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的信息经由多方传递之后,到达最后一个人那里时,很可能就会变成和事实不符或者说完全背道而驰的说法。
江若琳的公司过年组织出国旅行,多交点钱可以带家属,她便提前打了电话回去问问父母的意见,她妈有点不愿意,毕竟在传统的认知里,过年还是要一家团聚在家里过才好。江若琳就说:“二姐谈了男朋友今年大概会去男朋友家过年,大姐二姐都不在,小河也不回家,你们大半辈子连个省都没出过,现在这么好的出国机会干嘛要错过。”
江妈妈意外至极:“小河不回家?他跟你说的吗?为什么呀?”
江若琳说:“他跟大姐说的,可能买不到票,大姐让二姐跟我都帮他抢票来着。”
江妈妈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对女儿说:“那你们尽量帮他买到票,行吗?”
江若琳咬着嘴唇挂了电话,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别人出去玩都是拖家带口的,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有什么意思?等状态好了她去经理那里取消了报名,转头给江河打电话,确认他哪一天准备回去。
乍一接到江若琳的电话,江河还以为她手滑按错了,疑惑不已地按了接听,江若琳的声音仿佛带着一股怨气一般:“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江河没跟家里任何人说过已经辞职的事,突然被这么问,他脑袋一时僵住了,半晌才回答说:“不清楚,还没通知。”
有些公司关于放假安排的通知确实出的比较晚,江若琳也没有怀疑什么,只说:“一般都会在除夕前放假,去年你好像过小年都在家了,要不要到时候帮你买九号的票?”
江河之前上大学还有刚工作那会儿买票这些事都是大姐二姐在操心,江若琳这还是头一次关心江河,江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还很受宠若惊。可他现在又不在S市,他三姐就是给他买了他也回不去啊。
只能拒绝江若琳的好意:“不用了,我到时候自己买吧。”
谁知江若琳说话毫不留情面:“你那么笨,能自己买到才怪,哪一年不是别人给你买的?”
江河:“真的不用了……”
江若琳以为他不打算回去,义正言辞地跟他说:“江河,你这么大了该懂事了,什么都由着你来吗?你大学跟工作都跑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爸妈一年到头能见你几次?过年你不回家准备干嘛?”
江河跟江若琳年龄只相差一岁半,小时候没少打过架,江河从没在她那里占到便宜,这会儿也是没来由的发怵。不算热门的城市,车票应该不会那么稀缺吧……
“三姐,你放心吧,我绝对可以自己买到票的,你也说了,我这么大了,不能事事都靠你们。”
挂了电话,江河心情烦躁,随手捡起来河边的石子朝河面丢去。
雪只下了两天就停了,虽然气温一直没有升高,但是太阳一出来便有大鹅在河面成群结队地游着,江河那颗石子好巧不巧地砸到一只鹅的身上。那鹅还没动静,旁边的鹅却不干了,忽然扬起翅膀气势汹汹地朝江河这边的方向飞扑过来。
“砸我老婆,想死吗?人类,你要为你的恶行付出代价!”
江河看这架势就不太对,早就听说鹅的战斗力超强,不惹它们看它们呆呆傻傻的还挺萌,一旦惹火了它们一秒就立即化身社会鹅哥。站起来就想跑,但是一边跟二傻子在玩你追我赶游戏的哈哈不知道怎么冲了过来,龇牙咧嘴挡在江河身前。
一鹅一狼对峙着,那鹅可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有可能是眼神不好,没有被哈哈的气势震慑到,率先朝哈哈发动了攻击,翅膀连拍带挥,扁平的嘴巴接连啄了哈哈好几下。
尘土和草屑飞扬,哈哈并没有咬,只是要把鹅逼回河里,二傻子后知后觉地也加入了哈哈的战列,在那汪汪叫着助威。
“嘎嘎嘎,它们看起来有点厉害,要不要过去帮忙?”
“嘎嘎嘎,狗仗人势,欺负我们鹅老实,是兄弟就一起上!”
“嘎嘎嘎!一起上!”
一场因自己而起的战斗愈演愈烈,如果是一群鸭子,江河早把它们给赶到水里去了,他也是受之前看过的视频影响,觉得自己肯定敌不过它们,没敢没轻举妄动。
他现在算是知道自己只能听懂动物讲话而不能跟它们交流的能力有多鸡肋,大吼一声“你们别打了”——谁会听?
要是哈哈不冲出来,他跑了也就跑了,现在这种局面可真是令人无可奈何。
“二傻子!哈哈!别咬了,快回来!”别把人家鹅咬死了,他还要赔钱的!
“嗷嗷嗷,好痛!”二傻子个子小,完全不是武力担当,只是挨啄挨打的份,哈哈比它聪明,从江河的动作和声音中它已经明白过来该怎么做,却为了解救二傻子不得不留在鹅群中间。
“轰轰轰……”桥上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江河大喜过望,以为是张槐来了,连忙朝那边望去想向他求助。
但那个人不是张槐,他留着板寸的头发,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穿一身黑衣,脚上蹬着靴子,看笑话一般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二傻子叫得越来越惨烈,隐隐约约江河听到一声:“走开!蠢狗,快跑去那边!”
是哈哈的声音!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哈哈开口,因为山神石的原因,他听到跟旁人听到的也不一样,只觉得那声音很简短,也很沙哑,似乎没有任何感情。
但是它开口了,必定是因为担心二傻子吧。
“啪!”一根粗麻绳猛得抽进鹅群中间,碎石头和草根被大力抽得飞起,平地上多出很深的一条沟堑。那力道如果落到鹅的身上,那鹅不死肯定也残了,不过那麻绳的着力点很准,连一根鹅的羽毛都没碰到——原本地上的不算。
鹅群有些意料不到会有援兵,傻愣了几秒,又接连几绳子下来,破风之声霸道凌厉,唬得它们纷纷退进了河里,但是在河里还依旧扬起上半身挥动翅膀叫着,很不甘心的样子。
二傻子巨怂地夹着尾巴,身上的毛被啄秃了几块,不过它嘴巴里也有一根鹅的羽毛,是它从鹅身上拽下来的战利品。哈哈毛本来就没长齐,这下有几处又见血了。
江河懊恼无比,他干嘛要手贱啊……
“你是哪个哟,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帮他解围的青年用本地的方言问他。
“我……我不是你们村的。”这青年还蛮帅的,笑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两颗小虎牙,就是黑了点。跟帅哥说话,江河经常会感到拘束。
“这狗也不是村里的吗?没见过这么好斗的狗,都说好咬架的狗落不得一身好毛,这狗都长癞子了。”青年自动切换成普通话,显然对哈哈不感兴趣,也没看出它跟普通狗的区别。
“不是,它是为了保护我,而且它不是长癞子,是受了伤皮肤感染了还没好。”
“你到底是谁呢?那群呆头鹅为什么要跟你过不去?”
虽然江河不爱出门,但是村里大部分人都已经认识他了,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这青年解释,最后想了想,说:“我是南星小学的美术老师。”
“哎呀,原来是老师,幸会幸会!”青年表情夸张的伸出手要跟江河握手,握完手还从兜里拿出一盒烟,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抖出一根烟给江河,“我叫肖劲松,老师贵姓啊?”
江河摆手说:“不抽烟,我姓江。”
肖劲松讪讪地把烟盒收了回去,又问:“江老师是住学校吗?”
“不是,我住外面。”
跟陌生人说话会忍住不说太多,在肖劲松看来这位江老师却斯文腼腆得过于警惕了。
“大鹅爱记仇,江老师别常来河边,有空去我家喝酒哈。”
想说自己不喝酒,见他已经跨上摩托车,便随意点了点头。等肖劲松走了,江河同样嘱咐了哈哈和二傻子一遍,然后捡起来地上掉落的鹅毛,打算回去做几支鹅毛笔。
江河知道一种最简便的鹅毛笔的做法,就是把鹅毛的根部割开,找一根刚好能插进去的圆珠笔内芯,一结合就做好了,可他很少用圆珠笔,刚想把一支蘸水笔的尖拔下来试试能不能如法炮制,张槐提着一篮子菜过来了。
“鹅毛笔?不是可以直接做吗?”
“我不知道,小时候有人教我这样,我就只知道这一个方法。”
“不用那么麻烦,我教你一个更方便的。”
热锅上水把羽毛蒸了一遍,又准备了一盆沙子,放在炉子上加热,把羽毛插进去静置几分钟,冷却后用美工刀切成笔尖的样子,一支纯天然的鹅毛笔就制作完成了。
蘸墨水试了试,居然和他买的蘸水笔写出来的差不多。
虽然只是一文不值的鹅毛,江河却如获珍宝,用鹅毛笔画了一只雄赳赳的大白鹅,一起拍了照发微博,配的字只有四个:“大傻做的。”
晚上张云德评论:“哈哈咬死了鹅吗?”
江河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解释了之后,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太明显招摇了,于是把那条微博设置成了仅自己可见。
二傻子秃了几块毛,更爱黏着哈哈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终于和哈哈有了共同点。哈哈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在吃的方面挑剔依旧。江河原本就打算在他走之前把哈哈养肥然后送回山里去,看它一天天变得更加强壮,心里的失落却大于欣慰。
但是在把哈哈送走之前,南星村来了一位邻市的客人。
这天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江河正准备停笔收被子去做饭,村里一个他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敲响了院门,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
“就是他嘞,捡了一条狗的小伙子,每天大鱼大肉的喂,现在长得可壮实了。”村民指着江河对那男子说道,院子里躺着的哈哈一瞬间就蹿了起来,吓得他连连后退,“也凶着呢。”
江河还没说话,那男子忽然忽然红了眼眶:“灰原!”
就像二傻子平时受了委屈呜呜叫一样,哈哈眼睛里闪烁着平日看不见的神采,一直垂着的尾巴开始剧烈摇晃,像狗一样,还没等那男子走到它跟前,它就已经先跳到他身边扑到他身上,不住贴着他蹭,低低的哀呜声久久都不能停止。
“灰原!真的是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见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那群人突然袭击了他,他我眼前倒下了,我怎么拉他都不起来,我很害怕,很愤怒,追着他们,一直追……可是后来我看不见他们了……我想回去找他,但我太累了……到处都找不到他……”
哈哈急切地一遍又一遍解释,如果是人的话,它应该已经带了哭腔。
那男子紧紧抱住它,像是抱着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谁也不能从他身边把哈哈抢走:“灰原,灰原……”泪水从他眼角滑落,看得出来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想忍没有忍住的,他的声音里包含太多的情绪,有自责,有悔恨,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痛彻心扉的单纯释放。
从哈哈的声音里,江河已经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情况,大概是那个“他”出了什么事,哈哈一直追着伤害“他”的人,以至于迷了路,回不了家。
起先张云德也有跟江河说过有人丢人哈士奇联系过他,他把具体地址告诉了对方之后那边就没了回复,所以江河完全没想过那人会突然造访。
把人带到这里,那村民就已经完成了使命,再待下去他也不能做什么,所以就唏嘘着走了。江河在一边等着那男子情绪稍微稳定之后问他:“你要不要用热水洗把脸?”
那人也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点了下头。二傻子要到哈哈那边去,江河用脚把它推到一边:“别过去烦它。”二傻子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哈哈,歪着头可怜又无辜。
男子洗完脸,喝了一口江河给他倒的热水,长叹一声,开始望着哈哈发呆。
仔细打量这男子,他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是胜在身材挺拔,眉眼刚毅,如果不是老哭的话,气质还是很吸引人的。
江河见他又默默流着泪,仿佛除了哈哈,不,灰原,他周围没有任何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别的活物,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甚至还会让他更难堪,于是就去了厨房打算做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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