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的母亲第一次怀崽时贪吃被别人喂了有毒的鱼肉,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生下一窝死胎,那之后就性格大变再也不亲近人,甚至对后来它自己生的健康小猫也非常冷漠,所以黑猫是被院子里的其他母猫带大的。
一起生活的猫有几十只,黑猫不是长得最漂亮的,性格里还带了那么一点好勇斗狠,它其实能很敏感地察觉到院主人不太想亲近它的心理。
厨房后面有棵大榕树,黑猫经常在偷吃完之后去树上和一只老猫闲聊。那老猫瞎了半只眼,耳朵后面的毛也全秃了,据老猫自己讲它活了上百年,黑猫也问过很多猫,它们都不知道老猫的具体年龄。
老猫讲了院主人的家族怎样由盛转衰,权利的背后往往是惨无人道的杀戮和触目惊心的人性,院主人的父亲好不容易带着妻儿逃离了那些争斗,没安稳几年依然在落败的愤恨中抑郁而终。院主人靠卖字画养家糊口,除此之外,他的唯一乐趣就是养猫,方圆十里,无人不知这偏僻的小院有这样一个爱猫如命的人存在,但凡家里有母猫生下小猫便会送来给他。虽然黑猫看起来不受宠,却和院子里几十只猫一样有一个独属于它的名字,叫做踏云。
黑猫自从知道了自己有人类取的名字之后就想知道更多的人类文字,甚至开始向老猫讨教如何听懂他们的语言,老猫将它所知道的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了黑猫,不久后黑猫便在榕树下发现了它的尸体,大概是睡觉不小心从树上翻下来摔死了。
又过了几个年头,猫的数量增多了,熟悉的面孔却越来越少,黑猫也有了自己的后代,它自己不爱争宠,却在见到自己孩子用小爪子去抓院主人的衣摆时,院主人仅仅只是轻笑着的无奈叹息都能令它心生欢喜和自豪。
可是好景不长,院主人因字画闻名一方,也因字画招致无妄之灾,有人千两黄金求一幅松鹤祝寿图,院主人直言拒绝,并且说:“鹤乃高贤的君子,和你们这些穷奢极欲的人同处一室岂不是生不如死?”原本那人求不到就算了,一幅画而已,又不是稀世珍宝,但是院主人那句话让那人想讨好的权贵知道了。
只是一句话,权贵自认自己度量过人,并不打算计较,而喜好风雅的大公子却仅是因此对院主人及他的才气产生了一些兴趣。
大公子备上好礼亲自登门拜访,院主人冷眼视之不屑一顾,又接连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大公子就跟入了魔似的,白天闭门画鹤写鹤,晚上睡觉都不断念着鹤,久而久之居然形销骨立病入膏肓。
很显然,大公子是患了相思病,旁人问他什么,他只是神智不清地答:“鹤,鹤……”后面还有一个字,权贵并无心分辨说的是什么,他爱子心切,匆匆忙忙便去了院主人那里。
“先生才高气清,不为我等凡俗庸人作画,我亦无意与松鹤同寿,只是我儿自小喜好书画,又仰慕先生先生风骨,先生可否将小儿看做是痴迷于画的普通人,为我儿画一只鹤?”
院主人回答:“画别的可以,鹤,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都是画吗?”
“请恕我爱莫能助。”
言尽于此,权贵也不再好声好气,眼中杀意涌现:“画中鹤终究只是画,你因为那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将一件死物凌驾于人的生命之上,看来就算是让你自己死也不过是帮你解脱。”
院主人孑然一人,他所在乎的除了猫也找不到第二种事物。当天,院子里的小猫少了十只活猫,多了十只猫的尸体。
“明天,我还会再来。”
猫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黑猫舔着自己孩子的尸体,爬到厨房后面的榕树上呆坐了一夜。
院主人把院门打开,习惯了这里生活的猫都不明白是要做什么,他把它们一一推出院门,告诉它们让它们快快远离这里,一部分又悄悄溜进来,一部分则乖巧趴在门口等着他再次开门。
第二天,等在门外的猫被屠杀殆尽。
对于人类来说,猫的反抗的是微乎其微的,也许是为了折磨院主人的意志,那些人无所不用其极,猫的死法不一,惨叫声不绝于耳。
黑猫能听懂一些人话,它知道大概的起因,但它不了解什么是人性,也不知什么叫人心,它心里充满了困惑。不忍见同伴相继死去,可告诉它们让它们逃又能逃到哪去?
黑猫当然也没有逃过命丧屠刀的厄运,院子里的猫无一能幸免。
院主人自己放了一把火将猫的尸体烧得一干二净,自此之后,便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只有迟迟不愿离去的猫的灵魂停留在院子里。
黑猫又咬又骂:“走吧,人类根本不爱你们,你们已经被他抛弃了!”
连它自己的孩子都睁大着无辜的双眼不相信。
是猫的时候不被人注意,变成猫灵的时候就更没有存在感,有时候经风一吹,就被从榕树上吹到院子外,混混沌沌飘荡在世间。
偶然的一天,黑猫看到一张画,它趴在窗前看了良久,两个都不算活的生命互相对视着,它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怨恨,想一爪子将那幅画撕碎。
“再怎样,你也只是一幅画!”
可它刚一碰纸面,内心又极度平静下来,它感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生命力,淡淡的墨香萦绕着它,它贪婪地将所有气息吞噬干净,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它迅速从桌上跳起来跃出窗外。
砚台被打翻,空白的宣纸被墨染黑。
“刚刚画了什么?已经看不清了。”
“什么也没画,现在刚好可以画梅花。”
黑猫回头看了一眼,它能感觉到,此刻的它和灵魂时的它又不一样了,它借助一只画里的猫重新获得了生命,不用踏云而行,身体却前所未有的轻盈,它屏住呼吸,仿佛周围的风都停留了片刻。
它回到当初的院子里,猫儿们还像它离开前一样。有只小猫问它:“你去哪了?要是再不回来,等会儿鹤之过来就不能看到鹤之了。”
而黑猫没有再次骂它们,轻声对它们说:“我知道鹤之在哪,我带你们你找他。”
它试过同样的方法让猫灵进到画里,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后来黑猫就一边修行,一边带着猫灵四处流浪,去找抛弃了它们的人。
听黑猫叙述完,江河心里一片唏嘘,他想象着假如换作是他,他到底会不会画那张画,但是终究不是当事人,他没办法替别人做出决定。
“同样的情况,两种不同的结果,由此可见,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们、在意我们,毕竟我们只是猫而已。”
所以才会恨他怨他让他此生再也不能画猫。
如果不是因为江河的话,黑猫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通常情况下人类是看不见猫灵的,所以即使满屋子都是猫灵也没人注意,那天江河出去摘樱桃,黑猫本想借此机会把江河画上的猫都变没,一只猫灵却缠着它要和它一起玩,黑猫心里一动,不禁想试试能否再一次让猫获得新生。
它让猫灵站到画上,用灵力将它和画中的水墨融为一体,在这个过程中,它感到了一丝和当年类似的气息。猫灵懵懵懂懂不知吸取,黑猫便把那姑且算作“生命”的气息凝聚在自己体内,再吐给猫灵。黑猫成功了,猫儿落地就叫了一声差点引起赵秀枫的注意。
之后,它隐约觉得那些可以给猫灵生命的气息可能来源于江河,那天早上它也证实过,只要江河在屋子里,那股灵气就源源不断地涌来。但它也不敢吸收太多,担心会把他的生命全给吸走,毕竟它跟江河无冤无仇,也并不讨厌他。
今晚回来的那只小猫就是最开始的那一只,也许是江河让它短暂地拥有了实体,即便因为下雨又恢复成猫灵的状态,但是灵气尚在,所以江河和小谷能暂时看见它。
“所以,我拥有山神石能听懂动物讲话就得做好给动物上供的觉悟?除此之外就不能有别的高端技能了吗?”当然,这句话只是在心里默默吐槽,就算对他来说再鸡肋,也不能见人就说让别人惦记。
除此之外,江河还想到一个问题:“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知道找到的这个人就是当年那个院主人呢?就算是他,但也不是曾经的他了,这个时间点的他和那个时候的他应该是两个不同人,做出不同的反应似乎也能说得通吧。”
“你也不能说当年他不画那只鹤就是不在意你们,如果真不在意,一把火烧掉所有痕迹之后他还可以从头再来。其实有时候最难过的不是面对生命逝去的那一刻,而是在熟悉的环境里对着曾经的一点一滴被回忆蚕食心灵,恍然惊醒时,却什么也触摸不到。动物的生命对于人来说是短暂的,我也不能保证我一辈子只养二傻子那一只狗,但是二傻子陪伴我的这些年,是组成我生命的独一无二的一部分。赵秀枫给你的答案不能令你满意,我也不能代表院主人让你接受我的想法,我只是希望不要再伤人伤己了。”
黑猫也消耗了许多灵力,要不然黄衫也不会不费吹灰之力将它擒住,又加上它为了冲脱禁制抓伤赵秀枫的那一下,它趴在那里身体起伏的频率越来越慢了。
江河没有再听到它讲话,伸手碰了碰它,它则又睁开双眼很冷漠地望着他。
“我想休息了,你别打扰我。”
“哦,好。”江河转而把自个玩得不亦乐乎的小三花抱起来,低头准备蹭它,小猫却率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小家伙,可不能在张槐面前这么干,不然他可能会把你丢进水里。”小猫听不懂他的恐吓,接连又舔了几次,江河无奈,便将它放进雪球的窝里,见到江河转身,它还想跟着江河,江河声音重了一些,它便乖乖躺下了。
困意上涌,江河裹紧身上的毯子,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似乎做了个梦,梦里还在伏案画画,有一双手伸过来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膀,有点痒。
“梅花树下是有只猫吗?”
“啊,好像是呢。”
“不是你画的么?怎么比我还意外。”
他回头用吻堵住了那人的口。
早上一睁眼,江河先是看到小猫安安静静躺着睡觉,确定了昨晚不是一场梦,又四处去找黑猫的影子,小谷飞过来告诉他:“不用找了,它回到画里去了。”
江河静静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在为谁难过,小谷又说:“快去开门吧,张槐来了。”
天气阴沉,低气压蔓延在几个人周围,吃完早饭,江河让张槐去帮赵秀枫找个司机,张槐则说:“我有驾照。”
江河想说一年到头都不见你开车就算有驾照你敢开么?转念一想,张槐做事向来可靠,他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也许是在他们不想处的时间里张槐有开过车呢?人在压抑的时候就容易多想,他又觉得他对张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很多事情他都是在看见了之后才想知道,囿于不主动,困于内疚。
他将这些跟张槐说了,张槐从不会说他胡思乱想,只是说:“这些都是小事,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江河又说:“我总是纠结在这些小问题里,大概是怕自己其实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粗心大意,不体贴,不会照顾人,不能为你分担烦恼。”
“我没有想象,在我眼前的就是真实的你,如果说烦恼,我唯一害怕的就是,如果你不在我身边了,我该怎么办。”
“上辈子很可能是你抛弃了我,所以这辈子才那么怕我离开,是这样吧?”
嘴上说着带笑的话,心里却在说:“太阳少了地球还会持续发光发热,地球上少了人也会一直转动,谁少了谁也不会影响生活,但是我没了你,恐怕真的不行。”
不知道黑猫还有没有可能再从画里出来,江河找了个画框把画装进去一起放到赵秀枫车里,既然张槐和他彼此都离不开,那么他最终也跟着上了车。
全市大范围降温降雨,路上遇到一起车祸耽误了些时间,到市里时已经中午了,赵秀枫的电话一直响,他不接也不关机,一个人坐在后座愣愣看着雨幕中的城市。
“先送你去医院吧,等会儿你可以打电话叫人接你回家。”
赵秀枫不点头也不摇头,江河擅作主张让张槐把车开到G市第一医院。赵秀枫去看医生的时候,他母亲又打来电话,江河想了想替赵秀枫接了,刚好可以让他们家里人过来。
然而,随着赵秀枫母亲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
赵秀枫非常嫌恶地看着那男人,说:“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明天给你画吗?这么短的时间就等不了么?”
“我想了想,忽然不想要猫了。”男人斯文地笑着,并不介意自己的反复无常多么招致对方的厌烦,并且靠近一步仔细审视着赵秀枫的脸,“伤得还挺重的,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要是留疤了就没人要你了。不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得要命。”
他后面一句话压得很低,离赵秀枫很近的江河还是听到了,江河脸一红,退后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别处看了看。
赵秀枫则恼羞成怒,愤然拂袖离去。
虽然不想承认,那些天确实打扰到了江河他们,江河不要补偿,他便说:“那一起吃顿饭吧,吃完我让朋友送你们回去。”
即使不甘心,赵秀枫也明白,在现实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想象力也不值一提。
离开医院的时候是去西门坐赵秀枫母亲的车,张槐盯着附近一辆车子的牌照多看了几秒,江河发现了他的异常,以为他喜欢车的牌子,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的稿费什么时候能攒到足够给他买车,突然听到张槐跟他说:“那是我姐夫的车。”
有这么巧?张槐姐夫也在医院?
赵秀枫张口欲言,最终只是皱着眉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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