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幕明亮璀璨,前些日子细雨带来的湿气在春暖中消失殆尽。
廖煜炘在外头等候,瞅着秦枕霜从门外出来,后边跟着归隐。
天光云影任徘徊,柔柔倾泻在几人身上;几十米后有一小队人马,肃杀犹如腊月薄冰,与门后咫尺的老梅树相得益彰。
“姑娘,多有得罪。”廖煜炘上前几步,为她戴上镣铐。
少女乖觉顺从,任凭他动作。
“你的手....”廖煜炘微微蹙眉,看到她手上毫无章法的包扎,“刘允澈为何伤你?”
他砸吧着嘴,面露不满之色。
刘承渊需要她亲口说出真相,再如何考究,也算是帮了他掣肘李家的忙,怎地如此不尽情义?不过想了一会,廖煜炘便急忙收回心绪。
那人的心性他并非不了解,这般行事才算是常道,他也只是替一个姑娘家觉着不平罢了。
“不是大人....”秦枕霜急忙摇了摇头,小声道,“我被坏人伤的....大人还让我上了药....”
廖煜炘听罢不自觉挑了眉,笑盈盈道:“刘允澈那人开窍了啊.....”他看着那少女依旧活动自如,便知伤药价值不菲,必定出自长乐居。
秦枕霜没有接话。
廖煜炘知道她脸皮薄,便也不逗她。
“哎,也是奇怪。”他想到了不对劲,“刘府哪里来的坏人?”
“一个...一个家仆想伤我,幸亏大人的暗卫及时赶到。”秦枕霜咬了咬唇,头埋得更低了,似乎还留有后怕。
“啧,允澈的府里头是那世外桃源,外人想要染指绝无可能,姑娘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廖煜炘看着她的模样,赶紧出言安慰。
他望向远处蜿蜒不绝的菩提山峦,还能瞧见宫里早年筑好的浮生塔顶。昨日刘允澈才入了宫,府里便有人趁虚而入,那些无以言说的腌臜便心知肚明。
廖煜炘眯了眯眼,鸟儿穿破云霄,天际的影子愈来愈模糊。
不畏浮云遮望眼啊。
“姑娘叫什么?”他转了话。
“我的艺名是怜花。”秦枕霜乖巧答道。
“怜花....也是好听。”廖煜炘锁上镣铐,一脸轻松,“你是习舞的还是抚琴的?”
“我...我是抚琴的。”秦枕霜咽了咽口津。
廖煜炘打量着她,月白衣裙似娇花点枝,把她姣好的面容衬得愈发可人。“这套衣裙挺适合你。姑娘不必怕我,我比那刘承渊好相与的多。”
“将死之人都..都会怕。”
廖煜炘看她努力逼回哭腔,心中五味杂陈:“搞不懂那人,明明姑娘也算是帮了他忙,还说些话来吓人,跟地狱判官似的。”
“帮...帮了忙?”少女眼中闪过诧异。
“哦,没事。”廖煜炘自知失言,快速摆了摆手,“姑娘命硬,既能在赵烟霞手下逃脱,以后还有什么怕得?”
秦枕霜知眼前这人性格爽朗直率,不禁胆子大了些许,“大司马他...平日就你一个朋友?”
“哈哈哈,姑娘被他吓到了吧。”廖煜炘解下腰中辣酒,狠狠往口里灌去,“他这人高贵似锱铢,不屑与什么人来往,我也算是被抬举了。要说挚友嘛....先前倒是有一个,就是那夜国的三皇子楚青宸。”
“三皇子?”秦枕霜颤了颤,浮出好几丝惊讶。
“刘承渊儿时也是惨。”说到症结上,廖煜炘不禁起了兴,“刘氏昔日屡立战功,自古君王怕功高盖主,一生下他,便送往宫中抚养了,便有机会和那质子来往...倒也说得通嘛,两人同病相怜。”
“廖煜炘。”府邸门蓦地笼上一团黑影,“我府邸周遭是你寒暄所?”
“啧,小心眼。”廖煜炘轻扯嘴角,“随我走吧姑娘。”
车马行出虹雨街,往天街的方向缓缓辗去。
秦枕霜不习惯手上镣铐,双手与铁器刮擦时偶尔碰到伤口,好似于暗沉的死海里掷下几枚不起眼的石子,在痛苦挣扎边缘荡起轻微的涟漪。
“待会和庞长烨的人马交接,大司马以‘夜国奸细’为由扣了你,如今加上‘谋害贵妃’的罪名,陛下打算御前亲审。”发觉到气氛沉闷,廖煜炘拉紧马绳,与秦枕霜隔帘相望。
少女微微睁开双眸,往车帘外看去。
天街旁栽种名贵杨柳,夏日时柳絮纷飞,是一副极为清丽的景象。此时刚入春,干枯柳枝倒显得萧索,除了每日进出皇城的达官显贵,便是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我去年入宫,也是走的这条路。”秦枕霜轻声说道,正好对上廖煜炘不解的目光。
当是少女害怕,姑有意避开话题。廖煜炘咳了几声,回道,“不到一年光景便坐到‘花’的位置,姑娘可真厉害。”
“大人谬赞。”秦枕霜扯出一抹暖若熙阳的笑容,“人总要有一技之长嘛,我就擅长抚琴,先前还有官人问我如何做到如此...我答不上来,可能..可能就是在若樊笼的乱世里,靠自己的本事杀出一条路吧。”
廖煜炘听尽,倒觉得少女此时透出的气质与柴草屋中初见的样子有些许不同,就像桀骜不驯的野草,是在风吹雨打不能伤其分毫的坚韧。这样的人,怎会在大司马面前惊颤?他压了压心绪,没往深处想。
野草又如何?刘承渊那人鬼神来了都怕。
“姑娘,我这人心直口快,朝政上的弯弯绕绕只懂些门道,那些赞扬发自我本心。”廖煜炘回过神,望向前头正在等待的人,“快到了。”
秦枕霜攥紧了藏在袖口处的玉簪。
“不必惊慌,刘承渊的心性我了解,既然这么快把你交出去,也是做足打算。”廖煜炘察觉到她的紧张,“到时该说什么就说。”
庞长烨笑脸盈盈地在街口处等人,后头站了些侍卫。
“廖将军好久不见,您好不容易从外头回来就接这些下等活,真是辛苦了。”庞长烨脸上的肉堆在一起。
“司马大人交代的我义不容辞,何来‘下等’一说?”廖煜炘收了收马绳,未施正眼。
昨夜站在外头吹了许久凉风,庞长烨心里本就对刘承渊万分怨怼,此刻想用言语激刺,到头来依旧吃了瘪。
“是是是,大家都是奉旨办事。”
廖煜炘侧身下马,掀开车帘,看见她死死攥着那鹤纹云簪,在镣铐桎梏下显得有些违和,不禁笑了几声。
“下来吧姑娘,莫怕。”他收了笑意,声音轻如银针落地,却丝毫不落地传进少女耳里。
秦枕霜受了他的搀扶,方颤颤巍巍地走下马车,抬首与庞长烨阴翳的目光对上。
狗仗人势。
少女心里冷笑,面上却似乎被这道杀人目光吓到一般,整个人发了哆嗦。
“莫怕。”廖煜炘轻言重复,便把人交托去了。
* * *
“来人,押住她!”另一队车马已行至宫里,庞长烨早就收了笑容,高声命令道。
“不要...不要!你们干什么!陛下说要亲审我....”秦枕霜囫囵挣扎,却拗不过三两侍卫的气力。
“小贱人,毁坏了赵娘娘的容貌,还想面见陛下?!”庞长烨尖锐的声音穿破云霄,“带走!”
少女被人按住,如同垂死之鱼,尚有徒劳之力。两边草木葳蕤,即便受了寒雪摧残,也是生机无限。
宫里,春华依旧,什么都是好的。
秦枕霜被带入了一间偏殿,侍卫们把她狠狠甩在地上,便掩门而去,外头是上锁的声音。
殿内漆黑,仅剩些许天光从门缝里倾泻。
秦枕霜理了理心里戾气,手掌被指尖刮出的口子于空气里暴露无遗,铁锈气荡漾开来。差些没稳住自己,令那些碰她的人魂归黄泉。
半晌,锁开的声音清晰入耳。
适应已久的黑暗忽然被人凿开了道口。秦枕霜眯起双眸,望见鹅黄裙摆跨过门槛,玉石镶嵌的步摇轻晃声配着那抹仇怨的问话:“贱人胚子,让你苟活了好几日,今天我看你如何躲!”
赵烟霞的左眼被东西包住,隐隐还能看到血迹。她手里点了蜡,身旁跟了个武婢,外头有人轻轻关上门。
烛火照亮她狰狞的面庞,纵使毁了容,依旧不落胭脂,朱唇上微微还有反射的光泽。
“娘娘...要..要如何...”秦枕霜蜷缩起身体,目光里流露出惧意。
“自然要好生款待你,不能叫你这么轻易死了!”赵烟霞提高了音量,颤抖地指着她,“你以为本宫还会大意被你伤了?”
秦枕霜近日服了内力散,只为在明中乖巧匍匐,叫人看似人畜无害。然她耳力依旧,听到不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便也恍然廖煜炘那句“该说什么就说”的含义。
“我不过一个官伶,与娘娘素无恩怨!”
“恩怨?”赵烟霞似是听到了什么莫大的笑话,“谁让你勾引李郎的?本宫心尖之人你也可以染指?!”
“娘娘在后宫养尊处优,受陛下福泽,为何祸乱常纲!”秦枕霜声音颤抖,面前之人愈来愈近,烛火亮处瞬间被黑影遮蔽。
“李郎和那老家伙比起来自是风光无限.....”
蓦地,殿门大开,疾风顿起,惹得少女青丝纷飞。
赵烟霞手里的蜡烛灭了。
门外人算不得少,她看不清具体,只辨得前方那人着金黄龙纹袍。
赵烟霞的脸蓦然惨白。
犹如纷飞落花,在毫无生机的空气里随意飘着......
“赵烟霞你好大的威风!”梧盛帝的话掷地有声,吓得面前女人腿软跪地。
玉石步摇蓦地挣脱桎梏,在古檀地板上弹奏起错落乐章。被包住的左眼又泛出丝丝缕缕的血气,那龙纹图案好比一柄极为锋利的杀人刀,此刻便架在她的头颅下。空气渐渐稀薄,杂乱跳动的心脏把所有挣扎拽去另一个人间炼狱。
秦枕霜抬眸看向梧盛帝旁那抹青带遮眼的风流影姿,心里嗤笑。
他也是个爱看戏的。
“陛下明鉴!奴所做一切皆为自保...无意做出无利皇室之事!”秦枕霜故作慌乱,掩着袖口忙跪了下去。
这戏,还需添些火候呢。
梧盛帝眯起双眸,目光从赵烟霞身上转向少女,稍微敛去了些寒气:“自己说,你从哪里来?”
“奴确实是从夜国来的,十几年前夜国江山易主,新帝残暴,我不得已逃往这里....素闻陛下有仁德之心,奴..确实也活得很好....”秦枕霜埋头,声音颤抖,却精准地攻破梧盛帝的心防。
为君者,皆居神器之重,手握江河社稷,若得天下之太平,百姓之称赞,便是功德圆满。
“此事你有冤屈,朕不罚,退下吧。”他收回目光。
秦枕霜恭敬地行了礼,低首穿过人群。
临近刘承渊时,她小心翼翼地抬头,与那双若隐若现的眸子对上了。
他漫不经心,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边。
两全其美。秦枕霜收回目光,心里冷冷想着。
“来人!把赵烟霞关进廷尉狱,不用换行头!”梧盛帝看向地上那颤抖的身影痛喝。
三三两两的侍卫包围住那抹鹅黄的身姿,赵烟霞如雷轰顶,却是百口莫辩,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被架走。
权贵刃犀利,稍握不准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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