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一个月,江河没有卖掉一张画,卡上的余额却见天的减少。
江河不是村里的人,没有田没有地,连一把小葱都要花钱买,而每次去买菜,蔬菜地的大婶都会笑眯眯地一直往秤上加他不爱吃的菜,本地人大多都有菜园,买菜的人不多,淡季的时候蔬菜卖不好的经济来源就靠着些为数不多的不种地的人来填补空缺。他本来就不怎么会和人相处,又加上语言上毕竟有点不通,后来出门的次数就少了,本来也是不怎么勤快的人,不做饭也可以在网上买速冻食品泡面啥的。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只有一个人吃饭,瓜果蔬菜却消耗得极快,买了不到两天的一箱零食,刚一开封就见底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云德的本意是让他来乡下避世的,并不是说让他辟谷,他虽然也时不时接济一下他,可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于是张云德给他提议说让他自己在屋外那片空地上种点什么,而不争气的他用锄头挖了两下地就扔下锄头不干了。
“亏你还是农村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真给你家祖先丢脸。”
“我上了高中就怎么没干过农活了,毕业后除了上班连门都懒得出,这一个月都没下雨,地上那么硬,你让我怎么挖得动。”
他是家里的幺子,小时候干活偷懒父母大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洗碗做家务等基本也都是家里的姐姐分担,毕业前没自己做过一顿饭。
江河吹着手心刚刚被磨出的水泡,委屈得不行。
小学虽然放了暑假,但是张云德要给几个基础差的学生补习,所以也没时间帮他。
“这样吧,我找几个人来,你出钱,他们出力,先把菜地弄出来。”
“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来种田的。”
农村人都是看天吃饭,连天高温不下雨,菜地需要人们从很远的地方挑水去浇,张云德下课后就经常去菜地里忙活。而村里卖菜的只有一家,恶劣天气也不只是单独给一家带来不利影响。
张云德把顾虑和江河说了,江河别的没想,就只说:“老张,你以后还是别往我这里拿东西了,我不想老是给你添麻烦。”
他自己其实没发觉,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微变化,熟悉他的张云德自然知道他是又想多了,脸上有点红,说道:“我没别的意思。”
江河说:“我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不会饿死。”
可当张云德从以前一天三次在他这里露脸到一连几天都不再光顾他这里的小院子,他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总是下意识去反驳别人,自己又拿不出来切实的举动证明自己是对的。
人在异乡,孤身独处,本就清冷寂寞,好好一个朋友就那么被自己三言两语寒了心,江河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格缺陷的口子越来越大了,以后该怎么办啊?江河快把头顶的毛都薅光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扛着锄头出了家门。
门外的范围太广了,也不好打理,江河多数时间还要画画,肯定照顾不来。但是院子里不是有两个花坛么,面积也不算小,他喜欢吃新鲜黄瓜,可以种几颗,小番茄似乎也不错呢。江河等太阳落山了,就又扛着锄头跑去门口,又累又热挖了小半个钟头才装了一盆子土。
“你做什么呢?”从大槐树上探下来一个黑漆漆的脑袋,把江河吓了一跳。
“挖土啊。”看清了是熊雄之后,江河端着盆子往家里走去。
“挖土做什么?”江河端着空盆子出来后,熊雄又问。
“种地啊。”江河说。
“是因为你家没菜吃了吗?”看见江河点头,熊雄也点了点头:“那等你种好了我再来偷。”
“嗯——诶?”江河猛得抬起头,却见一道漆黑的人影飞快从树上滑下来,三两下蹿回他自己家门口,噌地一下就蹦到院墙里去了。
“啊!”难怪他老觉得自己家的东西总是无缘无故变少,原来是被邻居偷了。江河挥舞着锄头去找邻居理论,开门的却是黄衫,笑吟吟地问他有什么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河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红润,憋了半天才说:“你表弟熊雄呢?。”
黄衫笑着回答:“上厕所去了吧。”
他用不确定的语气,江河觉得他肯定是在心虚,于是语气强硬了点:“他偷了我家东西!”
黄衫一脸不可置信,嘴里回应着:“不知道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误会,我和我表弟一直安分守己,从不**鸣狗盗之事。”
江河已经听到熊雄说过偷这个字眼了,所以不信他的话,说:“你们偷我家菜了,还有水果和零食。”不然他一个人的话怎么可能吃那么快?
黄衫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领着江河往他家院子走去:“不如你自己来看,我家缺什么。”
黄衫家的院子可真大,像个迷你的百草园,一畦畦的蔬菜颜色鲜艳得可爱,青笋,豌豆,小白菜,大白菜,生菜,菠菜,胡萝卜……黄瓜丝瓜和长豆角从架子上垂下来鲜嫩得喜人。
江河知道自己错怪他们了,讪讪地站在一边,一时间觉得肩上的锄头重得要压死人。
熊雄从黄瓜架后探出头,疑惑地问:“咋个嘞?”口音中莫名带着一种不太熟悉的方言。
黄衫笑着说:“没什么,误会一场。”末了对江河说:“你家里肯定闹老鼠,以后可要把东西藏好啊。”
从黄衫家出来,天已经变得有点暗了,江河两只手掌都酸痛无比。邻居家种那么多菜,要是能分一点他就好了。他认命地继续挖着土,毕竟异想不会天开,不劳不会有获。
二傻子风一样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追着江河的裤脚一直汪汪叫:“两脚怪,饿了,饿了,饿……”
江河轻轻踢开它,道:“不好好看家,每天就知道吃,今天晚上不抓两只耗子,明天别想吃饭了。”再挖一盆也差不多该做饭了,出了门刚放下盆,就看到张槐推着自行车从门前的小路经过。他低下头继续干活,二傻子追到门口,站在门槛上威风凛凛地像一家之主。
“两脚怪快干活,干完了给本大爷做饭吃!”
“吃个屁,你从哪学来的?我是你大爷!”
“我不吃饭了,要吃西瓜,别种菜了种西瓜吧。”
“你能吃西瓜吗!”
因为张云德不搭理自己,江河把心里的愤懑都发泄到了二傻子身上,用脚来回推着二傻子打转。
二傻子也不干,追着江河的裤子咬。
二傻子的叫声吸引了张槐的注意,但是张槐推着自行车过了桥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文文弱弱的青年一手端着盆摇摇晃晃的,伸脚把小黑狗从门槛上踹了下去。
晚饭后,江河洗完澡坐在院子乘凉玩手机,在淘宝上搜蔬菜种子时,越想越不对劲,按照常识,种子光发芽就需要一到两个星期,生长期缓慢的可能要两个月才能成熟,而且不同季节种不同的菜,大白菜这个时候才刚刚下种吧?虽然在大城市里到处都是反季节的蔬菜瓜果,但这里可是四季分明的乡下啊。
他觉得很不正常,自己有可能被骗了——但是眼睛看到的还能有假吗?
二傻子神经兮兮地在院子里追着一个从树上掉下的果子跑来跑去,一扑一咬,果子被它甩飞出去,它蹦起来跳到果子旁边,小肉爪子一下又把果子踢飞了。
二傻子喝到:“不许逃!臭老鼠!”
江河:“……”
晚上江河画了二傻子和一堆长着眼睛鼻子的梨子小怪物对峙的场景,凌晨三点钟发到了他的微博上。七点多手机提示音把他吵醒,打开一看是张云德的评论:“又熬夜/发怒,得找个人好好管管你了!今天我去镇上帮我爸卖猪肉,你有什么想带的?”江河赶紧让他给自己带点蔬菜种子。
好友主动跟自己和解,江河心情一下子好到极点,起床打算煮方便面吃,一打开橱柜,里面居然躺着一只硕大金黄的老鼠。
江河惊吓之余随手摸了一个盆子丢过去,大老鼠优雅地一闪身,蹿到柜子顶上,眼神轻蔑,语气高傲地说:“愚蠢的人类,见了本大仙居然一点礼数都没有。”
江河哪管它说的什么,要不是自己听得懂他讲话,他不过就是在唧唧唧唧乱叫。又丢了一个盆子过去,叫道:“原来是你这个家伙一直在偷东西!”
“说什么偷东西,你不给本大仙上供就已经是大不敬了,还敢出言不逊。”大黄老鼠讥笑不已:“看你穷得像什么样子,肉都买不起,本大仙才不屑在这里多呆。”
它一直说自己是大仙什么的,江河再一仔细看,只见身子长长的,尾巴也很长,眼睛滴溜乱转像两颗黑珍珠,一脸狡猾和机灵,似乎是只黄鼠狼。这种小动物在农村一直不怎么受待见,江河小时候也只是在后院那堆木柴边看过几次被人惊吓而四处逃窜的身影,这还是第一次和黄鼠狼近距离正面相对。
他天生喜欢带毛的动物,以前还养过仓鼠和荷兰猪,眼前这只黄鼠狼虽然偷吃了他的东西,但他并没有特别生气,看着那小东西慢悠悠地从墙壁上的一个小洞钻出去,他只是笑了笑。
烧开水时,江河左想右想觉得自己昨天错怪了邻居,内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水烧开后找了几包没有开封过的饼干打算去给邻居赔罪,顺便借他们家一把青菜和小葱。
不远的一段路,江河在心里打好了腹稿,踌躇满志地敲门,过了很久门才开,一个正在打着呵欠的声音问:“谁啊?”
江河眼睛霎时直了,指着门内,上下牙床打颤:“熊……熊……”饶是他心理素质再好,也对眼前的景象说不出的畏惧,谁能告诉他这破村子里居然还有熊?!
那头大黑熊足有两米多高,站在门口就像一尊黑铁塔,江河不知道是因为他能听懂动物说话还是这熊真的能口吐人言,但他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跑。
那尊黑铁塔愣了几秒,忽然上前揽住他,毛茸茸的大爪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本来就怕得不行,被捂住嘴之后又开始剧烈挣扎,然后那大黑个子直接抱起他把他拖进了门里。
院子里哪里有昨天看到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到处都是荒草和瓦砾,蜘蛛网遍布,还有一些明显不属于这个地方的食品包装袋。再一看拖着自己像拖一只鸡一样的外形是一头熊但是动作非常拟人的大黑个子,江河做了个明智的决定——装晕。
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很明显那头熊也被这种情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毛爪子拨弄了两下江河的脸,见他完全没有动作,于是就把他丢在了院子里。
“你这笨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没想到会是他啊……”
“就算不是他你也不该去开门,我们住在这里谁都不知道,你以为还是在山洞里每天都会有别的熊来串门吗?”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那……现在怎么办啊?”
“算了,也是怪我,故作聪明跑去让他发现偷东西的不是你,看他的样子还是来给我们送吃的,似乎是觉得昨天错怪你了。他还没死,我们就不能对他动手,把他搬到门外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
江河眼睛闭着装晕,但由于昨晚睡的少,居然开始打瞌睡,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听到有东西在讲话。
一个是不久前听到的黄鼠狼的声音,一个却是熊雄,他心里暗自想着,难道自己其实做了一个多月的梦,从他要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不是现实了?这房子只住了两个人,熊雄是刚才那头大黑熊的话,那么黄衫就是黄鼠狼了,都成精了,难怪能听懂他的话。
可是这俩动物一起的组合还对他有所企图,还在等他死,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
熊雄又把江河抱起来,一边说:“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取出山神石吗?”
黄衫说:“有啊,去找凤凰,就看他取出来还愿不愿意给我们了。”
熊雄有些不甘心:“凤凰怎么能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一个人类身上,这人类看起来还很不中用的样子。”
黄衫白了一眼他说:“凤凰不会比你蠢,没有涅槃前他还是一只山鸡,山神一死,几乎所有的山精灵怪都觊觎着汇聚着他的精魂的灵石,凤凰虽然抢先一步,灵力也大大受损,自然不可能继续独占着山神石,但他坏就坏在对这个人类的身体下了禁锢,要不是因为我们早就跟踪着凤凰,哪里还能知道山神石会在他的身上。”
乖乖,凤凰是什么鬼?山神又是什么鬼?如果是做梦,他可不可以现在求醒来啊。
熊雄把江河放到门口,还想再说什么,黄衫忽然急匆匆地催促道:“快隐藏起来,有人来了!”
“江河……”醒醒这两个子还没说出口,就见原本躺在地上不动的人猛地坐了起来,张槐吃了一惊,站起来朝后退了一步。
“啊?”江河摸着后脑有些恍惚。
“你在这里做什么?”张槐看了看敞开的门,又看了看依旧坐在地上的人,疑惑不已,“门是你开的?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要做什么啊,就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人。”
“前几年搬走了,现在没人住这里。”
“那……”江河还想问有没有叫黄衫和熊雄的人填表登记,又想到在看到人过来时他俩急匆匆躲起来,知道肯定是没有的,于是就没有再问了。
张槐却问:“什么?”
江河摇摇头没说话,张槐倒也没强求,只说:“小八叔昨天说你的狗还没打疫苗,今天我来给它打。”
打疫苗为啥要村支书来?江河看着他还背着一个小箱子,又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给自己后脖子抹消毒水的事情,满脸都是疑惑。
“难道你是兽医?”把张槐领到自己家,看到张槐熟练地抓着二傻子给它打针又在打针后安抚着躁动想咬人的它,江河忍不住问。
“嗯。”
仅仅一个简单的音节,让江河的内心翻江倒海起来:“那你第一次见我时还要给我处理伤口?人和动物不一样的吧?”
“大学时主修动物医学,但去上过临床医学的专业课。”
江河还是愤愤不平:“就算这样你也是个兽医啊。”
张槐解释说:“你放心,我给你用的是这个。”他把依旧哼哼唧唧叫着痛的二傻子放到地上,摘下一次性塑胶手套,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
江河接过小药瓶:“聚维酮碘液,这是什么?”
“碘伏,人用消毒的。有时候给它们打针时它们反应过激可能会伤到自己,所以会随身携带一些人用的消毒水。”
江河还要说一些暴露自己是个生活白痴的话,二傻子已经颤颤巍巍跑到他脚边开始咬他的裤脚:“他扎得我好痛,我要咬死你!”
没良心欺软怕硬,谁扎你你咬谁啊?说好的忠心护主呢?江河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抱起二傻子,摸了摸它眼泪汪汪的狗头,轻声说了句什么。二傻子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能从江河的语气里分辨出对它有利的讯息,于是就不再叫唤了。
而那边张槐已经收好自己的药箱打算走了,见江河还在揉狗头,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你的狗有点缺钙,多喂点骨头汤给它,火腿肠那些尽量少吃点吧。”
江河脸一红,心想自己已经够小声了,居然还是被他听到了,他的耳朵是比狗狗还要灵敏吗?
“我自己都没有骨头汤喝呢……”在S市工作那几年虽然也是自己做饭,但他基本不做荤菜,一是怕麻烦,二是做的超级难吃,好像自从养了二傻子之后他俩就没碰过一丁点荤腥——火腿肠除外。
送走了张槐,江河打开电脑打算给二傻子网购一些补钙的东西,一下又花了好几百,他无比心疼地揉着二傻子的脑袋,恶狠狠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可要知恩图报啊!”
二傻子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心情超不爽的狗大爷一口咬住了江河的大拇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