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越来越清晰,眼皮睁开的缝隙中,染血的横刀和被刨出的心脏一瞬一瞬闪过,横刀生锈,心脏逐渐在她面前一寸寸腐烂。
好在心悸之觉提醒意欢,她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右手按住伤口,她强撑着起身,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一间木屋之中,濒死的身体失去温度,久违的温暖从床尾的小柴火堆一点点将她拉回人间。
“师父…”嗓子还有些哑。
门口,有人吱呀呀推开年久失修的木板,就是这面上不大好看。
意欢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嘴角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师父大部分时候都是心软的,笑一笑,事出有因,况且还活着不是吗?
“我这是躺了几天?他们没寻到陆淮左他们麻烦吧?”
关门挡住外头的风雪,木屋内这会儿是彻底的寂静无声,除了细细碎碎的枝条燃烧响。
怕是说错了话,意欢缩到连脖子都瞧不见了,瞥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看着四散火星的柴堆。
重重放下药包,顾川掸了掸肩头的白雪,叹了口气,沉声道:“这副样子了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这不是有您在吗,我铁定是没事的。”意欢将视线转回。
有人跟着他们的消息就是顾川传递给她的,否则她也没那个胆子敢一个人涉险,好在是把小命保住了。
“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瞪她一眼,顾川没好气道,“但凡那刀偏一寸你的小命就不保,”怕是觉得语气太重,难免她心情不畅不利于伤口恢复,他又放轻音量,“你以为那群人是那么好糊弄的,他们原是想把你的尸首拖去喂豺狗的,索性是被我用时间紧迫的借口糊弄走了。”
“七杀门不是惩奸除恶的吗,怎的这么残暴,连具完整尸首都不打算给人留…”
意欢这句本就是顺下去说的无心之语,可刚一说出口,她便愣在那里,眸子放空,与外头寂寥广阔的大雪苍茫一起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晌后,她回过神来,纠结着措词:“师父,乘风…就是提案司那六个人也是你们下手的吗?”
“怎么?也觉得我残暴和心狠手辣了?”好气又好笑,顾川转身去拨弄角落的火堆,火势骤然变大。
意欢身子一滞,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这意思。”声音逐渐变小。
默了默,顾川索性坐到地面上,这块地已经被火堆炙烤得发烫:“这种事还轮不到我,那一趟,提案司损失惨重,七杀门也没落着好,折了两人,外加要加派人手找到唐陵,我这才破例被要求参与其中。”
“伏击提案司的人是精心挑选的,他们也明白此事违背了七杀门的宗旨,所以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若不是您意外参与其中,我还以为是唐陵背后之人为了杀人灭口,” 意欢咬牙,伤口因用力而被牵扯到,她额上的黑线既是疼的也是恼的,“看来,我们在他们眼里充其量只是把刀而已,一把足够利就行的刀。”
她不怀疑提案司,当然是除去内鬼的提案司。至少在唐陵这桩案子里,她和提案司是站在同一阵营的,当初促成周岐越和唐陵合作的那一夜,那群刺客当中一定有七杀门的人,那声集结撤退的信号方式她不会听错,当夜刺杀行动是冲着周岐越去的还是冲着唐陵,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清楚了,但至少无论冲着谁,他们的目标都只是搅乱这潭浑水。
“话不能这么说,”摇了摇头,顾川往火堆添了几根树枝,“哪管利不利,用得不硌手就足够了。”
听到前半句话,意欢还觉着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明了,但师父终究是师父,这些事儿岂会认不清:“师父,您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两年所有的任务都是早有预谋的。”
“你知道了什么?”顾川收回目光,眸中跃动的火光转变为徒弟难得一本正经的脸色。
“去岁我在九方县那次从曹宇家里搜出了一幅谢时的《游阆中景》,那副画中描绘的景象正是汉王墓的位置,叶家庄阴兵杀人那桩案子后,朝廷将悬明山彻底搜了个底朝天,证实那里头确实有前朝留下的物件,但根本没有谣传的传国玉玺,再到姑苏的水匪与倭人勾结,虽然损失惨重,但洪生帮遭受打击颇大,朝廷更是自此重新掌控姑苏和西南以外的大部分水道。”一口气说了太多,她身子还不大能坐得住,肩膀一瞬间沉下去,大口喘过气,继续道,“这桩桩件件都与朝廷离不开关系,更别说唐陵一案了。”
火堆上滚着热水,见状,顾川忙接了一碗递到她身前:“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要知道,七杀门本就是高武帝设立的组织,再怎么说我们都不可能跟朝廷割开这层关系。”
“可朝廷若是将七杀门拉入党争中,我们还有继续留在七杀门的必要吗?”热水润过喉间,意欢抬眸,漆黑看不见底。
“…意欢,你很聪明。”顾川苦笑,这些他花费数年才摸到一点头绪的东西被从三四个案件就能抽丝剥茧的意欢血淋淋地放到台面上。
在雍州的寒天里,烧得再旺的火堆都暖不了两人冷透了的心…
“师父…”
“嗯?”
“我想我阿娘了…”
“嗯。”
***
陆淮左一行人确保将人安全送到提案司没有片刻停留便离开了翰京城。
许是意识到了提案司并没有那么安全,莫益生三人被乘风安排进了周岐越的私宅。
莫益生立在院落门口,打量着仅一街之隔的提案司,张口欲语但到底什么也没说。
“不用担心,”乘风看出了他的顾虑,“入了翰京城,事情便好办许多,与其千防万防,倒不如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
“人?”莫益山木这张脸,“我们?还是他们?”
“都是。”乘风浅浅点头,“公子说了,你们且安心呆着便是。”
安心?莫益生对他这副样子很是不满,他口中的安心便是来接应的人几乎全军覆灭,是赵意欢一人拦住了跟踪的家伙至今生死未卜,是根本毫不知情的下属自以为周岐越的计划天衣无缝。若不是意欢和洪生帮的倾力相助,他的下场未可知,还不知道能不能与潇君活着相见,现下却将他们好不容易入京的一行三人主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难怪他一直瞧不上提案司,周岐越和他那个爹一样,表面上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可没了旁人相助,不也是光杆司令一个。
可笑乘风进城后连其他人的名字也没提到,也不说留那几位喝个茶,虽然结果必然是被拒绝。他突然大步跨进院门,往后抛出某物:“这东西还给你,揣了一路,实在晦气。”
乘风稳稳接住,突然瞪大了双眼。
“这令牌怎么在你这!”自小跟在公子身边,一样学着沉稳的乘风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莫益山顿足,警觉地回头,见他有些跳脚的模样,心情莫名爽快:“自然是赵姑娘给我的。”
已然意识到这人是故意的,乘风沉住气。他与赵意欢打过交道,此次没与她碰上面,还以为人是一直躲在暗处相助,现下看来,事情不是他设想的那样。
“当时我身受重伤只能跟唐陵一路,我记得我醒来后将令牌交给了赵姑娘,现下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事儿简单。”莫益生停住,故意吊人胃口,等了足够时间后,语气从吊儿郎当变得冰凉狠绝,“赵姑娘发现有人跟踪我们,将令牌给我,拜托我一定配合好你们的行动,自己一人迎敌去了。”
闻言,乘风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神色由疑惑转变为慌张。
“该死!”
公子此前来信言,接到人后万不可将意欢姑娘拉下水,可当时情势所迫,他不得已麻烦了意欢姑娘和洪生帮,结果唐陵顺利入京,意欢姑娘却生死不明,若是不能确保意欢姑娘安全,他怕是这辈子都不用留在公子身边了。
“你们最后一面是在哪里!”乘风慌了,情急之下拦住去路,制住莫益生手臂,这种情况下,他哪还顾得上冷静。
见状,莫益生嘴角勾起:“大人莫着急啊?有的是人去寻,您以为陆帮主他们着急出城是为的什么,若是等到你们出手,还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内鬼阻拦,我瞧着像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吗。”
“你…”叫人揭开这层脸皮,乘风却也无法反驳,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良久,莫益生又道:“我是没立场说这句话的,但不说心里又不得劲,当初离开黔州时我看你家公子和赵姑娘之间十分不对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赵姑娘是江湖女子,但此行之后,赵姑娘连同洪生帮于你家公子是有大恩的,是头号功臣,你们还是收起这份官架子,日后指不定还有求着人家的地方,他们可不像我好拿捏。”
公子可不会嫌赵姑娘是个江湖女子…乘风心里嘀咕,瞥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不过与公子和赵姑娘相处不过几月,倒是摸透了一些事儿,眼色比御风强上许多。只是拿捏这词用得不大恰当,赵姑娘岂是被拿捏的主儿,硬要说拿捏,那人分明是他们家公子才对。
“你有伤在身,去了也是白搭,有陆帮主在,不必去添麻烦。”莫益生白了他一眼,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打算多费口舌,“我的屋子在哪?”
“跟我来…”
晴天白雪,看得见的夕阳硬生生将天际撕开一条浅金色的光带,习惯了玉色的翰京需要一味其他色彩的调味剂来活泛活泛这潭死水。
雪还在下着,天依旧很冷,又是一年年关将至,但今年应当比去年热闹许多,怕是不等新年,六部就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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