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玉明看着眼前大家闺秀熟练地扭动脖子、伸展手臂。
参盏笑出声,跷起二郎腿:“你倒是个聪明的。”
侯淑龄也笑着接受:“道长谬赞。”
说罢,她便走上前去看着倒地的女侍,打量的目光冷淡,语气也冷淡,她问赵玉明:“道长,这婢女伤势如何?”
赵玉明回道:“身体无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会痊愈。只不过她遭此横祸,怕是会神志异常,长期惊惧。”
侯淑龄居高临下瞧着糊儿,评价道:“倒是便宜她了。”
赵玉明不解:“何出此言?”但此间必有隐情。
侯淑龄不答,反倒是踱步到黄瑄面前细细观察其状态,反问赵玉明:“道长揭榜之前,在城中可探到百姓对我这表弟看法如何?”
赵玉明将糊儿安置好,起身道:“评价不太好。”
侯淑龄点点头:“我进府前,也早就听闻知县府的公子乃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一样不落,伤天害理次次有他。”
参盏道:“倒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侯淑龄苦笑:“道长虽尘缘已尽,但想必也知人在尘世、身不由己的道理。世家联姻,向来如此。”
赵玉明心中似乎有些眉目了,但不是很确定,于是追问道:“这黄公子是否真如传闻那般?”
果不出所料,侯淑龄长叹一声:“我终日惶恐,却也无济于事。一直到马车停在黄府门前,我在车内踌躇紧张,却听到马车外有少年朗声笑问:‘表姐淑女,千里迢迢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莫不是舍不得这一方香车天地?’,后又见帘门轻启,一只手骨节分明,缓缓摊在空中,我就这样被他有礼有节地接下了马车。”
侯淑龄回忆完,转头望着赵玉明认真地讲:“道长,那日天朗风疏,一个比我小三四岁的少年,生得明眸皓齿,笑出春风得意,你相信他能干出传闻中伤天害理之事吗?自我见他的第一面,就不相信了。”
赵玉明正斟酌字句,参盏说出他的心声:“你这是一见钟情和情人眼里出西施。说些有用的。”
“可事实也的确如此。自我到府上,发现瑄哥儿行事规矩,醉心古物金石,不似传闻那般劣迹斑斑。倒是这婢子,深受知县信任重用,平时狗仗人势、趾高气昂,甚至对瑄哥儿说话都颐指气使。瑄哥儿脾气好,也便由她去。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她还打着瑄哥儿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市、坏事做尽!”侯淑龄说到这里,气愤不已,似有咬牙切齿之声:“后来脏东西找上门,遭罪的却是瑄哥儿,好好的一个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一介家仆,狐假虎威说得过去,可是这藉自家公子之名在外为非作歹,怕没有那个胆子吧?”赵玉明越听越觉得离谱。
侯淑龄听到赵玉明的质疑:“道长,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难道黄瑄本人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吗?知县居然也能容忍?还是说侯淑龄在为黄瑄开脱?
“那只好让黄瑄自己坦白了。”赵玉明看着跪在地上的黄瑄,说出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参盏心领神会:“你要揭符?”
赵玉明点头:“没错。他身上被你捆了缚灵索,加之先前师兄在屋内降的结界,想来应是逃不了。”
参盏轻松道:“无妨,即便逃了,再抓回来便是。”
那之前它藏起来的时候咋抓不出来?赵玉明觉得参盏在说大话。
“道长,千万别伤了瑄哥儿。”侯淑龄低声恳求。
赵玉明不敢保证,所以没有说话,沉默走到黄瑄跟前,他现在就像是地上一片焉掉的菜叶儿。赵玉明伸手将他额前的符稳稳揭了下来,过了几息,黄瑄并无动静。
侯淑龄在赵玉明身后探出头,轻声唤道:“瑄哥儿?”
话音刚落,黄瑄浑身一颤,继而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刚从水里闭气出来,猛地一睁眼。他应该是瞧着自己身子被捆,想要动弹却不得,缓缓抬起头来,俨然是一个病恹恹的凡人模样,眼神一扫之前狠厉,此时充满惊疑,委屈得哭:“表姐,发生了什么!做什么将我绑起来?”
侯淑龄欣喜,作势上前,想要扶起黄瑄:“是瑄哥儿,这回是瑄哥儿清醒了!”
赵玉明面无表情将侯淑龄拦住,紧紧盯着黄瑄,侯淑龄会意,但还是想要争取一番:“道长,万一真是瑄哥儿怎么办?”
黄瑄见状,怒道:“你等是何人?竟敢这样作践本公子!”
转而又向着侯淑龄呜咽求救:“表姐、表姐!快给我解开,我好疼,我浑身都疼......”好如一只落水狗崽。
话还不等黄瑄说完,只见他胸口一动,脖子一梗,便生生“咳”的一声,咯出大一口乌血。刹时,他浑身受不住力,侧倒在了地上,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死灰。
同样脸色苍白的,还有侯淑龄。她瞪大双眼、六神无主,哪还管是不是邪祟,一把推开了赵玉明拦住的胳膊,惊叫着扑向倒地吐血的黄瑄。
侯淑龄跪坐在地上,心疼地将她的表弟扶起,愈加恳求地望着赵玉明:“道长,我确定这就是我的表弟,不是什么邪祟、什么邪怨。你行行好,施法解开绳子罢!”
参盏起身站在赵玉明身旁,道:“据我所知,你入府不到半年。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又怎知不是邪怨装出来的?”
侯淑龄眼中满是不忍:“可是,这副身体经不起折腾了......道长,你先帮忙看看瑄哥儿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赵玉明轻叹一声,走近蹲在俩表姐弟面前,抬手用双指探住黄瑄颈脉,还在微微跳动;转而又把起他的手腕切脉,正如先前霍源所说,脉象虚浮,似有若无。
赵玉明又暗中用灵力试探,黄瑄体内确实没有半点邪祟之气,真是诡异!还能跑了不成?
黄瑄狠狠呕血几口,现在面上神情痛苦,五官像是桌布被人揪了一手,都扭在正中央成了一堆。
瞧着黄瑄本人被如此折磨,赵玉明心中实在不忍,想再确认怨邪早已遁迹,于是便身子探前去些,抬手拨开了他的一只眼皮。
结果,这时黄瑄的眼睛瞬间血红,眼神又如之前那般狠毒凌厉,现在还多了一丝狡黠,紧紧盯着赵玉明双眼,嘴里一字一句道:“好道长,你中计了。”紧接着,黄瑄瞳孔中央闪现一块不规则的青光,倒映在赵玉明双眼中,愈来愈亮、越来越大。
赵玉明心下直叫:“不好!”连忙用手将对方的眼皮合上,然后紧紧掐住黄瑄的上下眼皮在一起,同时紧闭双眼、想要上半身保持后仰,拉开距离。
但为时已晚,在那之前,赵玉明就已经看到那阵青光,现下只觉天旋地转、浑身无力。后仰的姿势再没有力气保持,还好一只手紧紧掐住了黄瑄的眼皮,这才没有倒下。
赵玉明便又借力往前回正,不知是用力太大把黄瑄的上眼皮又扯开了,还是他自己睁开的,总之赵玉明借力回正后,双眼又正正好对上了黄瑄的那只发出不规则青光的眼睛。
赵玉明哀嚎:“我真服啦!”
太快了,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参盏反应很快,迅速将符纸“啪”地一声狠狠拍在黄瑄面中,邪祟顿时消停,瘫软在侯淑龄怀中。
待参盏转身稳稳将赵玉明扶住,赵玉明早已中招,现在轮到他来当焉了吧唧的菜叶儿了,力气全无眼神迷离扒在扶他的人身上,他有气无力道:“坏了,不慎中了这怨邪诡术......”
参盏的声音从赵玉明头顶传来:“我方才过来扶你,也瞥了一眼那青光,现下怕也是中招了。”
赵玉明迷迷糊糊辨听,确实声音虽然镇定语气却虚浮.....好厉害的青光。
想他赵玉明,好歹也是堂堂慈姑殿神侍郎,刚下山就中了诡计,实在挂不住脸......
目下俩人都中招了,只留侯淑龄一人在邪祟旁,可千万别出事......
祝鹤......罢了,只凭脚力赶来怕是要些时候;只是不知霍源何时才能来?
赵玉明在结结实实倒地之前,思绪发散乱舞,但最后意识实在撑不住,两眼一黑、双脚一软,便不醒事了。
耳边只传来侯淑龄慌张喊道:“道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身体好似坠入群山幽谷,耳边还有回音萦绕。
“道长——道长?”这声音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雄浑。雄浑?赵玉明双眼紧闭疑惑皱眉,偏头想:莫不是这诡术会对听力有影响。
但紧接着,耳边雄浑声音又传来,很兴奋:“哎嘿!有反应,有反应!”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是是,老子也瞧着了!”
“俺也看着了,他听得见,可怎么就是不见醒?”又是一道陌生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还有脚步声越来越近,沙哑的声音道:“诸位,腾个位置。我掐他人中试试!”
说着,赵玉明鼻尖依稀感受到有东西接近他的人中,但又瞬间停滞,应该是被人阻止了,果不其然,那沙哑声音问道:“你做什么?”
雄浑声音回道:“你手劲儿一向忒大,这要是弄疼了道长咋办?”
沙哑声音无奈道:“哎哟老李,说你是门外汉吧,我家那位女郎中说过:掐人中乃是醒神开窍、调和阴阳,你知道啥意思不?就是要把人中,诶,这么一掐,他就疼得弹起来,这一弹起来,人不就醒了嘛!”
周围其他声音茅塞顿开,一同道:“哦——”
老李笑道:“你这老秃瓢,脑袋灵光呢!”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有人在撸袖子,接着沙哑声音道:“行了行了,别耽搁了,我掐了嗷!”
......什么人,农夫吗?莫非晕倒后被人扔到荒郊野外?赵玉明默默听着,还是睁不开眼,但明显感到身体没有之前那般瘫软无力,反倒是轻盈许多。
这时,赵玉明人中被人狠狠掐了一爪,仿佛要把他的上唇给撕掉,尖锐的疼痛闪电一般,直直击赵玉明天灵盖儿:疼疼疼!疼的赵玉明一激灵,两腿一蹬,眼皮一掀,抬起右手将掐人中的手扫开,竟真的如那沙哑声音所说,赵玉明蹭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也不顾周围人物,捂着人中在原地急踏步、一阵冲天哀嚎,心中却道:果真如此奏效!
待到赵玉明疼痛消减,动作消停,一位身板结实,不矮不高,皮肤粗糙的中年男人上前来,拱一拱手,笑眯眯沙哑:“道长,刚刚得罪了,我这是想着能唤醒你,你可莫要怪罪我们。”
这人戴着头巾,应该是老李口中的“老秃瓢”,便是他掐的人中,气力不凡。赵玉明摆摆手,露出他红肿的人中,小心使用嘴唇:“在下岂敢怪罪,若不是各位壮士出手相助,我哪能这般活蹦乱跳。”
说完赵玉明就后悔了,这听起来简直就是在阴阳怪气嘛!
可对面一群人听罢,皆哈哈大笑,看那神情,皆是发自肺腑。一人上前来拍拍赵玉明肩膀道:“小道长,我们呐,都是些乡野粗人,哪里堪称得壮士,你呀,叫我们老哥就行!”这声音是老李没错了,老李同样皮肤黝黑,牙齿却白净,一笑起来脸上有一大一小两只酒窝,很是亲切。
“老李,你小子都能当小道长的爹了,还在我们面前装嫩,哈哈哈哈哈哈!”另外的壮士嘲笑道,引得其他人也开怀大笑。
赵玉明跟着一起浅笑,开始暗暗观察其周围的环境。刚刚只顾着疼,没注意到现在竟身处房间之内,是昏迷时所在黄瑄的房间,但布局却有些不同,没有那些陈设古董的展架,却多了些竹马、陀螺、蝈蝈笼等孩童玩意儿。此刻应该也是晚上,房内烛光摇晃,纸窗外月色明亮。
究竟是什么地方?赵玉明干脆开口问道:“各位老哥,请问这是何处?几位何故在此?”
听罢,众人皆隐去笑容,老李回道:“道长,说实话,我们也不知怎么到这个地方的,只记得之前在城里干活,后来就无缘无故就在这里了,就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总之就是很古怪,门窗不开,怎么也出不去。”
秃老哥接着道:“也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反正嗓子都喊哑了,也没个人来。”
刚刚取笑老李的老哥也道:“结果这秃子不信邪,刚刚又扯着嗓子吼了几声,我们也没注意,转头就发现小道长你睡在地上。”
老李问道:“道长,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赵玉明心道:我是被那青光眼一看,到了此地,难道这几位老哥也是看了青光眼?那参盏应该也会到这里,这会怎么又不见他呢?
赵玉明回道:“在收付邪祟的时候大意中了它的诡术,被摄到了这里。”
对面一阵冷气狠吸,老李忧心问:“难道我们也是被邪祟摄来的?”
秃老哥道:“**不离十!你想想,我们这几号人,五大三粗的,平常人怎么可能把我们一并绑来?况且我们怎么也走不出这鬼地方,不是邪术是什么?葛老三、周骡子,你俩抖什么抖?”
葛老□□驳:“不是老子抖,是这个怂蛋——”他推了一把周骡子:“这小子抖成筛子,挂在老子身上,连带老子一起抖。”
周骡子哆哆嗦嗦:“我害怕啊,连这位小道长都中招了,那鬼东西这样厉害,我们几个平民百姓,那不是它的盘中餐呐!”
秃老哥白了周骡子一眼:“你小子白长身上这些膘!胆子还没放屁的地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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