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理点了火就往黎涵家的方向开，她送黎涵回家几乎成了家常便饭，那条路早就记了个滚瓜烂熟。她庆幸现在不是高峰期，但拦路虎一般的红灯们让她直叹气。更让她焦躁的是，挂断电话后黎涵再没给她发过一条消息。
李理不确定黎涵家里到底出了多大变故，但是当她看见房门上贴着的醒目红字，她知道黎涵说的一点都不假。
她敲门，门内静悄悄的，没人应。她只好又给黎涵拨了个电话。铃声叮叮当当响，这一回小孩打开门伸手拉她进去，又飞快锁上门，生怕有人守在外面。
李理只见满地酒瓶，还有躺倒在沙发上的女人。
“怎么回事？”她问女人。
“看不出来吗？”但对方只是醉醺醺摆摆手，又捏起一支酒瓶。
“妈，别喝了……”小孩伸手抢瓶子，一把被李理揽着腰扯了回来。
“你这样，黎涵怎么办？”李理一手拽着黎涵手腕，一手压着黎涵肩膀质问女人。
“回哈尔滨，跟她姥姥住。”女人睁开眼睛看她，“她滑不了了，现在没人能供她。”
气压陡然升高一个八度，黎涵的胳膊在她手里抖得吓人。
“她得滑。”李理比黎涵先一步开口，“奖金，赞助，都可以找。”
“李理……”小孩扯着她袖子求她别说了。为什么不说，李理不允许黎涵在这大好的年纪离开冰面。
“再不济，我来供。”来时路上李理就盘算好了，她在冰场做教练也算小有积蓄，她再和冰场商量商量免了黎涵的场地费和课时费，其余的就只剩下编舞考斯滕和比赛费用了。
“你供她？”女人嗤笑一声，“你凭什么供她？”
“她有天赋。”李理扫视四周，没再同那女人搭话。
“收拾东西，跟我走。”她把黎涵往房间里推。
“妈……”黎涵不动，盯着她妈就差哭了。
“哭什么，涵涵？”女人直起身子摸小孩的脸，“妈妈没本事，是妈妈的错。你要是还想继续，就跟教练走，别担心妈妈。”
“收拾啊！”黎涵还是不动，李理只好自己动手，把装着黎涵冰鞋的箱子往外拖，“衣服也要我帮你？”
黎涵磨磨蹭蹭动了，小孩不情愿，李理看得出来。但她必须尽快带她走，门上贴的那些东西，她看了后怕。
李理把两只箱子摔进后备箱，又把黎涵赶上副驾驶位置，给人系上安全带后直往家里开。黎涵哭了一路，先是低声啜泣，之后嚎啕大哭。李理抽了纸丢到黎涵怀里，小孩把脸抹得乱七八糟的。
“这不是小黎吗？”她妈开了门，瞳孔地震。
“妈，客房收一下，她家里出了点事，先在咱家住两天。”李理拎着箱子往进走，“她还要比世青赛。”
李理没问黎涵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用问，起码结果看起来很糟。她既然把黎涵接回来了，就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
“我下午还有课，你是跟我去冰场，还是留在家里。”安顿好黎涵，又向她那惊魂未定的妈简单陈述了一下情况，李理还是决定去上班。
“你不能不去吗？”黎涵怯生生问她。
“不能。”李理拒绝得干脆。养一个花滑运动员的开销可不是小数目，她不打算啃老养孩子，她得工作。
“那我可以盖你的被子吗？”
“都行。”李理没空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李理换了套衣服出门，这回一路绿灯畅通无阻。上课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热身了，她换了冰鞋，踏上冰面。
往常她给别的小孩上课，黎涵就在她身边飞。现如今没了黎涵，她心里空落落的。
黎涵必须得滑下去，她想。
李理回家前给黎涵买了个礼物，商场自贩机里吐的盲盒。她不知道黎涵喜不喜欢这种东西，但俱乐部里别的小孩都喜欢。
回家时她妈指挥着她爸做晚饭，她溜回房间，黎涵躺在她床上睡得正香。小孩裹她被子睡她枕头，细密睫毛扑闪着颤。
做噩梦了。李理笃定。她抬手推小孩，小孩果然睁开眼又哇一下哭出来。
“李理，我怕……”黎涵伸手抱她，“这两天半夜老有人敲门。”
“乖，这里很安全。”她帮黎涵拍背顺气，又把手里的盲盒递给黎涵，“拆开看吧，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黎涵接过盒子，笨手笨脚撕开封条，倒出一个塑料袋和一张卡片，研究了一会儿也没把卡片上的图片和封面的款式对上号。
“是不是装错了？”黎涵将东西递给她，眼睛还湿漉漉的。
李理皱着眉头扫了两眼，喜上眉梢：“隐藏款，你运气很好。”
“我运气好吗？”黎涵表情有点木讷。
“好。”她揉小孩头顶，“以后会好。”
黎涵的运气确实变好了。虽然被一堆糟心事影响了训练世青赛发挥一般，但架不住别的选手滑得更糟，黎涵以微弱的分差拿到了世青赛金牌。领奖时，小孩站在射灯下，头顶国旗，朝着观众席上的她笑。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李理想。
落在世青冠身上的奖金和赞助并不算太充裕，但足以覆盖比赛和节目编排以及考斯滕设计制作的一半费用。李理松了口气，黎涵能滑下去了。
小孩照旧跟着她训练，嘴依旧甜，但话少了很多。黎涵短暂的青春期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她就像带个妹妹，会不会影响你谈恋爱？”某次闲聊，白鹤打趣她。
“我不谈恋爱。”李理义正辞严纠正白鹤。
“也是，要是能带出个奥运冠军，可比谈恋爱有意思多了。”白鹤笑她，没有恶意，但她背后发凉。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虽说黎涵生日好，升组当年就是奥运会，但还有三年，女孩子的状态一天一个样，谁也说不准。
“别在她面前乱说哦，别给她上压力。”李理警告白鹤。
“知道知道。”白鹤依旧笑，“你的心肝宝贝，我们不插手。”
黎涵，心肝宝贝？也算吧。李理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休赛季开始，黎涵向她申请继续练勾手四，她应允，拉着吊杆跟着黎涵满场飞。夏天结束之前，黎涵终于把这个动作放进了自由滑。
“悠着点来。”李理喜欢自由滑开始前这么和黎涵讲话，赛场上情况瞬息万变，她只要黎涵安全下冰。
刀刃划过冰面的脆响、观众们应和着节奏的规律掌声、少年冒着汗的鼻尖和红着脸的笑，一切的一切构建出李理对大赛的印象。kc区她总坐在黎涵身旁，小孩从猫咪纸巾盒里抽纸巾擦鼻子，她就盯着电视屏幕里的动作回放。
黎涵技术标准，t分很少大跳水。李理很欣慰，起码这点是可控的。
泰国站黎涵发挥不好，下冰时也一瘸一拐的。李理担心，颁奖一结束就喊队医来看。
“肌肉组织明显肿胀，骨头看不出来，得拍片。”队医摇头，“回国看吧，这里条件没那么好。”
李理当晚就改签了机票，带着黎涵一路直奔机场。到北京是第二天一早，两人东西都没来得及放回家，直奔医院。
x光和ct先后安排上，医生扫了眼黎涵，又看了眼片子：“骨裂，不算严重，一个月左右自然愈合。等下去固定一下，这一个月别做剧烈运动。”
黎涵眉毛瞬间垮了下来，小孩扒拉她的手：“全青锦怎么办？总决赛怎么办？”
李理知道全青锦大概率赶不上了，但总决赛来得及。她安慰小孩国内赛没事。
“万一今年的世青赛名额和全青锦挂钩呢？”黎涵嘟起嘴巴。
“政策还没出来，先别乱想。更何况就目前这形势，你以为上面那些人会卡你的世青赛名额吗？”李理安抚着黎涵，心里想的却是等回了冰场就给协会负责人打电话。上头那群人的想法她摸不透，她不觉得自己能影响选拔规则，但黎涵可以。
李理只让黎涵安心养伤。黎涵不喜欢她家客房，每天都往她房间里钻。小孩翻她十二年前的教材和月考试卷：“李理，你当初学习那么好，也考了个不错的大学，怎么还来当教练？”
“不知道。”李理翻书的手停滞片刻，“可能是因为在冰面上还有遗憾吧。”
“遗憾没拿过金牌？”黎涵单脚跳着往床边扑，“我的金牌借你戴戴，够了吗？”
“够了。”李理将小孩搂进怀里。但她知道遗憾不只是奖牌，还有她没撑过去的发育关，和还没来得及站上去的成年组国际赛场。
“黎涵，你要平平安安长大。”然后一直滑到不能滑的那一天。
“我只是骨裂，多大点事儿呀。”黎涵反过来安慰她，“我可是天才，你少担心我。”
“李理，16岁生日，你打算送我什么礼物？”黎涵把脑袋凑上来套近乎。
“你有想要的了？”李理知道这小孩一肚子坏水。
“我是想说，如果你还没想好，能不能先攒着，等以后一起送给我？”黎涵试探着发问。
“不能，礼物就要当年送。”李理把小孩推到一边，“没别的事就回你房间，别影响我看书。”
李理当然猜得到黎涵的想法，但成年人不会透支未来，她不给黎涵开空头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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