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三党来说，开学典礼发生了两件趣事。
第一是偶遇台风天，教导主任的假发被当场吹飞，掉到正在发言的高三学生代表，也就是年级第一脚上。
第二是，年级第一的宝座被徐与舟抢了。
但这两件事都没缓解周苗的心梗。
分班考成绩单摊在英语试卷上，作为理科实验班班主任兼英语老师，周苗捻起第一张，连叹三声，隔壁老师听了伸长脖子凑热闹，“叹什么呢周老师，不就是班平均分下降了两分嘛，正常的。”
班平均分下降两分确实正常，但如果一个人以一己之力拉低平均分两分，那就很头疼了。
这张65分的卷面写得满满当当，唯独作文栏图穷匕见，能看出该考生实在走投无路了，写不出一点儿，干脆画满横线框。
哭泣的猫猫头、各科老师伏案监考的脸、教导主任被台风掀飞假发、还有在开学典礼演讲的徐与舟...
画得还挺好。
听沈岸萤母亲说，她们家情况特殊，小孩16岁前一直请私教，高中才上学念书。
她高中前确实没有入学记录，高中也换过几所学校，具体怎么特殊她妈妈不愿说，周苗也不急于一时。
但她偏科严重，英语稀烂，还态度不端是事实，周苗只教过实验班，没碰过问题学生，又叹了声，门外教导主任闻声走进来，“苗苗姐，叹什么气呢？”
教导主任老王是一位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年纪比她大，倚老装嫩惯了，周苗见怪不怪，“没呢，在想怎么因材施教，新学生有点特殊。”
那可不特殊嘛，借校长关系送进来的。
新官上任三把火严惩关系户，哪想最大的关系户是新官本人。
老王知道她话里的怨气，教学成绩直接影响老师绩效，“我知道你们年轻老师瞧不上这事儿，但你这么优秀，教哪个学生不是教？”
倒也不是不能教。
实验班人数恒定，她占一个名额，就有一个学生被挤下去，这对其他学生不公平。
她没应声，老王苦口婆心，“害，没事。能者多劳嘛，刘校长也跟我聊了，这孩子我清楚的，虽然成绩稍有欠缺，但人还是上进的！她妈妈说她天天在家熬夜复习呢，是好小孩，心不坏！而且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
话没说完，周苗顺着他的视线，赶紧把自己手上攥着的试卷翻面,"等..！"
但晚了。
老王抓起卷子凑近抻远来回看，双面看，锁定作文栏。
就这么在C位看到秃顶的自己，一张脸凹凸有致，大惊失色，颇有蒙克的呐喊韵味。
老王大怒：“不像话！沈岸萤人呢！”
不像话的沈岸萤正跟前桌聊得火热。
午休时间，实验班学生要么埋头做题要么抱臂小憩，但前桌林沐却跟她聊了十五分钟还没停下来的迹象。
开学典礼后无缝衔接分班考，虽然提前到教室打过照面，但匆匆一面，还是生疏，沈岸萤很庆幸自己坐她后排。
从班上各科老师的讲课习惯、提问规律到同学间的小集体划分和班干部的性格特色，林沐尽心尽责，比班长还像班长，沈岸萤忍不住说，“你好适合当班长哦。”
“我不当啦，”林沐一头卷曲的烫发随摆手轻晃，“虽然初中当过，但超累的，还是让徐与舟当吧，最好让他累得分身乏术，这样就不能跟我抢第一了！”
女孩眼波流转，难掩炫耀，但光彩温和而不尖锐，并不让人讨厌。
学生手册明令禁止烫发和恋爱，但她和徐与舟却不受约束。
沈岸萤顺着她，“你经常拿第一嘛？”
“也不是，”林沐掰扯手指，“毕竟强者如云，谁第一说不准的，要看哪个科目出得更难。不过徐与舟不搞竞赛之后竞争肯定更激烈了，短短一学期就冲上来，简直不是人。对了，你有不会做的题目可以问他哦，他老好人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沈岸萤抓重点，“竞赛？”
这是她没听过的新信息。
“昂，他去年高联拿到省一，结果没比完CMO就弃赛了，好可惜的。”
她有点晕，“CMO？”
林沐简单解释，“一个很厉害的数竞比赛，排名前60可以入选国家集训队，直接保送。”
“那他为什么弃...”
才问一半就被林沐踢了下，她噤声，右侧空桌撂下短发倒影。
“你...”林沐目瞪口呆盯着来人，憋了半天没忍住狂笑，“什么大眼萌妹哈哈哈哈，请问你是张洋的妹妹吗？”
大眼萌妹张洋心如死灰一坐，**回，“你小声点，大家都在睡。”
本想用新面貌迎接高三，结果被托尼老师忽悠做什么爱豆发型，一睁眼差点气晕过去。
爱豆个屁，这头发他往小学里一抓一个准，中小学生的最爱。
还踏马三百块。
沈岸萤探头看向改头换面的同桌，男生长相潦草，小麦色皮肤，眼睛确实大，顶着一脑妹妹头，很像朵拉。
林沐琢磨半天，一拍手，“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你是不是模仿班长上学期的发型啊，但手艺不太对…这发型很难驾驭的，”她语重心长，“留得好那就是翻版哈尔，留不好就只能像...”
双手托向他，张洋拳头都硬了。林沐吐舌头见好就收，忙喊，“班长来了。”
班长确实来了。
徐与舟刚打完球回来，校服袖捞到手肘。手里拎一袋东西，宽肩腿长的人，没几秒就在沈岸萤正后方坐下，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尖上下滚动。
有些人是出汗绝缘体，加上皮肤白，再怎么运动也干净清爽。
沈岸萤忽然想起几天前他拦住她时眉眼弯弯的脸，完美无瑕的皮和甜腻腻的客套，让人心惊肉跳。
得知管家认错人，他向她道歉，亲自把她送出去。
张洋忽然起身出门，走得很急，林沐在她耳边念，“你同桌张洋，副班长。刚才不是故意踢你的...对不起。但张洋跟徐与舟不对付，单方面不对付。”
沈岸萤若有所思，“他也是搞竞赛的？”
“上道！”林沐赞许道，“但副班最高只拿过省二，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拼了，他看不惯徐与舟暴殄天物自愿退赛，你懂吧？别在他面前踩雷。”
“聊什么呢？”男声从身后传来。
“聊你呢，”林沐转移话题，特好奇说，“老王那顶假发什么手感？”
徐与舟想了会儿，“很厚，很软，很光滑。”
林沐也是个话痨，聊完老王，又开始调侃徐与舟额头上的伤。
创口贴已经摘了，只剩一道很浅的擦痕。
“那个男生送的啊？”林沐指着他桌上印有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
“嗯。”
见沈岸萤迷茫，她又解释，“就前几天他跟人打球，队里有个男生暗恋的女生向他表白，被拒绝了，那人气不过，把他脑袋砸开花。然后呢，他边流血边安慰失恋男高，最后搞得那男生流着泪跟他说对不起，喏，还有赔罪品。”
徐与舟无奈道，“算不上赔罪，只是小伤而已。他只是第一次暗恋女生，一时难以控制情绪，人之常情。”
“是是，反正你对什么离谱的事都是‘人之常情’。”
他皱眉，“你少在新同学面前吐槽我，败坏我形象。”
林沐不满了，“干嘛，我是夸你善良，岸萤，你不觉得吗？”
男生清亮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沈岸萤点头，“非常善良。”
徐与舟也笑了，“那等会竞选班长你能选我吗？”他拉开袋子提手，“帮帮忙，请你吃东西。”
“我就知道，”林沐拉长调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岸萤，你别帮！他就是用这张脸哄着全班女生投他的，不然你以为他高一神龙不见首尾还能当班长？你不能沦陷，你是我们最后的堡垒和底线！”
沈岸萤扭头问：“那你呢？”
“呃...”林沐心虚，“我那是事出有因。”
沈岸萤理直气壮，挑挑拣拣，拿起一罐桃子汽水，“我想要这个可以嘛。”
“当然可以啊。”
最后那一小袋零食都被他分了，张洋也有份。他回来看到桌面的奥利奥，面色稍缓，问沈岸萤，“是你...”
沈岸萤：“是班长的。”
张洋秒垮脸，推给她，“给你。”
他的头发被陆续醒来的同学围观，沦为笑柄。以至于最后三分屈辱七分绝望地接过徐与舟的棒球帽，上去做自我介绍。
分班考后，实验班人员稍有调整，但变动不大。拢共上来两个人，一个李琪一个沈岸萤，为帮助新同学尽快融入集体，下午的班会，周苗让全班轮流做自我介绍。
“别以为自己是老油条就敷衍了事啊，班上还有新同学呢，她们刚上来，对大家不熟悉，都给我好好介绍！”
“还有你，林沐，”周苗指着她一头波浪卷，“头发挺漂亮。”
林沐大喜：“我也觉得！所以——”
“三天内拉直。”周苗言简意赅。
自我介绍后是班干部竞选。
竞选采取匿名投票形式，先由职位候选人发表竞选宣言，再由徐与舟收集各个同学的小纸条，当场计数。
黑板写满职位和候选人名字，沈岸莹没报，看着徐与舟游刃有余地在班长职位写下自己的姓名，“希望新学期能继续为大家服务，多多麻烦我吧，说不定我就分身不暇把第一让出来了呢？”
话说得温温柔柔，但够欠扁的。
只能说徐与舟这一招非常奏效，被他收买的人早就缴械投降，把他视为对手的同学一听这话也在理，提笔就写。
而张洋后他一步，抬杠似的上台，表示副班长没意思，也想当当班长。
“基操了，他每学期都这样，也不是真想当班长，”林沐实时讲解，“他忙竞赛经常不在班里，更别说管同学了，别理他，反正最后副班没人报，他会认领的。”
沈岸莹说好，等张洋一口气讲完，坐回位置上，当着他的面把纸条写好。
实验班人均卷王，为一个班干部争争抢抢那不可能，基本都是一岗上一人，也没有选择余地。
到最后选班长就更是走过场了，徐与舟一连念了十来个名字，全是自己，念得他不好意思了，把纸条给周苗，“老师，你来念行吗？”
“我看算了，”有人指着黑板，徐与舟名下三个“正”，而张洋下面是零蛋，“今年也毫无悬念啊，再念没意思。”
“反正每年他都是全票，别浪费时间了苗苗姐，别念紧箍咒，我们要学习！”
“那不行，”周苗接过纸条，“公示每张选票是你们应得的权利，我来念，你下去吧。”
徐与舟坐回座位。
被爸妈在房门外扯着嗓子叫名字喊吃饭，喊了三遍，人就会烦躁。
一个英语单词念十遍，人就会口干舌燥地停下，同时产生微弱的幻听，脑子自动播放单词读音，像湖面余波未平，泛起单调重复的波纹。
而当徐与舟这个名字重复了29次，全班所有人，无论被影响着做不进题，放下笔等待、还是一边做题一边左耳进右耳出的人，都在等待那最后一起余波。
“张洋。”周苗说。
她也怔了半响，才在张洋的名字下划下一横。
教室瞬间炸了。
“我靠，谁选的？”
“班长吧，这么谦虚？”
徐与舟也没掩饰错愕，随即，在数道探寻目光下快速调整表情，举手示意，“不是我，我是真心想当班长，当然选自己。”
“那就是张洋喽？”
“绝对是他。”
“好家伙…来真的啊？”
“不会吧副班，你不是随便玩玩吗，你也没时间天天蹲教室啊，难道——”
戛然而止。
说话的男生也意识到不对，笑容消失。
但余波顺着空气飘荡。
难道你准备不冲竞赛了，还是想回高考赛道吗。
学竞赛的同学有专门的竞赛班，但保险起见还是两手抓，偶尔也回实验班上课补进度。
但张洋去年联赛成果不佳是事实，谁都知道，但无人敢提。
话一落地，张洋脸色铁青，胸口上下起伏，未经帽子遮挡的半张脸逐渐涨红，“不是我写的，我今年忙得很，上去随便讲讲，开开玩笑，你们还当真了？”
无人回应，他愈加急促起来。
“是她写的，她选了我，我亲眼看到了。”张洋扭过头问，目光灼灼，“对吧？沈岸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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