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师未澜坐在藤椅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无言，只是看着那盒铜铁制的针线盒发呆。
底下的薯薯嗅着气味溜到桌上，围绕针线盒转了一圈，对自家主人高兴地叽了一声，具体什么意思师未澜也听不懂。
他长长叹了一声，向后倒在藤椅上，椅子嘎吱一声缓缓摇晃起来。
“你认出这是师父的了？不对，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喃喃自语着，又起身铺纸研墨，着手洋洋洒洒写了一封长信。
对信中内容十分满意的师未澜站定身子，掐诀施咒，令信件浮起，化作一只青色羽毛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子。
见信送了出去，他拍拍手正准备小憩一会儿，隔壁柳霁惊惶的声音突然劈了过来，直刺双耳——
“你别过来！别——别靠近我！！”
“怎么回事……”师未澜推开门探头望去，一愣，“什么鬼东西？”
薯薯在他脚边挨着看情况，很听话地没有踏出房门半步。
门外，柳霁的身后就是墙，手脚几乎贴到了墙上。他神情恐惧地瞪大双眼，定住般盯着前方浑身泛白光的模糊身影，不敢移开目光，生怕对方突然消失又出现眼前。
“我带回来的，先关一段日子，再转交仙盟。不过跑出几只罢了，怕什么。”
梓明惜从门外进来，动作熟练地拔开葫芦塞子，对准那只阴灵将它收了进去，盖上塞子晃动两下，里面还传出水被搅乱的声音。
薯薯在师未澜脚边缩成一团，好奇地歪下头，盯着葫芦看个不停。
“不行的副掌门，我怕鬼……”柳霁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喘口气，一脸欲哭无泪地说。
“鬼这种东西，怕是没用的，你这样以后怎么当掌门？”梓明惜收起葫芦，单手叉着腰看他。
柳霁非常小声地说了句话：“为什么要我来当啊……”
“——那你倒是说说还有谁适合。”她抬手示意道，“掌门，副掌门两个职位，长老这个暂且不谈。”
“呃，玄英师兄？”
“玄英说他后面要出师，”她说，“不会一直留在这的。”
这下，柳霁和一旁旁观的师未澜都坐不住了，异口同声地叫道，语气万分不解：“咦——为什么？！！”
——门派的未来不能没有玄英啊！
梓明惜本来是随口一提，没想到两人反应这么激烈，顿时愣住了，半晌也只憋出了句：“……我怎么清楚，自己去问。”
与此同时，另一边——
也许是年底将至，今天来的信件特别多，家中有亲人的弟子都收到了家信，大多是催他们记得回家过年。
“爹娘他们叫我回去相亲……”
芙厝手上拿着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明柃坐在她对面，见她神色不对，终是忍不住问道：“上面写什么，很棘手吗？”
她将信放下，叹口气回道：“我父母说那个男人家财万贯、学富五车，既无败家嗜好，又洁身自好，体态端正，谦虚有礼，除了我没见过人，一切都好。”
“听起来挺好的。”明柃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芙厝皱着眉，脸上似有黑线：“若只是这样，那倒还好……问题是，他是许余闲。”
“噗——”
明柃那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他立即拿起巾帕擦嘴，咳了几声，似乎是呛到了，肩膀都在抖。
“咳咳、咳！许、许余闲，咳那个许兰山庄的许余闲？”
“嗯。”她脸上满是无奈，“但我对相亲毫无兴趣，而且许庄主痴长我十九岁，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那确实挺难办的。”
他想起这几年，许余闲上位后的某些闲闻——说是此人订过几门亲事，但都不了了之，原因为何也不得而知。其姐许盈嫁入仁百堂后，这人便仗着仁百堂的关系练人丹，此事还被仁百堂的堂主掩了过去。
不过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仁百堂的水很深，没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只知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打交道来看，对方心计颇多，不宜深交。
芙厝撑着下巴，满是愁容：“爹娘不反对，许兰山庄也不反对，难。许兰山庄姻亲遍地，也不知要做什么，哎，师兄，你可以把我扣在门派里吗？就说我有事，去不了。”
“……什么理由？”明柃同意了，见对方允许便拿起书信看了一眼，“阅卷？他们估计会叫你回家改去。”
“说的好有道理。”芙厝耷拉着脑袋，一脸挫败，“那说我重伤卧床不起，这个理由怎么样？”
明柃扶额无奈地笑，“什么样的事能伤得了三年没出门派半步的芙师妹？”
芙厝：“你容我再想想……”
与此同时，演武场。
两道身影挨得近，前面的人手持弓张开，后面的人影帮他搭好箭，先是示意他抓稳，又伸手纠正对方握弓的错误姿势。
接着对准靶心，箭头往上稍移，松开手，嗖的一声，箭如流星似的飞射出去，很完美地——命中旁边的靶子下边。
“嗯……可能是你看错了？”玄英看着那只箭，斟酌着语气说，“没事，我们再来一次。”
武奕苦脸一笑，撇开头，朝他摆摆手：“今天还是练到这吧，马上到饭点了。我可能真的没这方面天赋，说实话，能拉开弓对我来讲已经很吃力了。”
玄英将弓接了过来，闻言眉锋一挑，语气温和地安慰道：“练弓箭最需要的不是天赋，而是努力，比如那个——呃，从前有个叫羿的人，不对，应该是纪昌。”
坏了，他好像真想不出。
武奕听了，感觉更不好了，长叹一声：“算了，就这样……”
“武奕师兄！武——玄英师兄也在？”
一抹绿影从石阶上快步跑来，江珂月手上晃着一封书信，对武奕道，“你家里人来了信，叫你回去过年。”
“不是昨天才来了信吗？虽然是好几天前写的……”武奕不太明白但还是接了过来，也不避讳，当场打开信笺，“母后莫不是有什么事忘了——”
吾儿瑦? 亲启：
快雪时晴，于窗上，想是近来安善哉？
投笔伤情，惘也，故略之，不复一一细述。
陛下病榻辗转，恐时日无多。念你父子重修旧好，故召吾儿近日回宫。太子妃前些月为奸人所害，早已撒手人寰。母后怕你忧心成疾，并未告之。
此事已成定局，勿要多言。
另，皇长孙薨。吾儿身为皇叔，也应当尽责，来看看吧。劭敔走得可惜，却是他的命。
吾儿走时手植一桃树，今已郁郁亭亭，个中滋味，不尽欲言。
伏惟安好，可待雨后天晴。
母亲笔
庆霞三十年腊月十二
是几天前写的信，武奕的脸色瞬间煞白，双手攥紧笺纸，身体微晃几下，唯恐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会……”
“发现什么事了，还好吗？”
旁边的玄英和江珂月眼神担忧地看着他，武奕声音颤抖地将信上所示情况说了出来，两人抿嘴，不知该如何开口是好。
而他目光无措地呆了一会，马上就要去找师父，喃喃自语着：“我要去告假，得回去，我要回去才行，我要找母后……”
明柃还在跟芙厝讨论事宜，便见武奕急匆匆跑来了若水堂要找他告假。
“告假？可月核快开始了，什么事这么急？”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武奕磕磕绊绊地讲话，却是说着说着一口气噎在喉咙处，发紧喘不上气。
“劭敔走了……皇兄，不在了…皇姐也不在了！舅舅姑姑他们，也走了——我害怕，父皇和母后……”他的声音微微哽咽了起来，明柃无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直到武奕情绪终于恢复过来，抬手抹掉要掉不掉的眼泪。
见对方已经能够听进去了，明柃声音柔和了些许，开口对他说：“好，你回去要记得安全。月核我会帮你登记的，到时回来别忘了复试。”
“嗯……”
“对了，你叫马车了吗？”
武奕猛地一顿，“啊！我给忘了！”
“……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车夫也需要时间过来，不急于一时。”明柃吩咐道，“先去吃晚膳。”
晚饭的气氛似乎格外地诡异。
武奕着急于家事，实在没什么胃口，但玄英还是给他夹了几道他爱吃的菜，试图让他振作点。柳霁和师未澜眼神犹豫地看着玄英，似有无数话语想说出口，还是憋回去了。
往常饭桌上最活跃的两个家伙却瘪嘴着，这实在反常，或许是因为武奕的事，大家反而没觉得不对劲。
玄英担忧地看向正在望汤思亲的武奕，又看了不远的师未澜他们一眼，最后转向近处的慈晦，眼神示意道：能看不？
慈晦挑眉：看多了伤的是我不是你。
玄英：他家没事吧？
慈晦：这才哪跟哪呢，你要跟他去皇宫？
玄英果断回了个眼神：不去。
对面的林瑯疑惑挤眼：你们互相瞅啥呢？
慈晦微笑，直接往林瑯那传音道：“大师兄，你见过皇室里的其他人吗？”
林瑯也传音回道：“见过一个，极雷宗副宗主的弟子就是，有点呆，和武奕性格截然不同，好像是什么七皇子？话说回来，师弟你怎么会传音了？”
慈晦传音：“很惊讶？”
他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下点点头，继续传音说：“传音术我练了三年半才练成，传信术更是用了整整四年时间。”
“嗯，那可能是我天赋好吧。”慈晦向来不愿谦虚，又传音问柳霁，“三师兄，你和未澜师兄在聊什么呢？”
正在和师未澜传音交流的柳霁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下，才传音道：“这个，我们在聊玄英师兄要出师的事。师弟你刚来不久，有所不知，玄英师兄在我们心里可是顶梁柱的存在，没有他是万万不行的。”
慈晦：“这事其他人知道吗？”
“肯定不知道——对哟！”柳霁在传音中惊呼一声，赶忙将状态外的林瑯拉入传音，“大师兄你知道吗？玄英师兄马上就要离开师门了！”
“啊？”
桌上七人闻声齐唰唰看向了林瑯，后者清咳一声，掩饰了过去，在传音里茫然问道：“玄英师兄怎么就要走了？”
“不知道啊，听副掌门说的，反正要出师什么的。”
林瑯得知这个消息后，很快向左边的江珂月传音道：“江师妹，听说玄英师兄要走了！”
“要走了？为什么？”江珂月听见声音，稍瞪圆了眼，立即传音追问过去。
“副掌门亲自说的，她说要玄英出师离开门派！”林瑯在传音里说得斩钉截铁，振振有词。
闻言，江珂月默默瞅了一眼玄英，后者被这莫名其妙的目光照顾，疑惑地看了回去，总觉得这几人在一番传音后都变得怪怪的。
好安静的一顿晚膳啊——
不一会儿，江珂月忍不住用传音戳了戳还在伤神的武奕：“二师兄，你不用太难过，对了，你知道玄英师兄这件事吗？”
“嗯？”完全不知情的武奕抬头看了她一下，很是不解，“玄英怎么了？”
“就是，副掌门要玄英师兄离开门派这件事……吧？”
啪嗒。
武奕手中的汤匙掉进碗里，惊起几滴汤汁，很快落回去又恢复一片安静。
玄英被旁边这声轻响惊了一下，目光转向他，问道：“武奕你还好吗？你父母现在肯定没事的……不用担心？”
“我，我——”武奕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卡在了话头，良久，他才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玄英师兄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为什么？”
“嗯？”
玄英疑惑，挑眉一顿，扫了一圈桌上都在听的大伙，顿时明白了，哭笑不得地说，“谁说我现在要走了，你听谁讲的？”
武奕慌张道：“我是听江师妹说的……”
“是大师兄说玄英师兄要离开了！”冮珂月立即接上话。
“我也是听柳霁这么说的——”
“是副掌门说的，我不知道！不信问未澜师兄！”
“对，我也是听副掌门讲的……”
几人顿时七嘴八舌又开始吵吵闹闹起来为自己辩解。
武奕露出尴尬，随后不好意思地对玄英说：“我好像冲动了点。不过玄英师兄，你确定要走吗？以你的能力，当掌门都可以的。”
“我？我当不了掌门的。”玄英目光掠过他们，轻轻一停，声音平稳地说，“不过现在我更喜欢待在封若派，毕竟这里还有你们，要真走，我也不舍得。”
“小师兄你真是太好了！”师未澜激动叫道，“没有你的话，我的丹药就更少人愿意试了！”
其余人纷纷叫嚷，十分不想玄英离开。
“对！玄英师兄你不在，我早课没有提醒会迟到的！”
“玄英师兄不在，我又会忘记收衣服！”
“没有玄英师兄，衣服根本洗不完——”
“玄英师兄要是走了，我的月核成绩肯定会完蛋——”
“课业笔记没有玄英师兄可不行啊！”
玄英：“……”究竟是想我走还是想我走啊？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下。
——
武奕的妈妈叫卫妩，家中排第五。是的，我好久以前想的一个宫斗（？）故事，于是塞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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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回 金窝银窝“友”信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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