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口,阴云低垂,寒意砭骨。
因宫中丧事,武奕穿着一身素色长衫,长发简单束起,静静等候马车。上次回宫,还是在皇侄大婚之时。以往宫里书信总要隔半月才到,这次明显要急一些。
不过经过一夜调整,他已冷静了不少,甚至还有心思向师父他们解释家里的事。
“我只有一个亲皇侄,比我大七岁,是前太子殿下留下的孩子。”武奕如此说道。
“太子殿下?”本来是顺便来的梓明惜忽然警觉,“陈瞿??”
“副掌门见过皇兄?”武奕留意到她的神色,斟酌着问道。
梓明惜只含糊应了一声,不愿多提,垮着脸拍了拍他的头,转身离开。
待人走远,明柃才低声对武奕说:“太子殿下曾有恩于她,只是师姐素来不喜皇室中人……当然不包括你。”
武奕缓缓点头,一旁来送别的玄英适时问道:“你这回要在宫里待多久?”
“说不准,或许年初后就能回来。”他深吸一口气,难掩心绪,“呼——有些紧张,我想母后了。对了,我忘了收衣服,脏的也劳烦你洗了吧。”
玄英无奈:“后半句大可以省了。”
山门两侧巨石上,各刻“風”“水”一字,边缘虽有风化,仍可见其字迹工整,藏着几分潇洒。
相传,此二字为祖师爷一剑一划所刻,剑意恢宏,能从中顿悟者寥寥无几。
明柃瞥了眼路边立着的木牌,上面是梓明惜誊抄的一句誓词:“萬生非忘生忘本即妄生”,十个字尽显本色,意外地不错。
正此时,另外两小只说着悄悄话,就有一辆马车从东南方向踏空而来,骏马飞扬,轿子装饰远远望去就贵气十足。
车夫坐在左手侧,距离太远,远望去只剩一道模糊的剪影。
见马车将至,明柃把一面若水镜塞到武奕手上,叮嘱道:“到了宫里记得报平安。这面镜子与若水堂的银镜相通,无聊时可借这个聊聊天。别弄丢了,就这一个,很贵的。”
武奕睁大着眼收下了若水镜,呆呆地说了句:“谢谢师父。”
话语间,马车已经落到地上,马蹄几声响,车轮子滚动数圈便停了下来。窗框雕栏上纹路似虎似鸾,栩栩如生,框边挂着青纱遮掩轿内,还缀着一排琉璃紫流苏。
有风过,琅珰脆响。
“那我先回去了,一路顺风。”玄英对武奕道。
“嗯。”他提着储物盒应下,忽又叫住对方,“嗳!我要背的书好像没带。”
“早想到你会忘,提前收拾进箱子了。”玄英挑着眉头。
巧逢此时,马车那头传来一道懒散却清晰的打趣声:“两位小公子感情甚好,玄英也是越来越会体贴人了。”
二人一愣,转头才看向车上坐着的车夫。武奕惊了一声,结巴道:“轩、轩霆君大人?怎么是您来了?!”
明柃正要转身走掉,听见这声音,将身子往后一倒,看清了来人模样,有些诧异:“戚雁过?好好的宗主不当,怎么跑来驾车了,还一副僧人打扮?”
马车上的青年笑了笑,身着深紫长袍,左肩斜斜搭着一件紫金裟袈,左手腕上戴了串檀珠。
他随意撩了撩松松散散的过肩长发,只在胸前系了两股小辫。整个人悠闲得很,搭着一条腿,嘴里嚼着甜草根,没几下便咽了下去。
极雷宗第二十六代宗主,姓戚,名雁过,年二八,上弦骨,现七阶修为。
戚雁过翻身下车,绕过车马到明柃面前:“假僧人罢了。话说,前几日回信也太敷衍了吧,还是不是朋友了?”
“怕你吓到而已。”明柃神色倒是很淡定。
旁边的武奕忍不住问道:“轩霆君为什么——来当车夫了?”
“论驾车技术,现在宗门里谁比得过我?不过是爱好,用不着在意。”他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
见此,玄英偷偷对武奕说:“这般待遇,花的钱也不亏。”
“可堂堂宗主为我驾车……”
戚雁过轻笑了几声,瞅着明柃,似在感叹:“终究是雨过天青,物是人非。你说说,篡改过去这种事真的存在吗?”
明柃默然,片刻后回道:“人身死尚且不能复生,更别说已经是过去的事,那是逆天行道,会遭天谴的你。”
“也是。”他呵了一声。
“话说回来,你来干什么?”明柃可不信这人只是碰巧来,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戚雁过耸耸肩,摆手话锋一转:“这么多年你也见过了,世间真情大抵如此——阴阳两隔的一对恋人,生者纵是再深情,往后多与别人相伴。始终如一者屈指可数,可偏生只有痴情一世、至死不渝的人,最易被世人铭记。”
明柃:“……说人话。”
他单手托着下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阴云,语气干巴巴道:“哦,我听说你身边养了个替身,和悲慈有九分像,日日夜夜随候在侧。”
“你哪来的小道消息。”明柃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些无语,“还有不是替身,谢谢。”
戚雁过很干脆道:“花歌阳说的。”
明柃疑惑挑眉:“她编这个做什么?”
“她听北川派副掌门说的,那个女人又是从尚后廉那里听来的。”
“尚后廉很闲吗?”
“最近确实有点闲,”戚雁过显然早摸清了信息来源,“不过他也是在金抚门的人那打听来的。”
明柃:“……”金抚门是吧。
武奕坐进车轿里,座位上铺了一层厚绒白皮毛,暖和又舒服,轿壁上贴着黄碎花的图案。他乖乖坐着,就听见外面响起敲击声,戚雁过靠上来对他说:“哎,要试试无人驾车吗?别担心,有事你可以摇铃,这里装了传音阵法。”
“不需要车夫驾车吗?”武奕问他。
戚雁过轻笑:“可以远程驾车。我有点事,试试呗!想吃东西的话,背后右下方有个凹槽,把拉环往外一拉就是桌子了。”
武奕懵懵懂懂地应道:“哦哦,原来是这样……”
明柃:“这是你一个人会的,还是极雷宗都有的?”
“目前还没推行呢,不过你放心,相信我就对了。”戚雁过伸手划出几道符纹,顿时在马车上响应,骏马眸光一亮,就开始向前行去,带着马车飞上了天。
“最近怎么样,还失眠吗?”戚雁过见马车飞远,转着手中檀珠,回头问明柃道,“花歌阳跟我说你从她那忽悠了件宝物。”
明柃和他一同并肩走在山肩上,回道:“还算好。什么忽悠?那是她自愿。”
戚雁过望着山上的封若派,咂嘴道:“哦。对了,我想见一下你那个新徒弟。”
“图穷匕见啊。”明柃脚步微微顿了下,语气倒是淡定,“不巧,他出门了不在家。到时机了自然会让你见的,没你想的难堪。”
“不在?真可惜。”
在的,在演武场的比试台上。
林瑯握着剑,一招一式练得干净利落,慈晦神色平静地偏过头,避开袭来的长剑,手腕一转,挥起刀背狠狠击中对方腰窝。
“诶窝——”林瑯捂着后腰踉跄几步,另一只手连忙举起,强烈要求停下来,“慈师弟,有没有人说过你劲忒大?”
“有,很多。”这点上,慈晦回答得很诚实,“大师兄,不复练了?”
“……别了,我感觉我又要去药庐一趟了。”
台下围观的柳霁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师兄,你好菜。”
“果然还是种田比练剑更适合我啊……”
因着之前伤势,林瑯只能走下台阶,闻言特地看了他一眼,不服气道,“小柳师弟,你要不去试试?”
柳霁选择拒绝:“我是药修,比不了一点。”
同样观看比试的还有江珂月,她立刻举手道:“我想试试看!慈师弟你会炼器吗?”
慈晦停了一会儿,朝她勾了勾手:“你过来一下。”
江珂月走上台靠近,脸上不解:“慈师弟,你要——”刚开口,眼前突然被一个黑影罩住,她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脚底就出现一道黑洞,将她吞了进去,只剩那样东西掉落在地,被慈晦捡起。
“那是什么?!”林瑯惊奇道,“哇,师弟你手上那个怎么吞的?江师妹唰的一下就消失了。”
“重点是这个吗?”柳霁虚掩着嘴,担心道,“江师妹她还好吗?”
慈晦晃了下手上的画轴:“好得很,破了阵就能出来,她在画里。”
“神仙画?”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不是,阵没那么好,用的都是基础符纹。”慈晦对他们说,“她不是器修吗?在里面可以学点阵法。”
林瑯耿直地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
歪理吧,柳霁如此想道。
慈晦将目光撇向他:“柳师兄,你要学吗?很简单的,学会了还能直接进画里玩的。”
“唔——”柳霁确实有点心动了。
恰逢此时,慈晦手中的画轴颤动,向空地展开,画里扑出一道绿色人影,正是江珂月。
江珂月还有点晕,站在原地晃了好几下,断断续续地说:“好晕…好多星星……”
“江师妹,你还好吗?”
“还、好,好像困灵阵……”
旁边,林瑯看着慈晦问道:“慈师弟,你好像什么都会诶?”
慈晦将画轴收到储物袋里,抬头道:“不可以吗?”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
武奕在车上吃着酥饼,回家的路途远着呢。
开启隔音阵法后,窗外一点风声都没有了。不过他掀开帘子一角,还是能看见车外挂饰被大风吹得晃呀晃。
刚放下帘子,怀中的若水镜突然亮起震了震。武奕拿出来,它又抖了几下,他伸手轻轻擦了三下铜镜,镜子里就出现了玄英和师未澜的脸。
从后面的背景上能看出来,两人是在玄英的房间里。玄英开口道:“在若水堂被师父赶出来了,师父她又带回一堆奇怪的邪祟。你现在在哪了?”
“还在路上呢。”
师未澜招呼道:“武奕你知道吗?刚才蛟龙又闹事,掌门拿起剑就和轩霆君出去了!”
“在我的印象里,蛟龙好像闹过好几回了吧?”
玄英:“是啊……被强行关押在水下,他本来就受不了,不是么?”
师未澜在旁道:“我都没见过龙,蛟龙也没有。嗳,武奕,我听说皇宫也有龙,真的假的?”
“不是真龙啦!”武奕在镜子前摆着手,解释道,“严格来说是一条金龙的虚影,是皇室王朝的象征。通俗点讲,就是人皇血具象化后的样子,向天祭祀时会显现出来……”
人皇血脉,只有皇室直系血亲才会觉醒。新皇登基后,其兄弟姐妹的后代便会丧失人皇血的血脉能力,只有新皇一脉才能传承。
人皇在,人皇血脉就不会断绝。如果是改朝换代,开国皇帝就会被上天赋予人皇血脉,旧朝皇室则丧失传承人皇血的能力,沦为普通人。
师未澜好奇道:“人皇血有多神奇啊?”
“不清楚。”武奕说,“母后就没打算让我争皇位,我没那脑子。不过我知道一个皇室秘闻,据说,以前有个皇帝爱上一位女妖,还是极其稀有的妖修。”
那个皇帝不顾女妖的意愿强行将其纳为后妃,困于深宫不知几何年。直到皇帝老了,开始追求长生的他割了女妖的血,啖其血肉,整个人都变回年轻时的状态,误食烈性毒药都靠妖血挺了过来。
而那女妖则在日复一日的取血中死去,死前带着满腔怨恨诅咒皇帝不得好死。女妖死后,皇帝便发生了异变,体内血脉冲突严重,往后就成了一只怪物。
那怪物长得特别寒酸,脑袋往下都作了白骨,舌头又细又长,指骨伸长好似锋刃。它在夜里的皇宫游荡,靠吸食路过的宫女侍卫鲜血液为生。
当时的四尊主听说这件事后,使将其斩杀,却也留下了祸根。
玄英对此评价道:“听起来像「人面虫」。”
武奕:“就是它的前身。至那以后,人皇血脉与其它力量的冲突越来越强,人皇血越纯粹,排斥力越强。这点上很不幸,我可能是这百年来血脉最纯的那个,差点因此死掉。”
不知为何,马车似乎放慢了点速度,武奕坐得稳,心态现在可以说是很平和了。
玄英和师未澜齐声道:“这么危险?”
“我听母后说过,人皇血还是一把钥匙什么的,与冥界有点关系,涉及到生死轮回之类。”他接着道,“母后还说,这种事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你已经说了。”师未澜对他说。
武奕抬手摸着后脖颈:“唔,应该没事……反正人皇血给我带来了很大困扰啦,平时它也就起个避邪驱魔的作用,还容易和仙骨的灵波相抵消。”
“往好处想,”玄英对他说,“至少你还活着。”
“这是什么安慰人的话吗?”师未澜在旁啧声作道。
若水堂上,梓明惜倚着门框,从怀中牵出一枚平安扣。玉中有一抹血红,她将它高高提起,透着日光看,那色彩似在游曳般。
“这是什么?”
身后冷不丁出现一道声音,梓明惜差点转身动手,一见是慈晦,她脸上跟吃了黄连似地将平安扣塞回怀里。
“当然是平安扣。”她翻了个白眼。
慈晦哦了一声:“别人送你的?不对,是你送别人的。”
梓明惜目光转开:“你对明柃把你当成悲慈怎么看?”
实际上慈晦只是路过想看看师父有没有回来,听见这话,他正要抬起的脚一停,转身抬头看她道:“师伯,我很好奇,我和那家伙有什么像的,不如您说说?”
她轻哼一声:“他?不熟。不过你和他确实是十分相像,不止外貌,性格也是,但他没你那么爱挂着笑脸示人。”
慈晦眉眼弯着,脸上保持着一副微笑:“以前我也是不爱笑的。”
“像到这个境地,你能肯定,你不是他吗?”
慈晦很坦然地说:“我不肯定啊。”这波回答让梓明惜有些措手不及,搞不明白这人怎么想的。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垂眸声音悠然,“无论是记忆,还是长相,只要师父一直叫错我的名字,时间久了,产生不确定的错觉并不难吧?而且我应该是元年出生的……”
最后一句他说得非常轻,宛若呓语。
梓明惜扯了下嘴角,以一种奇怪的眼神肯定道:“你果然是他。”
慈晦歪头,不解。
——
蛟龙又双叒叕闹事了hhh.
写的时候,联想到了无人驾驶,不过这个还是悬浮无人马车,嗯,毕竟本文里时间也有千万年,技能树点歪点没关系。
要开始去本家过年了,游书生也快出来了,一个战斗力为谜的男人,战五渣中的战五渣,跟某位的渊源那可太深了。
笑,债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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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三回 这里是极雷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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