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李理第一次冲进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
那年花滑四项青年组晋级总决赛的只有李理、黎涵和一对双人滑选手。四位选手,几个教练,早早便抵达此次比赛的举办城市,重庆。
飞机落地江北机场,一下飞机,李理便被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打了个喷嚏。李理是北方人,从未体验过西南地区冬季的湿冷。黎涵大约也不喜欢这样的气候,拖着登机箱,率先向摆渡车跑去。
李理让过人群,往边上靠了靠,她回身抬头,在机舱出口的舷梯车上寻找白鹤的身影。教练戴黑墨镜,裹藏青羽绒外套,仰头打着哈欠,随人流缓慢走下舷梯。
“等我?”白鹤拍拍她的脑袋,推着她向前走去,“上车吧,外面冷。”
李理知道白鹤是南方人,只是不知道白鹤初到北京那段时间,是否还适应北方的干燥气候。
两人上车,黎涵早已找了个靠里的位置站着,她抱着手机,手指飞快划动打着字。李理从人群中挤过去,站在黎涵身后。
摆渡车启动,黎涵的登机箱哗一下向后滑去,李理眼疾手快,拽住拉杆。
“你看。”黎涵伸手扒拉李理,把手机怼到她面前,“拍花滑很有名的X,今年要来JGPF了。”
“我私信她了,希望她能多拍拍我们。”页面停留在微博私信框。黎涵发了个超可爱的小兔子表情包,消息里夹杂着花里胡哨的颜文字。
李理只是礼貌微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她有时觉得,黎涵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没必要的事情上。
白鹤开的是套房,她一间,两个小孩一间。只不过教练头一次独自带俩小孩出来比赛,还摸不清两人间的关系。
“你俩一张床没问题吧?床挺大的呢。”她表情有些紧张,又补了一句,“我就一个人,不可能给你俩单独开标间,理解一下。”
“理解。”黎涵像是故意显示两人关系好,立刻将胳膊搭在李理肩上。
李理那时是个听话又好拿捏的小孩,她没说话,白鹤就当她默认了。
套房有间会客厅,白鹤坐在桌前,敲着脚尖,俯视沙发上两个规规矩矩的小孩。
“六个名额,你们占了俩,你们现在也算是团体作战了。”白鹤拍拍手,示意两人注意听,“按照分站赛积分排名,李理在前半组,黎涵在后半组。”
“李理,和之前一样,短节目的连跳放在开头,求稳clean就行。”白鹤只说了一句,便转向黎涵,“连跳放在节目后半段,高级三三,你没问题的吧?”
两人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至于自由滑。”白鹤又在李理身上扫了一圈,“李理按照之前的配置滑下来就行。”
李理只会3A,配置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
“黎涵,我想让你挑战三个四周跳。”白鹤一句话引得两人注目。
“三个?意思是第二跳也换成4S?”黎涵站起身,李理在她身上看到跃跃欲试的激动。
“这么说白鹤姐你同意了?”
李理早就见识过黎涵将三个四周跳放进自由滑的尝试,黎涵也成功过几次,但白鹤总说太激进了。
“试试吧,据说那位日本选手也打算挑战三个超C。”白鹤严肃中带着一丝玩笑语气,“别有压力,名额都是你们自己挣的。”
李理明白,白鹤对自己和对黎涵的期望是不同的。自己能晋级决赛,运气原因占大半,但黎涵却是实打实比过了别国的种子选手的。
“大奖赛结束后,我也要学四周跳。”李理忽然抬头。
短节目结束后,李理排名第五,自由滑第二个上场。黎涵排第二,倒数第二个上场。
李理第一次参加这种等级的比赛,但她一点儿也不紧张。站在冰面上时,灯光照在她身上,她听见本国观众们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为她加油。
一瞬间李理产生一种奇异的感觉,正是因为注定要站在冰面上,她才会来到这个世界。她渴望赢,她比任何人都想站在奖台正中央。
李理握住白鹤的手,滑离挡板前的最后一秒她宣布:“我要跳两个3A。”
李理在冰上,白鹤在冰下,白鹤拿她没办法。那是李理第一次违抗白鹤命令,临场修改配置。
李理的选曲是狮子王,她也确实像只小狮子一样,在激昂的乐曲里释放出无限能量。少女势如破竹,落下一个3A,又跳出一个3A2A连跳。她从未如此酣畅淋漓地将自己展现在世界面前。
摄像机追随着她的身影,她露出少年人热烈天真的神态,却藏不住眼底深处那抹**与野心。
直到结束下场,坐在Kiss and Cry同白鹤叽叽喳喳时,李理还没从那股亢奋中缓过神来。
李理成功坐在前三名等候区的最中央,虽然此刻这里只有两个人。她对着镜头挥手,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出现。一旁的俄罗斯选手友好而好奇地打量着她,只可惜她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李理只在这个位置坐了十几分钟,第四位出场的选手虽然轻微失误,却仍获得了很漂亮的分数。坐在李理左侧的选手看了眼排名板,很利落地起身离开,右手边的选手则起身挪到最左侧的位置。李理微笑着起身,坐在属于第二名的位置上。
黎涵的身影出现在等候区墙壁的电视机上,音乐已经响起,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屏幕里的少女。
电视声音被调到很小,李理几乎听不清乐曲。她只能看见黎涵流畅滑行着,擦着冰面飞一般起跳又落下。节目前半段几乎没什么观赏性动作编排,但三组四周跳的成功落冰已经足够震撼。
李理捏着拳头,挺直身体,如果不是摄像机正对着她们,她大概就要冲到屏幕跟前去了。
她和黎涵离得如此近——近到她们只隔了一面挡板,又如此远——远到她只能在屏幕上欣赏黎涵的每一个动作。
她看着黎涵行礼致敬,又看着黎涵捡起一只史努比玩偶,在冰面出口和白鹤说说笑笑。
等分时间有些漫长,黎涵抱着史努比发呆,李理的思绪也跟着一起飘去九霄云外。
屏幕里的黎涵从Kiss and Cry走来,李理回过神,面前屏幕上黎涵的名字已经爬上分数表的顶端。
李理起身换到沙发最左边,黎涵在她右侧坐下,呼出一口热气。
“要交换吗,我记得你喜欢史努比。”黎涵和她商量。
李理并不认识自己手里的公仔,它出现在她的行进轨迹上,她只是顺手把它捞了起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黎涵喜欢她手中这个蓝色家伙,于是她伸手,她们做了个交易。
“李理,你这里有颗泪痣。”黎涵抬手在自己眼尾打了个样,“很漂亮,像蝴蝶。”
最后一位选手已经开始滑了。那是白鹤口中会跳三个超C的日本选手,李理记得她会跳3A和4T。
她第一跳的3A就摔倒了。身旁传来叹息,李理转过头,声音是黎涵发出的。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好事?这意味着黎涵离金牌又近了一步。裁判从来不会给中国选手打出令人满意的表演分,她们只能在技术难度上苦下功夫。
冰场上的女孩坚持下来了,后面的所有跳跃她都完成了,并非完美,但对所有选手来说,没有表面失误既是胜利。
这一次分数出的很快,那女孩以0.02分的分差,压着黎涵拿到金牌。
这不公平。李理皱起眉头,看着黎涵和另一位选手被叫去领奖。她向外跑,在人群中寻找白鹤的身影。
教练在观众席第一排站立,双手捏着栏杆,脸上是怎么都藏不住的怒意。
“我们在自己的地方,被裁判压分,被别家选手抢了牌子。”李理这才看见白鹤身前台阶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主任,您说这对吗?我们的孩子已经表现得很好了!黎涵才十五岁!”
“小白啊,你冷静一下,你也当过选手参加过比赛,我们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啊,少一块招牌,对这项运动的投入也比不上别的国家……”
那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什么,李理没再听。她只是远远看着黎涵站在领奖台左侧,挂着奖牌,手捧鲜花。前三名笑着拍照,她甩甩脑袋,向白鹤跑去。
“白鹤姐,我们可以走了吗?”她打断男人的话,拉着白鹤回到更衣室。
没过多久黎涵也回来了,少女摘下奖牌重重拍在凳子上。两人一起换衣服,沉默如水。
白鹤阴沉着脸,拖着两个小孩走出场馆。她在十二月浓郁的雾气里低声咒骂着:“在自己家的地盘被人抢了牌子,真是奇耻大辱。”
“听好了,你们滑得很好,非常好。”她转身弯下腰,按住两个小孩的肩膀,说给她们,更是说给自己,“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向你们保证。”
当晚她们还是住在重庆。双人滑那边提议聚个餐,白鹤干脆拒绝后,将自己关进房间,闭门不出。
黎涵带着李理趴在白鹤房门上偷听,没过几秒便被白鹤一声怒吼吓得哆嗦一下。
“这群人真是一点都不打算给我们自己的选手争取利益,我那时候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白鹤喊得歇斯底里,“司齐,我去找我姐,但你也得帮我想想办法!”
两人对视,四目震惊。
“李理。”黎涵蹲在房门前,伸出右手小拇指,“我们做个约定吧,为了我们,为了白鹤姐。”
“我们一定要滑到再也不能滑的那天。”
两只小拇指勾在一起。李理重重点下脑袋。
JGPF是青年组大奖赛总决赛的缩写,大奖赛系列赛规则在第二章的作话科普过,不记得的看官可以翻翻前面。
超C(Ultra C)指3A及四周跳。
关于前三名等候区,暂列前三的选手会坐在Kiss and Cry不远处的开放区域,这里通常会摆一张沙发或三个椅子。
关于技术分和表演分,技术分是技术动作的基本分值(BV)和GOE分数的加和,表演分则是比赛结束后裁判对选手节目艺术性的打分,通常更具有主观性。
简而言之,在本场JGPF中,即便主场作战,黎涵和李理的待遇也都比较差,这也是白鹤生气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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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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