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雨过后的凉意却没能持续太久，天气又热了起来，但确实是立秋了，这可能就是所谓了秋老虎作祟。
清晨起来时，阳光透过窗，窗木上的雕花样落在地上，顾一弘站起身来，踏上鞋子，支着拐杖站起来了，穿着木屐的脚踏到了雕花的阴影下。
家中人在早餐简单聚了一下，顾侯刚接了京郊营地的操练任务，过了早餐便要离了家。
炎钧早晨有早课在，纵使万般不情愿，也离了餐桌。巧莲早上请了老师来看绣工，也不知道能挽救到何种程度。
家中就剩两个闲人了，府中还有事务等着母亲处理。
于是母亲嘱咐人挪了把椅子给顾安莲，又让人把顾一弘也给推出去，说让他们到阳光下晒晒，别一天到晚闷在屋里。
这样蹉跎掉一个早上，无非就是拎着带着毛毛头的棍子逗着猫，或者支着手肘在轮椅上靠着翻书，就等到中午了。
待午饭过了，任由困意慢慢涌上来，于是踱步到院子里，趁着偶然刮过来的一阵凉风眯上了眼。
等到下午，气温忽而又升了起来，顾一弘手里拎着扇子坐在院子里，外面的日头太晒，他抱着猫在树荫底下躲懒。
今天似乎是个要在意的日子，但顾一弘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似乎在他短短的阅历中，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抓不住。
东北风轻轻吹着树上深绿色的叶子，叶子晃啊晃，就是没有要掉下来的意思。
猫像是在怀里呆腻了，从顾一弘身上跃下去，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那模样像是山大王在巡视领地。顾一弘移开目光看着猫，如意昂首挺胸地走到院门附近。
忽而院门开了，猫反而被吓了一跳，一改方才扬武扬威的模样，飞快跑到顾一弘脚边，一跃上了膝盖。顾一弘像是如有所感地抬起头。
似乎一瞬间，心里的那道闸门开了。
或许是因为悬着的念想落了地，于是后知后觉地获得了自己被搁置的期盼。
赵闻朝便进了院子门来了。
未语便笑了，站在门前，似乎原先想要说些什么的，但没到嘴边就忘了，只记得呆呆看着院中的人，像是个不太自知的闯入者。
顾一弘拿起拐杖要站起身来，猫感觉到他的动作，从膝盖上跳下去。也明白刚让自己失态的人是谁，不快地冲赵闻朝“喵”了一声。
赵闻朝没有和猫再斗嘴的工夫，走上前下意识去搀顾一弘。
还未触到那双手，近在咫尺的人扔了拐杖向他张开了双臂。
他被拥住了，被他日思夜想的人。
赵闻朝一时感觉心跳声像是在耳边霹雳砰愣放鞭炮一般，吵得他无法思考。
顾一弘不清楚自己的脑海在那一瞬在想什么，或许就只是一片空白而已，像是根本没有思索的过程一样。见到那个人的第一个瞬间，他就想拥抱他。
当拥住他的时候同时也被拥住了，心跳叫嚣地那么大声。经年前草原上他甩了马缰向他奔去，翻身下马的瞬间，心跳也是这么大声。
他才发现了当时的心动，眼眶不自觉湿了些，似乎是为自己的迟钝。
赵闻朝似乎察觉到了顾一弘的异样，因为顾一弘紧紧扣着他的肩膀却不抬起头来。他缓缓拍了拍顾一弘的后背，像是宽慰般要松开这个拥抱去看他的正脸。
还没做完这个动作，就听见埋在他颈后传来了一声：
“赵子安，我很想你。”
那一瞬大脑像是被攥紧了，思绪都停滞，赵闻朝把怀中人抱得更紧，像是要心跳与心跳相贴，骨血与骨血相融。
不知是怎么松开的，直至最后顾一弘的手出现像是当年拉弓过度才有的脱力感。
湿了眼眶的泪水其实没有滴下来，他自觉没什么异样。
只是赵闻朝和他打了照面后又把顾一弘的头揽进肩上，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动作和他摸如意时差不多。
“我回来了。”赵闻朝在他耳边念了这句，话说出来却半句像是叹息。
顾一弘只是靠在他肩上，却有着经久未曾有过的，安稳感。
顾一弘想听赵闻朝把信里的故事讲完，于是赵闻朝又拾起笑来。
“我来想想，信写到那儿来着，那日太困了实在是记不得……”
顾一弘用没伤的那只脚轻踹了下赵闻朝。
“讲到休堂了，我想起来了。”赵闻朝那双桃花眼都笑得眯起来。
真是狐狸，顾一弘想，这个人上上下下，完完全全就是一只狐狸。
赵闻朝也挪到树荫，给自己抽了个藤条板凳来，坐在顾一弘的轮椅旁，掰了掰轮椅的把手：“这玩意什么时候能撤掉，我感觉腿要比前些日子好太多了。”
“医师说再养养，快到冬天也不适合多走。”顾一弘说完这句就转了眸子看他。
赵闻朝给看得转了眼，别过头缓了两个吐息才开口说：“官府向贺家发文书提审了贺财。但贺财一幅一问三不知的样子着实是恼人，后来下了大牢两天才说是想起来。”
“我……我想起来了！是……是梁大，但那不是什么主家的酒宴啊，那就是我们在外吃酒遇上了董大。”贺财仿若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董大是董家的家仆，既然主家给了姓说明也是亲信，但董家不如贺家般如日中天，但好歹攀上了如日中天的姻亲，在江南道也算吃得开。
明面上各家都是一团和气，但董家那姻亲也是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后生走了仕途，与贺家近些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暗地里的龃龉不算小。董家自然也不会太给贺家好脸色，连带着家奴都要背地里给人下面子。
当时恰逢董大新纳了一房美妾，也就是春花，美人在怀和几个朋友扯皮吹牛，而贺财和朋友梁大恰巧在那餐馆喝酒。
贺财本意不想给主家添麻烦，原本打算避开，但梁大和董大之间有过龃龉，这次恰好撞到枪口，便出言调笑几句。
没想到董大喝酒上了头，不想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两人大打出手。
贺财后来拉住梁大离开，两人不欢而散。
事情到这里的发展似乎和原先的案情扯不上什么关系，顾一弘微微蹙着眉问：“那和春花有何关系，怎得好好搭上了性命。”
“还没完，”赵闻朝轻叹了一口气：“两人这下算是结了大梁子，而后一直在找机会暗暗报复。梁大是小商户，做起事来比他们这些家仆来更加无所忌惮些。”
“梁大二十出头，自己手下有几艘能在江南跑得开的船，这个年纪也算年轻有为，董大四十多岁了，是董家一个能办的了事的家仆。”
“所以春花选了梁大？”
“不是，梁大主动找上春花。春花是董大新纳的妾室，在外抛头露面的机会其实不少。”
面貌俊朗的有为青年热烈地追求，同时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为她赎身。
赵闻朝微微眯了下眼，嘴角挂着的那点弧度彻底没了。
这是一场诱骗，天平的两边是男人虚妄的尊严和她的自尊与自由。
“梁大得手了。”
“但他没有信守承诺。”顾一弘喃喃道。
“他或许是想替春花赎身的，但绝没有想过要娶她。但他洋洋得意地去董大家炫耀时，被气急败坏的董大赶出家门时，并没有想过带走她。”
“第二日她就死了，或许是为了尊严选择了自陨，又或许，董家过不去这个面子，溺毙了她。”
“梁大自知惹了事端，借着跑船的由头不过几日就离开了。”
“那怎么就扯到贺家身上的？”顾一弘蹙了蹙眉，歪着头看着他。
赵闻朝喝了口茶水，提了顾一弘原本放在膝间的扇子，拿起来扇了扇风。猫见它的位置空了出来，于是又往顾一弘身上跳，被顾一弘捉住先拿帕子给擦了爪子才放到腿上。
“先前说到董家的姻亲和贺家不对付，说来这家也不陌生，恰是吏部尚书孙之栋的祖家。”
“孙氏？”顾一弘顿了下，忽而想起来这孙家又是何等人物。孙家和苏家又是姻亲，顾一弘他那姐夫的族兄娶得正是孙家女。
“江南真是……”顾一弘默然无言了。
“孙家想要这事大做文章，董家要依靠孙家，有这等机会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孙家和董家安排人趁机发挥大闹贺府，但不巧贺阁老因此时受惊离世闹到了京城来。”顾一弘嘴上挂起了略带讽刺的笑：“你真是分了个好地方啊。”
“这么看贺府全然就是个受害者了？”顾一弘问。
“这就是最反转的地方了，”赵闻朝仰起头伸展了下脖子：“孙家找的哪些来打砸贺家祠堂的人也不是收了银子办事的，贺阁老告老还乡后，贺家凭着威风在乡间大肆侵占民田，私收耕税。那些人，不少是受难的怨民。”
顾一弘静了一静，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例子在江南有贺家，自然侵吞田地的事也会有别家。
“当然，最后一件是我查出来的，应天官府重罚了董大，并下令抓捕梁大归案，至于诬告的妇女也少不了皮肉之苦，贺家平了反，董家主家装作是乱奴胡作非为，登门给贺家道了歉，此案就算结了。”
“这样看来倒像是贺家亏了。”
赵闻朝扇了扇扇子，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猫：“明然啊，这一趟我算是知道了，江南道，一个家族最不能丢的，就是那点面子。”
感谢观阅，祈祷期末前不要再有其他事情了
做个后一篇的铺垫，后面几章就是些甜甜甜甜的小日常[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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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秋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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