎么了？”
“没事。”明见景敛了神色，“找我有事？”
“七班反悔了。我们班主任的意思，既然他们不服外援，就把晋级名额让出去。你别有负担，这结果我们预料过。”
“他们不知道我要来？”明见景目光又飘向逢芷雨那边。
“提前报备过会请外援，学校也批了。他们大概……”闻叶冉无奈笑笑，“轻敌了，没想到我们请的是你。”
“其他人怎么说？”
明见景问的是其他几位队员，赢下这场球赛，不是他一人的功劳，自然不能独自做决断。
闻叶冉微怔：“提前讨论过，如果反水只能认，毕竟我们理亏。这样也好，不耽误你参加你们班比赛。”
“行，我没意见。”
见他视线时不时往别处瞟，闻叶冉忍不住问：“有急事吗？”
明见景：“我们班要训练，先走了。”
-
篮球联赛如火如荼打了三天。一班势头强劲，一路杀进半决赛，有明见景和陈连溪坐镇，夺冠呼声很高。
不料半决赛，对上半个班都是体育生的九班，对方攻势猛烈。他们没配合好，自乱阵脚。
折戟沉沙，止步四强。
球赛直到夕阳斜下才结束。几乎是全班都是上阵喝彩，突遇失误，失望难以避免，整个班放学收书包都垂头丧气的。
风声鹤唳的青春期，谁不希望自己是热血少年漫里逆风翻盘的主角，只是当下难以意识到，这场篮球赛的输赢不过是青春里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已。
校园里疏疏落落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晕染开薄薄的夜色，像灯塔，引着无数条通往不同方向，却同样坦荡的路。
陈连溪与众不同，率先认清现实，靠在椅背上释怀道：“还好我走文化。”
“你竞赛没得奖也是这么说的。”钟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补刀。
“术业有专攻嘛，”陈连溪浑不在意，“奖都让我拿了，竞赛班的脸往哪搁？”
钟弈还在复盘，伸脚踹了下陈连溪的椅子：“诶，你真没觉得明见景今天状态不对？”
“有吗？”
“没训练猛。”钟弈坐直身子，“昨天训练他提前走，是他爸电话。”
“他爸？”
“谁爸？”逢芷雨突然从走廊窗框边冒出来，吓了两人一跳，“看见明见景了吗？”
陈连溪捏着笔，笔头点了点行政楼的方向，“被老李叫到办公了，多半是数竞的事。”
“我去找他。”逢芷雨转身就走。
钟弈忽然想起还有事没交代，起身扒在窗框边，对渐远的身影喊：“逢逢，周日我生日请大家吃饭，地址等会儿发你。”
“好。”
逢芷雨的声音在空旷走廊回荡。
行政办公楼地处空旷，逢芷雨一口气爬到五楼，刚还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变了脸。霎时间，狂风大作，卷着尘土与枯叶在空中横冲直撞。
逢芷雨裹了裹身上的校服，于事无补，没带外套，现在身上只穿着夏季短袖校服。
走廊里灯没亮，数学组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道光从门缝溢出来，同时从门缝里溢出的，还有李老师带着怒火的声音。
“儿戏！简直是儿戏！你当竞赛是游乐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道平静的声音接上：“我没把握。”
“放屁！”李老师猛地拍了下桌子，“省赛满分你跟我说你没把握？明见景，你当我三岁小孩？还是觉得我老了好糊弄？”
“……”
短暂的沉默，接着是李老师有些气急败坏的追问：“你爸呢？他同意你这么胡闹？”
“问了。”那声音依旧平稳，“他说，随我。”
“……”
逢芷雨倒吸口气，她现在脑子很乱，明见景要退竞？
她透过狭窄的缝隙往里看。
办公室里，明见景站得笔直，像早就准备好迎接这场疾风骤雨。他抬起眼，目光清亮，诚恳地说：“老师您当初让我参赛，说的是省一就够了，给履历镀层金。”
明见景初中参加过的竞赛奖项都拿了个遍，当初启礼竞赛队早早锚定人选，向他抛去橄榄枝，结果他拒得毫不犹豫，态度早就摆明。前段时间他突然参赛，逢芷雨还误会他准备追随亲妈的脚步，出国上大学。
李老师在他面前来回踱步，又停住，手指几乎要指到明见景脸上，被他无辜又诚恳的神情噎住，脸色更沉：“国赛含金量不更高？多少人想要这个资格，你现在给我撂挑子？”
明见景极度坦诚：“我想拿高考状元呢，竞赛走到这，够了。”
“我该夸你有野心、有抱负？”李老师气极反笑，“你当挑白菜呢？选保送还是当状元？”
“李老师，”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们都说话算数。”
李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挥手：“走，你走。”
办公室门倏忽从里拉开，充足光线瞬间涌出，照亮宽敞的走廊。
明见景站在光影里，视线落在扒着门缝，还没来得及直起身的逢芷雨脸上。
空气凝固一瞬。
事先预演好的台词，全卡在喉咙里。她飞快地直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胳膊上不存在的灰。
两人并肩下楼，期间逢芷雨时不时偏头打量明见景，少年俊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她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走到二楼中间层，停下脚步拽住明见景校服衣角。
楼道照明灯，声控感应，亮了灭，灭了亮，即将再次熄灭时，逢芷雨开口。
“你退竞……”她顿了顿，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不会是因为我吧？”
这话问出来有点怪，但她必须确认。
“不是。”明见景垂眸看她，目光坦荡，“不都听见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两人下到行政楼一层，外边淅淅沥沥地落着雨，闪电破开云层，酝酿着惊雷，雨幕连绵，这场雨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斜风细雨呼呼吹入室内，逢芷雨抱紧自己，不停摩挲双臂，生无可恋地仰头望天，“完了。”
下一瞬，宽大校服外套落下，准确无误地罩住逢芷雨瘦薄肩脊，校服温热还未散去，熟悉的气息与暖洋洋温度将逢芷雨裹个满怀。
明见景给逢芷雨套上校服时，还不忘拉起帽子，罩她头上。宽大帽檐遮住了视线，她迟钝怔愣了下，回过神扯开帽子。
“怎么办？”逢芷雨原意是想问，雨这么大怎么回去，侧眸看到明见景身上仅剩件单薄短袖，改口问道，“你怎么办，不冷吗？”
“不穿还我。”明见景伸出手，似找她讨回校服。
客套归客套，关心归关心，外套她还挺需要的，夜雨落下后，气温再次骤降几度，逢芷雨冻得发麻，“穿，穿，感谢您的施舍。”
两人又沉默地站了五分钟，期间没任何人经过行政楼，雨越下越大。
行政楼距高二教学楼，直线距离约莫二百米，跑得快也得半分钟，跑过去只有成为落汤鸡一种结局。
“带伞了吗？”明见景问。
“教室。”
雨不断，风不停，狂风暴雨是如此。
“我们要等雨停吗？”说话间逢芷雨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她不忘关心明见景，“你往里站站，别在风口吹。”
“等着。”
“我们——”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逢芷雨话没说完，就见明见景低头就冲进了瓢泼大雨里，身影瞬间被雨幕吞没。
冰冷的雨丝被风卷着扑到脸上，逢芷雨下意识把手插进明见景校服宽大的口袋里取暖。
指尖忽然触到一小片硬硬的、带着棱角的卡片。
她愣了下，掏出来。
是搬家那天从他笔记本里掉出来的，她小时候给他的那张“和好卡”。
……
怎么还随身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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