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曦端来一碗补药,便看见睁着眼的沈靡初,她似乎刚醒,还没适应射进来的阳光,转眼又闭上了。
夜曦扯着苍白的唇一笑,心想:玄灵冰晶果然有用。
他一夜未眠,除了配制解药,还熬了这碗补气血的药。
“你醒了?来,喝药,这药不苦,是甜的。”
夜曦把药放到床前的桌上,轻轻扶她坐起来。
沈靡初一动,便感觉到肩膀的寒冷,左肩已经覆了一层寒霜,她侧一侧脑袋,似在问:这是什么?
“血止不住,只能先冻上,减慢血液流动,但现在看来,已经不流血了。”夜曦端起药,又提醒一次:“先喝药,补血。”
沈靡初突然睁大眼,右手扯了扯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衣服太松了,一动就掉。
夜曦意识到她的窘迫,马上闭上眼睛,却还端着药在她面前。不是不可以找温雨来,而是他想亲自伺候她喝药。
沈靡初凑近闻了闻,确实没有以前那种苦味,便用右手一勺一勺喝下去。
沉寂无声,夜曦等待着她喝完。
……
夜曦把空碗放在一边,给她号脉。
“你的伤难愈,青鱼也不在,但我会想办法的。解药,我也在配制,只怕你还要再喝几次苦药。”
沈靡初回想前几次喝的药,嫌弃地皱眉,看夜曦的目光都带着埋怨,要不是他,她何须受这种苦啊?
接着,她从乾坤袋里拿出雪皇参,在夜曦手上写:雪皇参,青鱼给的,不要苦。
“这就是雪皇参?”
夜曦拿起来仔细察看,曾经听青鱼说过,雪皇参疗效神异,可治百病,亦是解毒奇药,是世间最好的宝贝,如若是事实,那她的伤和毒或许都能一起好了。
“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熬了它。”
夜曦丢下这句话,便拿着雪皇参走。
温雨端着茶水进来,正好见他举步生风,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推开门,却见沈靡初坐了起来,但闭着眼睛。
“沈姑娘?”
沈靡初没睡,听到声音便睁开眼。
温雨放下茶水,坐在床边。“沈姑娘,你身体没好,我本不该问,但是,我要给师弟师妹们解释,云炘师兄他们为何要回来?我们又为何要练那奇怪的剑阵?”
沈靡初从乾坤袋中拿出纸笔,写道:在此等候聂世倾再度进犯,夜曦可以了结他,可保镇天宗不再被欺凌。十二星斗剑阵威力巨大,只要炼成,弟子们整体的实力都会增强。下一次是我们的反击战,归元大陆内,再无小看镇天宗的门派。
“姑娘为镇天宗做的事,我们无以为报。”温雨低下头,昨日自己的师兄还连累她受那么重的伤。
沈靡初眼睛酸涩,有些累了,便匆匆写:无妨,云炘是我的朋友,我不需任何回报……
实际上,镇天宗也属实无辜。
没写完就闭上了眼,昏昏睡去。
温雨惊慌地碰了碰她,没有反应,便急道:“沈姑娘!你怎么了?我去叫夜公子,你等着啊!”
其实,沈靡初喝了药,就感觉疲累,想休息一下罢了。
夜曦来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眉目安详,呼吸均匀,脉搏不浮不沉、从容和缓,没有大碍。
嘱咐温雨:“别打扰她休息了。”
……
药阁内,云炘给夜曦打下手,看着火苗,一语不发。
真是个死心眼。夜曦看不下去了,“想说什么?别闷着。”
云炘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疑问,“你跟沈姑娘,真是主仆?看着不像。”
“如何不像?”
“你昨日毫不犹豫地给她输灵力,语气和神色里尽是紧张害怕,我从未想过你也会这样,这怎么会是对一个仆人呢?”
夜曦停下切甘草的动作,仔细回忆了昨天,在凤归国一转身,便看到双目含血的沈靡初,她过来拉自己的手,她没有表情,麻木得好似个木偶,她着玄色衣,看不出血在她身上流,只有苍白的唇色,隐约透露她的伤情,自己却没有在意。
当她倒在身边,先是惊讶,后是慌张,她受伤了,怎么还强撑着开启度空阵?还传送这么多人,肯定把她灵力耗尽了,所以才给她输灵力,只想让她舒服些。听到青鱼不在,便突然慌了神,不知道凭自己炼药学得的医术,能不能救她,那是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本事,也怕辜负她哥哥的嘱托。
在看到她糊满了血肉的肩膀时,便开始心疼她,她才十七岁,这么小的年纪,竟要承受这样的伤痛。接着是自责,曾自大地以为凤归国这样的小国,没有能伤到她的人,便把她丢到别处厮杀,更因为哑药,害得她不能诉苦。如果她能说出来,她肩膀很痛,灵力消耗殆尽,他就会代替她,做她想做的事。倘若在无极岛,这就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把玄灵冰晶放入她的身体,再把灵王级的两重灵力输给她。只恨不能早点想到。
替她偿药,总想起她苦皱的小脸,便多放冰糖,还做起了蜜饯,不顾阁中弟子心疼的眼色,毫不节制地用甘草。
再到今日,看见她醒着,终于放心下来,真想她永远都不要受伤。
好像不知不觉间,对她莫名地关心了起来?
夜曦心中默默思索,接着利落地切药,“她其实,不是我的仆人,她是我的朋友,之前只是闹了点矛盾。不过在你眼里,她算吗?”
“她是我的朋友,还是救命之恩人,她救了我的家人。”云炘激动地仰起头,却又羞愧难当,“镇天宗的事,我不该怨她,也不该怨你,这其实都是聂世倾的错,是他太贪心,才对我们步步紧逼。”
“想不到,你还怨起我来了?放心,你救命恩人正钓大鱼呢!耐心候着吧,她会替你报仇的。”
“她要怎么做?”
“她没让我早早了结聂世倾,而是放他们回去,接下来,就看聂世倾怎么做了,他若敢来,就有来无回!”
“万一他不来呢?你昨日打得那么狠,他不怕死吗?”
“不来?”夜曦慢慢将药材分堆,挑眉笑道:“那我怎么知道,这得问沈姑娘啊。”
夜曦又指挥他,“把这几份药煎一下,用文火熬,两个时辰后加入冰糖……还是我来吧,太多糖会影响药效,我来把控,你看好那一壶就行。”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夜曦一边控制火候,一边阅览医书,却遍寻不得雪皇参的来历,再一想,应该是镇天宗药阁没有关于雪皇参的记载。
“小宗门,小地方。”
夜曦摇头叹息。
这话被温雨听见,便没好气地说:“我们这小宗门,当然没有暮归学院藏书多!夜公子去暮归学院瞧瞧,或许能找到什么呢!”
“抱歉啊,”夜曦转过身,“等以后镇天宗强大起来,多收揽点书,把那什么暮归学院比下去!”
镇天宗真的能强大起来吗?像暮归学院那样?
温雨很怀疑,但是一个两个的都说这话,令她也心有婍往,让镇天宗屹立于归元大陆,是师父的夙愿。
“对了,我来是告诉你,沈姑娘醒了。”
“醒了?那便好,请温姑娘帮我看着火,我去喂药。”
一提到沈靡初,夜曦便正经起来,端起已经温好的雪皇参药汤和磨好的药粉,往风月殿去。
夜曦推开门,见沈靡初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夜曦放下汤药,“先喝了这药,我再给你敷药。放心,这药不烫也不苦了。”
沈靡初突然觉得,夜曦好似在把她当小孩子哄,总是强调药不苦,虽然她的确不喜苦药汤,但又不是吃不了一点苦,只要对伤势有利,再苦她都会忍过去的。
一口气喝完,她禁不住打嗝,只稍微一动,左肩就疼得厉害,脸色覆上愁容,不知何时才能好。
接着,夜曦化去肩上的冰霜,娴熟地将药粉覆在其上,到盖上纱布这环,她的左手与侧边身体挨得近,能感觉到夜曦的手穿过腋下的冰凉。
沈靡初僵直了身体,低着头,心想:这事儿温雨不能做吗?
夜曦察觉到她的窘迫,便加快了手速。
来的路上,他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次给她上药的情景,怎样做才不会让她觉得尴尬?最后决定速战速决,就当成普通的伤患,他自己就只是个大夫。
但当看到她刚有些血色的脸颊微红,手就有些乱了,再有那不经意的一瞥,衿衫散落,只剩一件小衣裹着那方柔软,慌忙转移视线,心却“咚咚咚”地跳,身处极寒却热血翻腾。
好不容易绑好纱布,夜曦洗了手,却没有离开,而是说话缓解尴尬的气氛,“你刚才看手做什么?”
沈靡初拢紧外衣,腾出右手写下:你是否给我输过灵力?
醒来时,觉得浑身冰冷,但已不似上次醒来那样无力,反而觉得灵力充沛,这样寒凉的灵力,想必是夜曦的。
夜曦坐在一旁,看过纸上的字,点点头,“你当时已经没有灵力了。”
沈靡初:多谢。
“不必言谢,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我就不打扰你了。”
见他要走,沈靡初情急之下想拉住他,却抬不起左手,还疼得紧,只能换里面的右手,抓住了他的外袍。
夜曦侧过头,“还有何事?”
沈靡初:饿。
夜曦这才想起,原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等我一会儿。”
留下这句话,夜曦便出了风月殿。
沈靡初望着他的背影,吧唧吧唧嘴,一天一夜了,只喝了两碗药加一杯茶水,此时腹中空空,比受伤还难捱。
等肩膀的痛减弱了,沈靡初轻手轻脚地下床,躺了这么久,腿脚都肿胀了。
青鱼说雪皇参能保命,果然不假,此一贴药下去,便觉神清气爽,全不似昨日那般气若游丝。
沈靡初推开门,站于山巅之上,夕阳的金色、红色光辉浸染了山中的绿树,使其与远处的凪素河一样,波光粼粼。
可以把太阳装入眼眸,真是好气派的景色啊!
“此景确实美!”
夜曦的声音把她从美景中叫醒,转过身,就看见他大包小包的扛着油纸袋走来,山上的清风带着阵阵香甜的味道。
正好殿门口有一张石桌,夜曦把甜枣糕、烧鸡、小米红枣粥、肉包子、桑葚蜜酿都打开放在桌上。
沈靡初闻到香味就直吞口水,看一眼夜曦,确定这些都是给她的,便兴致勃勃地品尝起来,咬一口包子,舀一勺暖粥,满脸餍足。却不忘把另一个包子递给夜曦,让他别光看着,一块儿吃啊!
夜曦看着她满脸的喜色,亦禁不住笑起来,她漆黑的眼眸好似藏了一汪清泉,粼光荧荧;晚霞作伴,山水为景,笑靥如花,微风吹拂她的碎发。
此刻,她是柔和的光。
沈靡初将包子晃了晃,夜曦才回神,找回自己的声音,“够吃吗?”
回答他的是被强塞进他嘴里的包子……
夜曦陪着她吃,一场扫荡下来,只有烧鸡剩一大半,难道她喜甜食?夜曦心中默默记下。
……
后日,沈靡初再次见到了云家上下十口人,恭敬地排列风月殿门口。
云炘:“前两日你要安静养伤,我们不便来打扰,如今你已经能安全走动,我们是一定要亲自来谢谢你和夜曦的。”
云炘的伯父、伯母,娘亲、姨娘,不停地发表感谢。
沈靡初自小无父无母,只与一个叔叔亲昵,与哥哥更像下属,不分长幼,哪里见过这场面,似大家族内恭贺新年。
她只觉得尴尬,想走,但看在云炘的面子上,不时抿唇点头,学着夜曦抬手阻止她们行礼。
再瞧瞧夜曦,简直八面玲珑!
“何须言谢?”
“云炘是我们的朋友,这是应该的。”
“切莫行礼!”
……
沈靡初突然觉得,这种场合下,夜曦也没有那么讨人厌。
觉得夜曦不碍眼的时候,除了这次,便是他每日给从山下的小镇带回的佳肴,各色各样,八珍玉食,五味俱全,成了她每日的盼头。就是不知花了多少钱?要不要她还?
她可一分钱都没有啊。
夜曦则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判断出她的喜好:她不喜吃苦,除苦外,辛、酸、咸、甘皆要适宜,切不可过量;最喜荤素搭配,喜欢软烂的肉块,也喜欢爽口的藕片、萝卜,小食爱吃花生米,要去皮;目前得到她最高评价的,是酸甜的杨梅酒。
可惜酒量不好,即便是果酒,一旦贪杯也会迷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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