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的黑色土壤在观测站的探照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像一片凝固的黑色海洋。
五台机甲悄无声息地融入大部队，在黄晓青的眼皮底下完成了汇合。"镜花水月"号虽不常见，但在庞大的出征队伍中并不显得突兀。
雷昭颜通过加密频道将先锋队这一个月来收集的情报全部传输过来。从初到水星观测站的异常，到今晨发生的种种怪事，事无巨细。这些信息与他跟姜昙华这三个月偷偷摸摸，东拼西凑出来的信息碎片不谋而合，但雷昭颜提供的版本更详尽精确。
宋兴琛知道，若非同为“烛”组织成员，以他的军衔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级别的机密。这是他第一次与其他"烛"正式接头，还有些紧张。
“雷上尉，我向您保证，今天的谈话内容绝不会外泄。”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
"不说这个，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雷昭颜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表态，略一停顿后正色道："情况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关键问题是，黄晓青接到的指令到底是什么，观测站里藏着她多少人。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细察，在观测站的时候她说啥我们都得留个心眼。本来我们可以不跟她一起出来，架不住她用官职压我们，又不好当场翻脸。骆队让我们用先锋队的特制机甲，都装了紧急跃迁装置，随时可以脱身。你一会找机会也换一下，我们还有几架无人驾驶的机甲。”
宋兴琛依然担心：“如果真的是上级命令呢？”
“如果不是，那我们会跟她一样，叛国投敌二选一。”
“那受骗的士兵怎么办？”
雷昭颜想了一会，说：“你等一下，我去跟骆队和聿礼说几句。”
宋兴琛等待结果的时候，看到了姜昙华的机甲“意外”地飘到了自己附近，他控制着“镜花水月”号，悄悄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安好。
两人约好，除非一定要联络，大多数时候都保持距离，假装不认识。
半小时后，云犼兽首机甲的通讯频道同时亮起加密信号。他们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危险的方式，直接全频段公开广播。
“这里是云犼先锋队，呼叫所有被蒙蔽的同志。”骆庚的声音强势接入了所有机甲和战舰，“我们已掌握确凿证据，证明黄晓青指挥长涉嫌叛国。你们收到的作战指令全部都是伪造文件，重复，当前作战指令全部都是伪造文件！”
队伍出现骚乱，不少战舰都放缓了行进速度。
刺啦——！
一道尖锐的干扰音震得所有人耳鸣，他们的内部通讯系统被入侵，黄晓青的声音响起：“根据《战时联盟想法》，通敌叛国者，死。”
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栽赃。
黄晓青是“青沙湖”号的舰长，又是水星观测站的临时指挥官，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在任何地方都受用。她根本不需要辩解，只要简单地把叛国的罪名反扣回来就行。
她甚至不屑于掩饰入侵行为，直接**裸的威慑。
聿礼的机甲发出警报：“警告！轨道炮锁定！请注意规避！”
“她瞄上我了。”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从“青沙湖”号爆射而出！黄晓青所指挥的巡洋舰群不知何时已逼近云犼的外围，舰载电磁炮充能完毕，炮口直指他们的方位，大有直接绞杀的架势。
“散开！”骆队的吼声在频道里炸响。
最近的四台机甲同时喷射推进器，在千钧一发之际向不同方位跃迁。
“死女人疯了？”雷昭颜的声音透着不敢置信，“连先锋队都杀吗？”
宋兴琛也差点被波及到，他稳住机身，抬头看向悬浮于太空中的庞然巨舰。
“青沙湖”号的舱门正在缓缓开启，十来架型攻击机甲如蜂群般涌出，都是黄晓青经营多年的嫡系部队。
“全体注意。"黄晓青的声音通过公共频道传遍战场，气势十足，"歼灭叛党，一个不留。”
雷昭颜的机甲肩部装甲展开，露出两排导弹发射器，嘴上还不忘继续吐槽："疯女人，连演戏都懒得演了。”
轰轰轰——第一批导弹拖着尾焰扑向云犼。
“全员列队！”骆庚猛拉操纵杆，兽首机甲的等离子刀刃嗡鸣出鞘，映出他骨相分明的侧脸。
先锋队本就是特种部队，就算刚合编，也丝毫不影响全队的默契。
五十多架机甲同时展开蜂群阵列，等离子引擎喷口由蓝转红。骆庚率先突进，擒贼擒王，以惊人的机动性穿过密集的火力网，直扑黄晓青的主战舰。
两边的舰队群不明所以，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自家突然掐起来了，几个最先反应过来的直接跃迁后退，在太空中划出扭曲的波纹，留出足够的空间让两方继续掐。其他战舰见状纷纷效仿，转眼间就在战场中央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带，谁都不想蹚浑水。
骆庚的等离子震动刃在太空中划出两道残影，黄晓青的巡洋舰近防炮刚完成瞄准，已被骆庚突入百米死区，精准切入主舰基座。
“青沙湖号，解除武装！”雷昭颜的公共频道广播再次响起，她的机甲分裂成三个全息投影，本体却借着电磁遮蔽攻向敌方机甲。
黄晓青自然不会束手就擒，主舰腹部突然开启十六个发射井，微型拦截机群倾巢而出。
“聿礼！快！”
林聿礼率领的小队立即释放EMP诱饵弹，拦截机的追踪系统瞬间过载，变成了无头苍蝇。
后面跟着的几驾无人机甲重新组装，变成了一艘小型突击舰，背部的装甲板层层展开，露出黑洞洞的磁轨炮口，直径两米的钨钢弹丸轰向巡洋舰引擎室。
爆炸的强光中，林聿礼的侦察机甲悄然前进，紧贴着"青沙湖"号的装甲缝隙，纳米切割索已经侵入逃生舱的数据接口，拷贝航行记录的同时，也传输病毒。比起全歼，他选择用病毒瘫痪系统——毕竟舰上不全是黄晓青的死忠，总有无辜的人。
“30%……40%……50%……”
突然，警报声响起：热能反应接近！
林聿礼猛地抬头，监控画面里，一台不同于兽首的机甲正从舰体阴影中扑出，肩部炮口闪烁着充能的红光。
“聿礼！撤回来！”骆庚的大吼。
来不及了。
第一发等离子炮直接命中林聿礼的机甲左翼，爆炸的冲击波将机甲狠狠撞向巡洋舰外壳。聿礼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但手指仍死死按在数据传输键上。
94%……96%……
“还差一点……”他咬牙，机甲右臂弹出短程喷射器，强行调整姿态。
第二发炮击接踵而至，直接洞穿驾驶舱的复合装甲。林聿礼的视线开始模糊，失重状态下，鲜血在在舱内悬浮。控制屏上的进度条仍在跳动。
98%……99%……100%
“……传输……完成。”
他染血的手指最后划过控制台，按下全频段广播键。
“这里是……云犼副队长林聿礼……”他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在每一台机甲的通讯器中响起：“‘青沙湖’号的航行记录……已发送至核心数据库……黄晓青……你逃不掉了……”
第三发炮火吞没了整个机甲。
太空中炸开一团无声的光球，无数金属碎片四散飞溅。其中一块残骸划过宋兴琛的驾驶舱窗前，是一块印着兽首的机徽碎片。
雷昭颜率领她的小队围剿完地方的歼击机，正好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
“黄晓青——！”她的咆哮混着炮火，“你他妈偿命来！”
地面。
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废墟上空，康凯跟着最后一批撤离的民众，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高架桥断裂的钢筋，踉跄着钻进地下城入口。
康濯碧作为金融高级人才，康凯作为宋兴琛的亲属，两人属于特殊安置人员，被分配到了A区相对宽敞的临时居所。自动感应门在他们身后无声闭合，康濯碧扶着父亲在简易沙发上坐下，墙面的温控系统立即开始工作，玻璃杯壁上凝结出细密的水珠。
“濯碧……”康凯望向女儿，声音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能联系上琛琛吗？”
康濯碧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将温水放在父亲面前："他在执行外层空间防卫任务。"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再说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她知道，父亲和自己一样，他们两人都避免在对方面前提起宋兴琛，为的是不让对方伤心。但年岁渐长的康凯已经无法适应这个科技迭代过快的时代了，就连军方定期发送的加密家书，都需要女儿帮忙解码才能看。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通风系统运转的嗡鸣。
“太空军的通讯管制您也清楚。”康濯碧转身去整理物资箱，金属箱盖合上的“咔嗒”声，盖住了她尾音的颤抖。
康凯捧着水杯，目光落在墙角那箱古籍上。那是他坚持从濒危图书馆抢救出来的明代地方志复刻本。整个地下城A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会在人类存亡之际还惦记着八百年前的老古董。
康凯突然说道：“我记得你把琛琛小时候的星空投影仪已带来了。”
进入地下城是避难，不是搬家，但只要自己分配到的房间最够，还是可以带不少东西进来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到地面上。
康濯碧点点头，指向床头那个印着金融峰会logo的金属箱：“在那里面，一会我找出来。”
那时宋兴琛刚出生，康濯碧订购了“时光印记”的十五年跟拍服务。这家公司会为孩子建立完整的成长档案，主营业务是“从出生到成年，记录每一个重要时刻”。从牙牙学语开始，小到考出好成绩，大到出去旅游，有图片有视频，一直拍到宋兴琛上中学。
他高中住校，回家的次数不多，素材也随之减少，但每年寒暑假旅游的视频也会放在里面，一直到他入伍前。
康凯将自己随身的背包拉开，拿出里面的两张照片，一张是他跟妻子的合照，另一张是上次宋兴琛回来，他们三人一起去拍的全家福。
他用拇指擦去相框玻璃上的浮灰，很凉，像太空的温度透过影像传到了指尖。
地下城的避难所不是家，但人总需要一些东西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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