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在黑暗里沉得很久,久到时间失去了形状。
像是从极深处坠落,又像被光抽离。
当意识重新浮上来时,她只觉得冷。
她睁开眼,周围是一片茫茫大雪,天与地毫无界线,所有色彩都被吞没。
她站在那片雪里,手脚冰凉。
“我......死了吗?”
那句话在心里闪过的瞬间,她自己也被吓了一下。
胸口随即一紧,那种几乎听不见的慌意渐渐漫开。
她只听见风声从耳边掠过,像是把她整个人剥离开。
她抱住自己,徒劳地想让身体暖一点,可四下太空,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被雪吸收了。
她迈开步子,没有目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走错方向,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停。
一旦停下,她会被这片白彻底吞掉。
风雪拉着她往前,她像在梦里行走,脚步轻得似是失去了重量。
她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觉得每一步都比上一秒更冷一点。
就在她几乎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时,远处,白雾深处,有一抹极浅、极淡的影子。
她怔住。
那一刹那,像是抓住了什么。
起初,她以为那只是风卷起的一缕影子。
可当她眯起眼再看时,那影子渐渐有了形状,像一个人。
她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
“有人?”
声音刚出口,就被风打散。
那人的步子很慢,像久病之人,也像走得太久的人。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察觉,只是在风雪里执拗地往前。
沈韶光心口忽然一跳。
一种极深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涌上来。
她没有想,几乎是被牵着一样地追过去。
距离却一直不近不远。
明明她已经加快了步子,他却像踩在另一个时间里。
前移一寸,她便永远差那一寸。
她愣了一瞬,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没来由的慌。
“等等......”
她试着喊,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直到她再靠近一些,光影忽然变得清晰一瞬。
那是一个苍老的背影。
他身上只余一件素色的里衣,薄得风一吹便贴在背上,脚在雪中被冻得泛青。
肩背微弯,像是负着什么沉得很深的东西。
沈韶光整个人僵住。
那背影,她在梦里见过无数次——
老年的林晏。
胸口突然疼得像被撕开了一道极细的口子。
痛意慢慢涌进去,化成一股又一股的酸意,随着呼吸一点点漫上来。
“阿......晏......”
她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怕惊动了什么。
她试着伸手去碰他的袖子,却什么也没碰到。
“不要走......等等,
我在这里......”
可是他没有停,没有任何反应。
此刻,她只是风里的一道虚影。
她的呼吸、力气,都一点点被雪夺走。
可她仍跟着他。
哪怕每一步都像踩在空处,哪怕明知永远碰不到,
她还是跟着他。
像是要补上千年里落下的每一步。
——
不知从哪一步开始,雪声变轻了。
她还跟在他身后,始终隔着那一寸触不到的距离。
白色渐渐淡下去,脚下的雪像雾,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沈韶光下意识低头,雪没了,连地也没了。
脚下像踩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她抬起头,天地已经不是白色,而是一种更深的空无。
没有光。
没有影子。
也没有方向。
只有他。
他仍旧往前,像不知道疲倦,也不知道终点。
那背影在这片空无里显得格外孤单,孤单得让人心口发冷。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停下。
她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阿晏......”
她的声音掉进虚空,没有回声。
她忽然怕了,怕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怕这条路,他已经走了太久太久。
怕他就这样,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一个人走到世界的尽头。
就在她几乎被恐惧覆没的时候,前方的背影轻轻晃了一下。
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撑住。
她的心猛地一缩。
“阿晏!”
她几乎喊破了喉咙。
那一声在虚无里散开,轻得像连空气都抓不住。
可是,他像是听见了。
只是微微顿住半秒,很快又往前。
他听见了,却没有停。
像是不能,也像是不敢。
仿佛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这是他必须走的路。
她抬起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湿意。
但指尖刚触到皮肤,那点湿意却在空中散掉。
像她已经不是实体。
像她也正在变成这虚无的一部分。
她觉得胸口有什么轻轻碎开,不是痛,更像一种深深的难以言说的心酸。
他死后,是走过这样的路么?
是这样无光、无声、无尽头的虚无里,一个人找她,等她,呼唤她么?
那么久,久到让人无法想象。
她忍不住轻声问:
“阿晏,你是不是......一直在找我?”
虚空当然没有回答。
可她的胸口,却像被一阵无法形容的力量紧紧攥住。
她停下半秒,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空气,
继续追上去。
哪怕永远碰不到,
哪怕只是影子,
哪怕她也会慢慢消失,
她都要陪着他。
至少这一段路,他不再一个人。
——
虚无没有边界。沈韶光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走了多久。
像是一瞬,又像是走了千年。
直到某一刻,风忽然停了。
像有人轻轻合上了一扇门,这一切在悄无声息间变了。
先是脚下,那种“踩在空气里的漂浮感”一点点消失。
然后,虚空裂开一道极窄的缝。
光从缝里渗出来,像一条细细的、温柔的河流,倒灌进她的世界。
下一瞬,耳边有声音了。
极轻的,像新雪落在掌心的声音。
再听,是婴儿的啼哭。
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
灯光洁白温暖。
有人快乐地哭着,有人在笑。
年轻的林母,满脸都是泪,声音有些发颤:“是个男孩......”
林父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红扑扑的小婴儿,
动作笨拙又温柔:“我们的小晏晏......”
沈韶光愣愣地望着。
乳白色的灯光照在婴儿的脸上,小小的、软软的、皱着的。
那是,林晏。
胸口忽然暖起来。
暖得让她酸,酸得让她呼吸都乱了。
原来......
原来这一世的他,是这样来到世上的。
这一次,他有父母,有家,有人张开怀抱等着他。
有一双双手要护着他长大。
与前世的孤独、仇恨、失去、长街尽头的那场离世,完全不同。
光轻轻晃了一下。
画面慢慢往前推。
时间在她眼前像水流一样滑过:
林晏长成一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在院子的角落里捡树枝、剪纸片,坐得直直的,认真得像在做什么极重要的事。
沈韶光看着,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光继续往前推。
画面一转——
林父林母收拾着行李,笑着对小林晏说:
“走,回爷爷奶奶家过暑假。”
她身子猛地一僵。
就在这一瞬,她想起了林母曾说的那句话,
“原本要回去的,是他突然哭闹得厉害......”
那场事故。
沈韶光整颗心悬到喉咙。
小林晏乖乖背着小书包,眼睛亮亮的,看不出一点要哭闹的样子。
林父说:“来,穿鞋,我们出门了。”
不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她抬手,想阻止什么,却像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帘。
她往前一步,声音发不出来。
整个人像被困在玻璃里。
她急得胸口发颤。
“不要......”
没有人听见。
林父牵着孩子的手,朝门口走去。
那一刻,沈韶光忽然觉得有一只冰冷的手从她背后掐住了她的心。
不要......
不要对他这样......
他这一世好不容易......
她的声音几乎碎成一缕气息:
“不要!!!”
小男孩忽然怔住,眼睛一眨,随即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
林父林母吓了一跳:“晏晏?怎么了?哪里痛?!”
孩子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死死抱住林母的脖子,不肯下地。
沈韶光整个人僵在那里。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
那一声,是她吼出来的。
她慢慢跪下,胸口被什么热意填满,又被什么更深的痛轻轻压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路已经不同了。
他会活下去,会长大,会在某个路口,重新走到她面前。
可她还来不及再靠近一步,光忽然收紧。
所有声音、画面都像被抽离一般,迅速后退。
光收紧的刹那,沈韶光甚至来不及害怕。
那感觉像是被一只极柔的手轻轻从某个世界抽离。
没有痛,只是失重,像落入另一个梦境。
等她稳住时,脚下竟又有了踏实的触感。
耳边不再是孩童的啼哭,也不是虚无的寂静,而是风从古旧木梁之间掠过时的轻柔。
她缓缓抬起头。
这里是......
云水苑。
还是那一天的云水苑。
檐下的风、院中洒落的光、石板被午后晒得微温,一切都跟那天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她像一个静立在时光之外的旁观者。
她尚未来得及走动,眼前骤然掠过一道极轻的黑色身影。
步子快,却带着急迫的沉默。
林晏。
她绝不会认错。
那天,他也是这样走着,从回廊尽头经过。
她下意识想追,可刚踏出一步——
“喂!”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极清脆、极真实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那一瞬,她甚至忘了呼吸。
不远处的廊下,站着一个少女。
身姿微紧,呼吸轻轻乱着,穿着那日拍宣传短片的古代衣裳。
是那一天的她。
沈韶光觉得世界仿佛被一根极细的线悬着。
廊下的“她”并不知道命运已经从那一刻开始转向,也不知道自己很快会推开一扇门,走进千年前的永安城。
而此刻的沈韶光,看着那扇熟悉的木门,胸口忽然一阵冷意往上窜。
不行。
她几乎立刻意识到。
如果此刻林晏回头,看见了那时的“她”,那么她就不会再进门,不会再回到过去,不会再遇见他。
她和林晏的千年之缘,会在这一瞬间被悄无声息地截断。
她的心瞬间揪得很紧。
林晏的背影,已经走到回廊的拐角。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什么,脚步微微一停。
沈韶光已然顾不上许多,几乎是用尽全部意识冲了上去。
那感觉像是穿过一道又一道薄薄的帘,每一道都把她身上的光削掉一点。
她扑向林晏的背影动作轻得像风,却带着生死般的用力。
空气震了一下,林晏整个人顿了一瞬。
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狠狠拽住,下一秒,身体失去力气,缓缓往旁边倒去。
枝叶轻轻擦过他肩头,将倒下的声音吞进草丛里。
沈韶光跪在他身旁,手从他肩上穿过去,什么也碰不到。
她几乎想哭出声,却没有眼泪。
她只能看着他。看着他像被命运轻轻按在了地上,安静得像睡着。
而廊下的“她”,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正沿着回廊向这里走来。
沈韶光抬起头。看到了那扇门。
木色深旧,铜锁在光里反着极淡的冷意。
这一刻......就是命运的入口。
无论她此刻多么虚弱,无论她已快消失得不成样子,她得做完最后一件事。
她撑着没有重量的双手站起来,一步一步朝那扇门走去。
光线微微跳动着。
她伸手,
咔哒。
铜锁被轻轻打开。
回廊那头的“她”,正一步步靠近,顺着时间、顺着那扇门的光,走向属于她的故事。
沈韶光站在门前,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身体轻到快要飘散。
就在这时,她垂下的目光,瞥见身旁积着一小滩浅浅的水。
她弯下身,本能地看了一眼。
水面轻轻晃了晃。
倒映出——
一只蓝色的蝴蝶。
宛若初见。
宛若大火。
宛若命定之刻。
她怔住。
水光极浅,风轻轻掠过时,那只蓝色的蝴蝶在倒影里轻轻晃了一下翅。
颜色淡得几乎要散,却在水纹的折射里,像把光系在了某段极久远的时光上。
沈韶光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悄悄按住。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从始至终,根本不是“什么”在引着她,而是“谁”。
那蓝色的光影微微颤动时,竟像是某种迟来许久的回答:
原来,那一直都是我。
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时间里,悄悄把自己往前推了一寸。
脚步声渐近,回廊那头的“她”,正朝门口走来。
沈韶光猛然回神。
她转身看向草丛里那道静静躺着的身影。
林晏被影子半掩,呼吸轻得像被风藏起来。
他的侧脸安静而苍白,像睡着,又像在极深的梦里寻找什么。
沈韶光轻轻走近,蹲下,伸手想碰他。
可是她的手指一触到那道影,整只手便从空气里滑过去。
她缓缓闭上眼,仿佛是借了这一瞬的黑暗来让自己不颤抖。
半晌,她才重新抬头。
木色沉静,铜锁被她打开后微微松动,门缝里溢着淡淡的光。
像是在静静等她了,也像是无数次命运转折点的回声。
她轻轻站起,抬脚朝门走去。
每一步都轻得像没有重量,却又带着一种极深的决绝。
她在门前停下时,风忽然掠过身。
背后,是草丛里沉睡的林晏。
回廊尽头,是“她”走过来的脚步声。
脚下水影里,是静静振翅的蓝色蝴蝶。
所有的时间与选择,在这一刻折叠。
沈韶光轻轻抬起手,指尖触到门框。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只是很深、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门后的光一点点合上,将她整个身影温柔而无声地收了进去。
她站在那里,四周的光柔得像从前永安的晨雾,一点一点将她包住。
画面像被什么轻轻擦过,她看见了“自己”走进门,像从前一样,走进千年前的永安,走向那段风雨、相遇、与火光尽头的命运。
而她,只能静静看着。
她像一个影子,为那个“她”让出位置,也为所有发生过的故事让出最后一寸空间。
光渐渐收拢时,沈韶光忽然觉得自己变得轻。
像是正被一条温柔的河流,缓缓往回推。
她知道,那是她的身体,在那里等她。
意识越来越薄,却隐约又被什么细细牵着。
那牵引温暖而稳,像某个人的手。
在彻底被光托住之前,她最后看见的,是那道熟悉的背影。
曾在雪里走得孤独,曾在虚无中寻找她,也曾在千年前对她一笑。
她轻轻地、几乎只在心里动了一下:
“阿晏,我还是......想回到你身边。”
说完,光将她整个人安稳地托起,往一个更真实、更温暖的方向缓缓送去。
她知道,那一端,有光,有呼吸,也有他。
我们阿荠和阿晏一直都是双向奔赴的!!!
都这样了,再不完结真的编不下去啦[求你了]
就冲我这个脑洞,宝子们移步隔壁,看看我挖的新坑怎么样[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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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 虚无的尽头,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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