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份被剪了可以重拍，陈引主要担心的是这件事太有针对性，他心里莫名地不安。他严肃道：“你仔细想想，你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高中毕业后都很乖的，从没有惹是生非过。”西鹬发誓，她已经金盆洗手，不装小太妹很久了。
陈引追问：“那高中毕业前呢？”
纪敛冬突然想起满身腱子肉和油水，同西鹬打游戏的那个男人：“高考最后一天，跟你一起打游戏的那位呢?”
“他不可能的，你别看他身材那么魁梧健硕，其实他人很好的。”西鹬连忙否认，“而且我们那之后就没联系过了。”
纪敛冬揣着手，斜靠在橘子树上，幽幽地来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说的是你自己吧？”西鹬呛他，又转过头替陈引分析道，“其实吧，我觉得有可能不只是针对我，因为减掉我的戏份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啊，我很乐意重拍，主要亏损的还是你们。”
陈引认同点头：“西鹬妹妹说得有道理，但也不能排除隐患。”
西鹬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蹲下来不安地摇晃着陈引的手臂：“陈导，这个角色不会原本是别人来演，结果你给我开后门把谁给顶替了，然后那人心生不满了吧？”
陈引扶额：“你想象力挺丰富啊。”
西鹬担忧地嘴巴快顶到鼻子了：“你就说是不是嘛。”
如果是这种原因，她会良心不安的。
“这个角色，我从没有定下来过，所以不太存在这种可能性。”
西鹬闻言松了一口气。
思维陷入僵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不嫌麻烦的话，我可以重拍，不收你钱。”
纪敛冬又飘来一句话：“他并不怕麻烦，只是担心那人是冲着你来的。”
西鹬用食指和拇指托着下巴，微微摩挲，目光如炬：“他冲着我来却只敢偷偷摸摸减掉我的戏份，只能证明一点。”
两人异口同声：“什么？”
“他很缺德。”
胶片偷窃的事情不了了之，陈引没办法，只能重新再拍一遍。西鹬熟稔了业务，比上次进状态快上许多，所以拍摄过程十分顺利。
这次西鹬捡起鞋子，直接跳上了纪敛冬的背。
纪敛冬显然有些意外，猝不及防中仍稳稳接住她，挽住了她的腿。他侧过头，温和中有点无奈道：“我骑了自行车来。”
西鹬怕他松手，立刻抬腿夹紧他的腰，头埋进他的脖子，声音黏糊糊的：“不，我要你背。”
纪敛冬并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只是转了个角度，让她看了眼他停在边上的自行车，无奈道：“那自行车怎么办？”
西鹬耍赖：“你背着我骑。”
于是众人，便看到了纪敛冬背上背着西鹬，手上推着自行车离开的奇景。
纪敛冬走了没几步，西鹬就自己从他背上跳下来了。
背上突然少了个小热源，他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
小姑娘变卦太快。
他扶着自行车的手没松开，只是微微侧着头，观察了一会她的情绪，问道：“怎么了？”
她自觉地坐上后座，表情异常乖巧：“算了，我怕他们觉得我欺负你。到时候给媒体爆料，然后第二天新闻上就写着：震惊！知名演员竟遭同剧组龙套奴役。”
纪敛冬听完她奇奇怪怪的胡言乱语，沉沉地笑出声：“你挺有想法的。”
石子路起伏不平，纪敛冬骑得格外小心谨慎。两手可怜兮兮地捏着他两侧的衣服。
西鹬打心里觉得骑车搂着腰什么的比趴在他后背亲密太多了，是一种心理界限，她难以逾越。
西鹬窘着眉头出神好久，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最终还是说出来了：“我刚刚拍摄时看到陆持了，我以为他是来找我的，但是他知道我发现了他之后转头就走了。”
纪敛冬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淡然道：“你怀疑他？”
西鹬捏着他的衣角，难以定夺：“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单论偷窃一份胶片这种行为就很幼稚很顽劣。
纪敛冬稳稳地骑过一段石子路，云淡风轻道：“你犹豫了。”
西鹬将额头轻轻靠在他背上，感受到了些许安定，她闭上双眼，碎碎念：“以前我是铁定不会怀疑的，但现在我不太确定。”
她跟陆持相识很久，但也说不上熟悉。他身上禁锢太多，高中时候像个小傀儡似的，被父母装上设定好的发条，乖顺温和，空壳子般的好学生。毕业之后，如脱缰野马之势，挣脱牢笼，一路狂乱地奔。
在西鹬眼里，这两种都不是真实的他，一个被包装太好，像只玩偶。一个撕扯过度，面目全非。
傍晚，西鹬找梁笑结最后一笔工资。舒缓蓝调，湖蓝色的背景灯，整个狸水镇或者说水市，找不出第二家比这更华丽堂皇的酒柜，但中央空了一块。
她记得以前这里放的是一只狮子雕塑的雪茄盒。
可惜梁笑不在酒吧，只托小服务生将最后一笔工资交给她。
梁笑最近看起来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愉悦，她的那些鄙夷和冷酷的特质在消融。
纪敛冬跟他说过夜戏前期的时候已经拍完了，他们剧组可以正常时间上下班，但陈引常常夜不归宿。
她合理怀疑梁笑和陈引两人旧情复燃了，不然怎么最近总是一消失就消失一对。
托纪敛冬的福，西鹬真只拖着一只很轻的行李箱轻松上阵。
纪敛冬提着西鹬的书包下了楼：“你怎么往书包里塞了个胶片盒？”
西鹬心中警铃大作：“你偷看我书包？”
纪敛冬不紧不慢地帮她背上书包，很自然地替她整理了一下书包肩带，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没拉拉链。”
西鹬也十分自然地张开双臂，等着书包肩带套在自己手臂上，她忽然凑近，一脸狡黠道：“你想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纪敛冬神情淡淡的，将她按回去，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气点她：“不想知道。”
纪敛冬临出发前再三确认：“身份证、录取通知书、银行卡都带齐了吗？”
西鹬坐在行李箱上闲散地在院子里到处滑：“带齐了带齐了，大哥，你都问了七八遍了，怎么看起来比我这个准大学生还紧张？”
“慢点滑，”纪敛冬一手把住她的行李箱，顺便用食指关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我是怕你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人生地不熟地吸着鼻子哭。”
西鹬两手抱住她的脑袋，眼睛水润润的，嘴巴鼓鼓地，倔强又委屈：“拜托，我都快二十岁了，你别总是拿我当小孩。”
他拍拍她的肩，被她逗笑：“行，小大人，咱们出发？”
“……”她忍。
这哥真的是AI吧，她上次都那么说他了，怎么看着一点都没被影响到。只有她自己在生闷气。
西鹬暗自较劲：等老娘上完大学，华丽蜕变，到时候你要追，连我一根头发丝都别想看到。
想到此处，她自行换了个话题：“陈引呢？昨晚又没回来？”
他轻咳一声，语气温凉：“十几年的旧情复燃，理解一下。”说完，纪敛冬直接揪出行李箱的把手，连人带箱子拉着往院子外走，走到门槛处时，他一发力将她连人带箱子一把抱起，然后稳稳地放在巷子的石板路上。
又是熟悉的荒原，上次是送人，这次离开的是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西鹬熟练地拉开座位前的小门，取出放在最上面的随身听，还是那首《Oh My Love》。
舒缓的旋律让她的心宁静不少。
耳边呼啸而过的只有风声，纪敛冬不得不承认，他对西鹬的情感好像没那么洒脱。他其实很害怕，这次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所以他偷偷地开慢了一些。
他从业这么多年来，剖析过无数的人物心理，解读过他们所有的情绪。他明明最擅长的就是这个，但他第一次理不清自己的情绪，第一次看不明白自己的人物逻辑。
少女的声音往往有种唤醒万物的力量，它轻飘飘地被西鹬从口中说出，砸在纪敛冬心上，一秒钟，水滴石穿。
“纪老师，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求助无门时拉我一把的手，我对你的感情是近乎于孩子般的依恋。”她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勉强使自己看起来洒脱又镇定，“但是我希望这份依恋是没有保质期的，我希望到我们都很老很老的时候，你还会对我说：西鹬，慢一点。”
纪敛冬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我这辈子没有选择配偶的打算，但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孤独终老，那我乐意奉陪。”
他太矛盾了。理智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姑娘才十九岁，对人生和未来的认知太过梦幻太过初级，他不能凭他一时好恶就赌上她千万种可能的人生。他不能在她对爱的理解还很浅薄时就占据她对爱情的全部想象，不然他真的太混账了。
他很害怕，有朝一日她醒悟过来，方才发觉原来她所谓的爱只是认知水平受限而寄托的美好幻想，而他就是那个在她人生还没开始时就掐死她所有可能的人。
但是，一想到他们可能就此永别，他就有点不受控制地想依附于她的幻想。
他的私心让他备受近似爱情的煎熬。
西鹬拽下一边耳机，为了能更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和自己说的话：“我才不信你的鬼话，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的手机永远不许关机，我随时打电话都能找到你。”
纪敛冬笑：“好。”
“我会很烦你，因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人。”
“好。”
“我以后如果遇上喜欢的男生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
“你那天如果不接我电话了，我就当你死了。”
“好。”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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