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将至的黏稠与沉闷,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仿佛要将整座城市都摁进水里。这种天气像一块浸了水的厚重绒布,裹住了所有的声音,也让沈知微心里那份潜藏的焦躁无处遁形。
距离第一次模拟考试,还有最后三天。
教室里,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汗水和咖啡因的紧绷感几乎凝成了实体。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再是春蚕食叶,更像是无数只小虫在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神经。沈知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摊开的物理错题本,字迹熟悉得令人厌倦。
她尝试集中精神,分析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经典题型,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陆沉画的那滴包裹着鲸鱼的眼泪。那滴泪,仿佛坠落在了她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无法止息的涟漪,干扰着所有理性的信号。
“微积分是描述变化的语言,”数学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掌握这种语言的语法,去预测和控制变化。”
控制变化?沈知微在心里无声地重复。那她内心这片正在失控的、悄然滋生的“荒原”,又该用什么公式去控制?用什么语法去解读?
同桌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压低声音:“知微,这道题你帮我看看,答案的步骤我有点看不懂。”
她接过,目光扫过题目,思路清晰得像一条预设好的程序,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在开口的前一秒,她顿住了。她看到题目旁边,同桌用粉色荧光笔写下的励志短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那刺目的颜色,像一种无声的呐喊,让她感到一阵突兀的窒息。
她机械地讲解了解题过程,声音平稳,逻辑清晰。同桌感激地道谢,转身继续投入题海。沈知微却看着那个粉色短句,久久无法移开视线。这就是她正在行走的路吗?一条需要靠这种近乎自残的激励才能走下去的路?
傍晚放学时,酝酿了一整天的雨终于滂沱而下。豆大的雨点猛烈地敲击着窗户,汇成一道道急促流淌的泪痕。学生们挤在教学楼门口,撑着五颜六色的伞,像一朵朵在暴风雨中飘摇不安的菌类。
沈知微没有带伞。她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世界。雨水带来的土腥气钻入鼻腔,带着一种原始、野蛮的生命力。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大概还是小学的时候,她曾无比喜欢雨天,喜欢踩水坑,喜欢仰起脸感受雨滴砸在脸上的微痛。
那种感觉,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母亲的车应该很快会到。她向来准时,像瑞士的精密钟表。
可是,当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时,沈知微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车内温暖干燥,有轻柔的音乐,是完美的庇护所。而车外,是冰冷的、混乱的、却无比真实的雨。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
她往后退了一步,隐没在廊柱的阴影里,看着母亲的车在雨中等待了片刻,然后缓缓驶离。
心跳如擂鼓。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雨汽和泥土味的空气,然后,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情——她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低下头,一步踏入了倾盆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校服衬衫,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沉重而冰冷。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和脸颊,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涩又痛。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震耳欲聋的雨声,覆盖了世间一切其他的声音。
她在雨中奔跑起来。
不是奔向某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奔跑。水花在脚下溅开,每一步都像踩在崩溃的边缘。泪水混合着雨水,肆意流淌。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是为那个丢失在童年雨天的自己?还是为这份迟来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她只是跑着,感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痛苦与自由的战栗。规则的裂痕,第一次,由她亲手凿开。而这冰冷的雨,成了她盛大而沉默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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