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的生活简单,本也没什么需要特别嘱咐的,第二日正午,姜枕轻装简行坐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
马车在顺服客栈前停稳,元初替了驾车的活儿,祁鸣轻车熟路的掀帘进去,坐在姜枕身边。
“怎么脸色不好?”看她唇色发白,祁鸣皱起眉头。
“没什么,今早去了趟春衫居,心里有点闷罢了。”姜枕牵起嘴角,“不妨事。”
“池娘子可有说什么?”
姜枕摇了摇头,“也没什么。等从云水回来再看吧。”
“好。”
朝霞从摇晃的帘子外洒进来,洒在他们稳稳握住的手上。
车身不隔音,阿笙坐在帘外,两人的交谈穿过薄帘,听得清楚。
“你们还去了趟春衫居啊?”
“是啊。怎么?这还得知会你一声?”瞥了眼握着缰绳的元初,“驾车就好好驾车,当心一会儿撞树上。”
“哎,你这个人,我就是怕驾车累了撞树上才跟你说两句话,你这人怎么还不分好赖。”元初仍目不斜视的握着缰绳,只声音扬的高了,表达着自己的埋怨。
“哼。”阿笙扭头不理他。什么歪理。
半天时间,赶在城门关闭前一刻,几人到达云水。
元初直接牵着马,进了知县府邸。
此时天还未黑,姜枕透过被风吹的起伏的帘子,看到车下站着一行人。
姜枕虚扶着门框走出车厢,搭上阿笙的手下了下轿凳,走到他们面前。
祁鸣浅笑着开口:“孤来为县主介绍,这位是范繁,字守成。云水知县,当地人,前年科举中第,自请回乡任职,今年不过弱冠,前途无量。”
“臣范繁,见过初宁县主。”
姜枕作揖回礼,“范知县不必多礼,为官为民,坚守本心,姜枕敬服。”
“这位是太子暗卫总领卜建,云水商铺之事,就是他查出来的。”
闻言,姜枕眉峰轻跳,双眸移转,扫了祁鸣一眼。
“县主好,臣卜建,任凭您差遣。”
“卜总领辛苦,我初至云水,许多事还需劳烦您费心。”姜枕回礼。
“县主放心,我们这些人自当尽力。”
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抹橙红没入平野,平铺的明亮被廊下悬挂的灯一点点缩小,迎接又一场夜的登场。
“今日舟车劳顿,晚膳与温汤已备好,殿下和县主不如先休息,其余的明日再商议。”范繁道。
“范知县可否将查到的账本户籍之类的册子让我今晚过目,还有云水县志。我对云水不了解,想看的东西不少。”几人向内院走去,姜枕欠首询问,“若方便,我便让侍女去取,也不劳烦您送一趟。”
“自然方便,县主若有什么想问的,随时着人叫臣。”
“那便有劳了。”
“你今日脸色一直不好,也不差今晚这几个时辰,先休息吧。”听见她与范繁的话,祁鸣有些担忧。
“不用,我心里有数。放心吧。”姜枕浅浅笑着回复他。
和阿笙步入厢房,侍女刚摆齐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这间厢房不大,但处处打扫的干净,两人吃完饭,姜枕边和阿笙收拾着桌面边对她说着:“待会儿把饭盒给了外边的侍女,帮我去知县那把书册取回来,放书案上,我沐浴完看。”
“是。”
房门吱呀呀打开,又吱呀呀合上。姜枕从包袱里拿了衣物布巾,进了净室。
清水从桶沿溢出,哗哗落到地上。姜枕向后靠在桶壁上,长长呼了口气。
她今天确实不太好,因为早春衫居,也因为池欢眠。
热气蒸腾,一切都那么模糊。姜枕涣散的瞧着前方,缓缓抬起手,在空中飘飘挥了几下,一点点将白雾撕开。真相一点点明晰,她的心却越来越沉。
阿笙抱着一厚摞书册跨过门槛时,姜枕刚收拾好,从净室走出来。
“小姐,知县大人说就是这些了,嗯,上边这几卷是云水县户籍册,中间这两卷是县志,最后下边这些是关于案子的。”把书放到书案上,阿笙拍了拍手说道。
“帮我沏壶茶,今晚要睡的晚了,你一会就去睡,别老等我。”姜枕说着,大略翻了翻书页。
“我不累!咱们北疆军出来的,哪就那么容易累了?”阿笙绽开笑,“我刚去知县那取册子,范大人说太多了,差了两三位侍从要帮我搬,就这点儿还差两三个人?我比他们都结实好不好。”
“那你是怎么回他的?”姜枕坐在位子上,笑着抬头问她。
“不用说,”阿笙眼睛亮晶晶的,“我就这么,这么笑,”说着,她忽地凑到姜枕跟前,优雅的行了一礼,挺直脊背,微微颔首,“然后我就这么伸出双手,挨个把书都抱到怀里,在怀里整理好,然后在这样,这样微微曲膝行个礼,然后就走啦。”
“你啊~”抬手亲呢的捏住她的脸,“不累就待这儿坐我旁边帮我一块看。”
窗外,云开月明,零星的星子在夜空中一眨一眨的闪,晚风徐徐,怪舒服的。
夜深了,四下静谧,只闻两人沙沙的翻页声。
“果然。”姜枕的手停住了。
“什么?”
跪坐久了,双腿有些麻。姜枕撑着桌沿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阿笙,我的猜测是对的。”
没了阻挡,夜风倾倒而入,摇动满屋的烛火。
姜枕看着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瞧不见。
“池姐姐,你赌的有点大啊……”
次日,一行人径直看了季家封起来的几家商铺。
江南的春多雨,几人撑着伞,在蒙蒙的烟雨中穿行。
铺子里该查的已尽数查了,姜枕和祁鸣再来,是为看看有无遗漏。
“怎样?”祁鸣跨过门槛,来到后院,姜枕正跟范繁说话。
“有什么发现?”
“查的干净,没什么更多的了。”姜枕四处走了走,环顾四周,“范知县,我昨晚看县志,这里以前似乎是民宅?”
“是,”范樊答道,“从前天下动乱,云水也不安生,这片儿本是民宅,后来…战乱嘛,家破人亡的,流民四起,搬迁的,荒废的。大靖开国之初先帝重整各地官吏,云水知县不是罢黜入狱,最后杖毙了吗。”
“因为贪污?”
“不仅,”范樊压低了声音,“因为他勾连奸商,勾连境外,走私牟利。”
“云水知县……我记得昨夜看书……他本来是…云水守将?”
“是,呵,不过身为守将,动荡之局不能坚守城池,身为知县,却视众生如蝼蚁。这样的人,杖毙便宜他了。县主见谅,这话是下官替云水百姓说的。“自觉失态,范樊忙补充道。
“无妨,知县说的无错。只是从守将到知县?怎会如此调职。”
“这具体的,下官也不知,史料记载不全,大靖建朝以来,云水要恢复,加上老一辈的人在世的也少,再者…终究也是旧事。”
“没事,我也就问问,继续看铺子吧。”
几家铺子连在一条线,出了这家,向前几步便到另一家。
祁鸣背对着大门,立于中央,端详着蒙着灰的红灯。
姜枕跨过门槛,走到他身侧。
“这是家酒铺,”祁鸣对她说,“大概的布局,和他们兄妹开的像吗?”
“不一样。”姜枕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适才你问范樊,当年那人从守将到知县,怎会如此调职。”祁鸣神情平淡,哼出一声笑,“在他之前,云水原知县病逝,前朝下了调令,调大理寺少卿任云水知县。”
“大理寺少卿?这是贬官?”
“原因不详,朝中如今留存的,也只有他的一纸调令,其余……关于是否到任,又为何守将接了知县的位子,谁也不知。”
“对了,你猜他姓什么?”
姜枕手心刹那间浸出了薄汗。
“池。他姓池,池欢眠的池。”
指尖陷入掌心,她的呼吸乱了。
“附近有一处民宅,近二十年前,曾在二月二,被落灯点着,荒废至今。离这儿不远。”
“这场大火牵连附近民宅,枕枕昨日看县志,应也是注意到了。”
“枕枕这么聪明,是不是已然知道了什么,或者说,早就知道了什么。”
“嗖——”
凉风簇簇涌入房内,倾斜的瓦片留不住雨水,水珠顺着屋檐滑落,砸在青石板的地上,一声接一声。
少顷,姜枕转头望向祁鸣 :“那你呢?”她姜枕是明白了,什么云水,什么大理寺少卿,祁鸣一开始便知道。
是了,太子殿下在朝中什么查不到。她姜枕又算什么。至始至终,她不过是祁鸣棋局里的一颗棋子,一颗引出池欢眠,证实他猜想的棋子。“那你呢,太子殿下,从始至终。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满意吗?对,臣女知道,臣女来云水前就知道了,池欢眠是云水县令的女儿,臣女昨夜就知道了,季家的大火因何而起。那么殿下,臣女这颗棋子,用完了吗,接下来要干什么?”
她牵起唇角,挂起挑不出错的微笑,姜枕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其实比起祁鸣,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放下所有的规矩和防线,恨自己这样愚蠢。
姜枕语气清冷,她强压着胸口波动的情绪,却仍然希望祁鸣能向她解释,哪怕一句也好。
可他没有。
祁鸣没有解释。
“对不起。“
她只听到他这样说。
“殿下…何须说这三个字,”姜枕垂眸,掩去通红的眼底,也掩盖住稀碎的心,“臣女原心里装着这些事,还不知如何是好,殿下这是给我面子,臣女如今什么都说出来,心里松快多了。应是我向您道谢才是,殿下说这话,折煞我了。”姜枕说完,向后退了一步。
“臣女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望殿下海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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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云水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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