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
定远军大营驻扎在南境的北端,和迟家军相隔约有半个江陵府远,和冯家军的一处要塞临近。风晨心里明白,这大概也是冯郭章挟制定远军的手段之一。
张召把他恭恭敬敬地安置在正屋,又特意挑了两个美婢来伺候。
风晨打发了美婢,脱了外衣,肩头一片血迹,再揭开纱布看了看,伤口还在渗血,难怪他和张召你来我往地说几句话都觉得有些气力不足疲于应对。
松针给他端来了洗漱用的水,看见他肩头一片血迹,声音很是担忧,“大人怎么受伤了?”
风晨简单地把杀殷行的事跟他说了。
松针道:“受伤的事要让张大帅知道吗,还是瞒着他?”
风晨说:“不用刻意瞒他,也不用刻意让他知道。”
在丛林讨生活的野兽们轻易不会让自己受伤,被人豢养的杀手在很长一段时间也等同于野兽。身上有伤几乎是在宣告四周这人的弱点暴露了,如果有想要取而代之的,可以准备行动了。
风晨想看看张召会做什么。
松针问:“难道大人怀疑他?”
风晨来南境有两件事,一件是奉太子李存叙的命令结束南境三军分立的格局,用定远军联合迟家军或冯家军的一方,干掉另一方,把南境实权交到太子手里。而太子不知是故意试探他还是君王心计,并没有明确告诉他应该联合哪一个,是联合迟方干掉冯郭章,还是联合冯郭章干掉迟方。
另一件事是李存叙收到了南楚线人的消息,南楚准备密谋夺取江陵府,有九成把握能成。李存叙觉得能让南楚这么有信心决定对江陵发兵,看来和南楚勾结的必定是江陵府的一个大人物,又涉及到兵权,八成是里外勾结,怀疑对象基本剩下三人,老帅冯郭章,定远军主帅张召和迟家军主帅迟方。只是不知道要把江陵府拱手让给南楚的会是谁。
风晨和李存叙不同,他自然知道自家老哥和南楚的恩怨纠葛,于是把这三人又缩小了范围,即老帅冯郭章和定远军主帅张召。
松针道:“可张大帅他——”
张召对外的形象一贯是懦弱、无能。
别说在南境三军里他没什么地位,就连定远军内部也往往对他恨铁不成钢。
风晨说:“如果他是演的呢。”
对手如果像冯郭章那样凶名在外的人,不算可怕。像迟方那样不主动挑起事端的人,也不算可怕。就怕对手隐藏了真面目,然后你以为他是队友,他却悄声捅你一刀,多少英雄就是这么死在了小人刀下。
所以风晨首先怀疑的是这个向来懦弱的张召。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要怀疑张召的理由,八年前南楚攻打江陵,殷行趁乱把他掳走,可南境通往中原的路在打仗之初就牢牢封住了,殷行能带走他,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给殷行开了方便之门。八年前冯郭章有这个能力,而张召也有机会,更别提张召的驻地比冯郭章还偏北,而殷行去中原的那条官道就是离这里不远的那条路。
也就是说,要么张召表里如一废物一个,给殷行开门的和勾结南楚的都是冯郭章。
要么张召藏得很深,这里头的帐还有他一份。
松针哆嗦了一下:“要真是张大帅,那他也太可怕了。”
松针和风晨都是从山庄出来的,算是他师弟。松针今年才十六岁,还没真正杀过人,有时候说话做事一团孩气。风晨本来不想挑他的,最终还是无奈选了他。
风晨说:“好了,今天和你说的事你心里要明白,可你不能当着张召的面表露出来,该怎么样面对他还是怎么样,可以做到吗?”
松针挺起胸膛,“是,我保证不泄露分毫。”
——
第二天,老帅冯郭章以东道主之名设宴邀请风晨去他府中接风洗尘。除了风晨,他还给迟方和张召下了帖子一同赴宴。
张召对冯郭章积怨已深的样子,“这姓冯的一肚子坏水,不知道是设宴还是打算整人。”
风晨名义上是钦差,实际上他很清楚单靠官阶官职想要让冯郭章或者别的主帅听令,或是想要仗身份拿下南境,那无异于痴人说梦。如果这一套可行,李存叙就不用派他来了,毕竟李家以皇室正统自居,而南境至今为止并没有明面上脱离晋朝自立。
风晨明白,南境这地方不同于关中,也不同于晋朝任何一处城池。
江陵在更久远的朝代就已经是一处连接南北的关隘,它地方大人口多,境内有江河贯通,贸易往来频繁。在风晨祖父那一辈,江陵府迟家军就已经赫赫有名,后来皇帝封他们家为荆南节度使,全权辖江陵一地之权。在江陵,如京城那种涉政的文官是不存在的。这地方在百年间就归属军方统管,小到买卖一颗菜大到武器军马生意,都和大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不是十几年前在父母去世后迟方同意让冯郭章分出去建立了冯家军,那么江陵也有可以独立称王的实力,其地位也如现在的南楚、南唐和蜀国。
李存叙想收南境,与其说是收服一个城池,不如说是想让不亚于一个小国的势力俯首称臣,这谈何容易。
冯郭章想给个下马威也好,想整他也罢,这场宴会风晨都得去。
冯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冯郭章携小妾来见客人。
闲谈几句,风晨注意到冯郭章身后的中年人把目光投向了他。
他和中年人对视,发现那是个文士模样的人,四十来岁的样子,蓄一把山羊须,只一双眼睛瞧着特别,猴一样精明。
风晨想了想,这人应该是冯郭章府上养的清客,帮冯郭章出谋划策的。
就是不知道这清客看着他是什么意思?打算用什么招数对付他?
很快,众人落座。
宴会开席的时间在傍晚,等一番寒暄客套,再加上看看歌舞,等到正式开席吃饭,已经是月亮高挂,院中灯笼长明了。
冯郭章特意让风晨坐在他左手边,很是亲厚的样子。
“钦差大人千里迢迢赶来,我老冯特意给你准备的好酒,今天你陪我畅饮,不醉不归。”
风晨心想,懂了,这第一关叫做劝酒。
就是不知道怎么个劝法?
这酒有什么名堂?
松针怕他有事的样子,紧张兮兮地说,“我替大人喝。”
风晨心想,你才多大,怎么就用上你了。
谁知道那中年人悄悄捅了捅冯郭章,冯郭章立刻把矛头对准松针,“小孩子一边玩泥巴去,不许捣乱。”
风晨挥挥手让松针退下,他接了酒杯。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
张召脸色微变,风晨还以为张召会提醒他什么,可张召什么都没说。
风晨心头有些沉,张召如果是无辜的,这种时候明知道这酒的内幕却什么都不告诉他,会是正常表现吗。看来张召对他也并不信任,这么看倒是四面楚歌了。
再看一旁的迟方,闻人煜低声朝迟方说了句什么,迟方的目光看过来,要起身的架势。
冯郭章说:“迟方,你别来添乱,耽误我和钦差大人喝酒,我跟你没完。”
闻人煜费尽力气把迟方按住了,说了句话。
风晨读出来是“稍安勿躁”四个字。
群狼虎视眈眈,把他这只小绵羊放在台上细端详。风晨心头一阵索然,好吧,这也是早预料到的情况。
眼神示意松针,去想办法偷听一下冯郭章打算玩哪出。
既然冯郭章早有准备就不可能密不透风,总能听到些风声。
松针悄然而去。
风晨自己则在桌边坐稳了。
冯郭章道:“你瞧着年纪不大,不知道酒量怎么样,能不能陪的住我老冯。”
风晨赧然:“我一杯倒。”
冯郭章的眼神透着一股狡黠,“你可别谦虚,我会当真的。”
这边简单两句话刚说完,冯郭章已经迫不及待把酒塞到风晨手里,“我亲自给你倒,干了。”
张召不安地换了坐姿,还是没说话。
风晨很给面子,端起满杯,闻了闻,“挺香。”
冯郭章说:“好东西,你喝了就知道。”
松针很快过来了,风晨侧过身去,松针在他耳边耳语。
“酒里下了料,等着大人撒酒疯呢。”
原来是闹这出。
冯郭章催促道:“别是怕我下了东西吧,我喝给你看。”
不等风晨说话,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松针急道:“怎么办?喝不喝?”
风晨心想,冯郭章等着他丢人现眼,就看有没有耐心等得到了。
他捏着酒杯,在冯郭章的催促下把酒杯送到了嘴边,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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