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石头剪刀布，输的中午先去食堂买饭，来不来？”陈连溪倒着走在前头，突发奇想，对几个女生说。
“你好意思吗。”方佩兮白他一眼，话锋一转，掏出手机对着他，“来录视频为证。”
周一前往操场开晨会，学府路林荫道挤满了人，根本没人按照学校规定班级排队走，聊天的、背书的、讲笑话的、偷摸牵小手眉来眼去的，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干什么的都有。
拥挤的人潮像一条懒洋洋的溪流，只要在规定时间前汇入操场那片大海就行，方佩兮举着手机，偏头与李忆灵耳语。
“你呢？”陈连溪碰了碰明见景。
明见景笑了下，视线悠悠转到他身上：“输得还不够？”
他都懒得细数，陈连溪输了多少次，帮买了多少天饭，估计长跑都练出来了，以后扛着摄像机去拍动物世界是没问题的，应该能跑过一些动物。
“不一定我输啊，这不还有三位。”
明见景视线顺着滑倒逢芷雨身上，她是唯一没给反应的。一边走路，一边心无旁骛地看待会儿国旗下讲话的手稿，这会儿走到一行人最后边了。
“她忙着呢。”明见景说。
演讲稿逢芷雨反复改了好几遍，她给明见景看过，真真切切写着她过去一年的心路历程。除了她本人，明见景觉得自己是最懂她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今天的。她从获得这个奖，到现在，更是一刻都没松懈，去食堂吃饭都要拿着单词本，说是决心做好表率。
陈连溪不信邪，连换了好几种称呼叫，逢芷雨才迷茫抬起头，“怎么了？”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听完，逢芷雨爽快应下：“行啊，来吧。”
“逢芷雨上次体测八百米都没及格。”明见景在旁边不咸不淡地说，“为了都能吃上饭，最好别让她参与。”
“去你的。”逢芷雨反应极快，手肘往后一顶，撞在明见景身侧，力道不重，结果被反制扣住手腕。
挣脱后，逢芷雨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他含着戏谑笑意的眼底，晃得人心头一跳。她飞快别开脸，小声嘀咕，长这么高干嘛。”
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
逢芷雨没听。
所以光荣承担了今天中午率先跑去食堂买饭的重任。
方佩兮顾不上陈连溪听不听得见，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忘记陈连溪出拳的顺序永远都是石头剪刀布了吗。”
陈连溪后知后觉：“靠！你们合起伙来演我？！”
“光顾着背稿子了，”逢芷雨叹了口气，用稿纸挡脸，分外懊恼，她有更忧虑的事，“我现在心思全放在待会儿国旗下讲话，关键主题进步之星学习分享，这不把我放火架上烤呢。老刘说，这篇稿子一定要——”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极具穿透力的低吼：“前面那两个！哪个班的！分开走！拉开距离！”
只见游校长，跟个小炮弹似的，唰地从后方疾冲而来，硬生生插进两个靠得极近、校服外套遮挡下偷摸牵小手的男女同学间，将他们粗暴分开。动作之迅猛，吓得方佩兮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李忆灵咂舌，“老游今天心情不好啊？”
“腻歪也不看什么日子，老游上周五那股气憋着在，他们这算顶风作案啊。”作为当天的目击者，陈连溪心有余悸地感叹。
逢芷雨把挡脸的稿纸放下，不着痕迹地往左挪了几步，试图拉开与明见景的距离。一个分神，脚后跟踩到路沿排水沟的缝隙，身体猛地一晃。
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几乎是同时伸过来，悬停在她手臂旁。
逢芷雨像被烫到，胳膊一缩，顺势用稿纸挡开那只手，自己踉跄两步硬是站稳了。她心虚地抬眼，正对上明见景微微蹙眉，充满疑惑的眼神。
她慌忙用口型连说“别别别”，随即加快脚步，挤到方佩兮和李忆灵中间。
陈连溪视线在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温馨提醒：“你俩最近注意点，别撞枪子上去。老游那天真气得不行，我怕他气得缓不过来，手机都掏出来准备打120的。”
明见景反应淡然，而后蹦出来三个“别”字。
陈连溪：“……”
又在发什么病？
走在前头的逢芷雨当然也听到了，阴阳怪气什么？？？
多走出两步，才咂摸出陈连溪话里的歧义。
她跟明见景……需要注意什么？？？
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八百倍好吗！
……
升旗仪式结束，国歌的余音似乎还在操场上空盘旋，就被游校长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彻底覆盖。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高二年级的‘进步之星’——逢芷雨同学，上台分享她的学习心得！”游校长的声音充满了激情，甚至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浮夸。
“逢芷雨同学，在过去的一年里，用她惊人的毅力和决心，实现了成绩的飞跃！什么叫‘脱胎换骨’、什么叫‘心无旁骛’、什么叫‘严于律己’？她就是最好的诠释，是全校同学学习的榜样！标杆！”
哪怕不抛开开学考的小失误，重新清算，逢芷雨仍会是高二年级的“进步之星”。全校确实没几个中考打着擦边球踩线进来，短短一年，就冲进年级前一百的黑马，何况，那年级第六，算了现在没学的三科又怎样，学校是这样排榜的，第六也是正大光明拿的。
游校长对逢芷雨的溢美之词仍在继续，同时，他那锐利如鹰的眼睛扫视着台下，似乎要将队伍里每一对眉来眼去的小情侣都揪出来。
他特地强调：“逢芷雨同学的经历，值得每一位同学，特别是那些心思浮躁的人，认真学习！”着重在“心思浮躁”四个字上加强又加强。
每一个掷地有声的形容词砸下来，逢芷雨都觉得肩膀沉一分，腿都不自主地颤了两下，是不是把她捧得有点高。
高处不胜寒啊老师！！！
她不自觉挺直脊背，迎着全操场几千道目光走到台前。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站定在话筒前。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逢芷雨……”
……
“最后，我想说，鸟要有奋争出壳的勇气，人要有——”她卡顿半秒，临时添了半句，“破茧而出的韧劲。谢谢大家。”
演讲完，逢芷雨走下台阶，脚步比上台时稳了些。回班级队伍的路上，有相熟的同学小声喊她名字，她抬眼，回以一个微笑。方佩兮悄悄在她后腰戳了一下，又飞快竖起个大拇指。
冗长的晨会终于接近尾声，哪怕讲得再精彩，还是不免得有人昏昏欲睡，操场上弥漫沉闷的倦意，放眼望去，各班队伍像一排排不向阳的、蔫头耷脑的向日葵。
“接下来！我强调一个很严肃的事情！就在上周五……”
启礼是倡导素质教育的学校，有社团、有周末能带手机能旷课，对早恋也多是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关键问题是，周五那件事实对一些年过半百的古板老头冲击太大了，哪怕地点不是在学校里、哪怕两人没穿着校服、哪怕不是被视察领导看个正着游校长都不会这么气。
大家其实也看出来他老人家很气了，一向在意形象的小老头，今天假发都没带，顶着个地中海就上台了。
逢芷雨从台上下来，直接站到了队伍最末尾，明见景在旁边男生队伍的最末端。
“逢芷雨。”
“干嘛。”她压低声音转头。
逢芷雨听不清明见景讲话，又好奇他说什么，维持笔直的站姿，悄悄往后挪了点。
操场有不少人没看过昨天的通报，还不知道那件事，随着老师讲述，激起台下一阵阵惊呼。
游校长特地说明：“所以，今后在学校，请各位同学注意保持正常社交尺度。第一，不要男女面对面在食堂吃饭！第二，上下学不要一起走！第三，不要在校内眉来眼去、打情骂俏！我已经通知了各班班主任，非特殊情况，原则上不允许异性同桌。”
逢芷雨身体后仰，侧头朝向明见景的方向，声音提高了一点点：“你刚说什么？没听见。”
明见景垂着眼，视线落在她露出的一小截白皙后颈上。
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身体也微微向她那边侧倾，靠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要拂过她的耳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气声，和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说，进步之星，讲得很好。”
逢芷雨不太经夸，忍不住翘尾巴，“那是。”
他微顿，又说：“就是有点呆。”
像笨兔子。
“……”
不知道是找补，还是补刀，又听到他说，“很呆萌。”
“明见景！” 她低吼一声，几乎是条件反射，反手就用手里的稿纸卷成筒，啪地一下敲在他胳膊上，力道不重但声音清脆，带着十足十的羞愤，“你中午饭没了！”
周遭喧闹细碎的议论声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主席台上游校长那洪亮的声音，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突兀地停顿下来。
整个操场的空气随之一滞。
逢芷雨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甚至还能听到一点点回响，在空中荡漾。
她僵住，这下子终于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注视。同学们齐刷刷、不约而同地将脑袋探过来，混合着好奇的、打探的、赞赏他们明火执仗不怕死精神的目光。
逢芷雨所有的动作都顿在原地，头皮发麻，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向上抬起。
主席台上，游校长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正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无比地、死死钉在她和明见景身上。
游校长的目光犀利如炬，锐利得仿佛能生生剜下肉来。
逢芷雨全身的血液唰地涌向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她立刻站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同学的后脑勺，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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