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某天。
卯时,城门打开。
一大早,天阴沉沉的。
城内的店铺陆续打开,城内的百姓在大街上也开始走动起来。慢慢的开始有人进城、出城。
也许是因为天气不好,从城门出入的人群比前些天少了不少。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名英气的年轻人和一名中年人骑着马上向城门走来。
走到城门口,两人把腰牌一亮,守城门的兵丁立刻放行。
年轻人骑在马背上一脸倦意,昨天从外地回来已是傍晚,离京城有一段距离,离最近的京郊客栈都得有二十几里地,只能在野外将就一晚。
没去客栈是因为他俩怕被东厂番子盯上。一晚上没睡好,不是怕野兽而是担心歹人,在京郊一带,之前有反抗朝廷的逆贼蹲守在此,利用无人看管的马匹诱杀了不止一名锦衣卫和卫所官兵。
一晚上,年轻人睡了醒,醒了睡,十分警惕。
今天天还没亮两人就赶紧骑马往京城赶去。
在被调走的这些天他消瘦了很多,也很沮丧、无奈。
走到北镇抚司,迎面走来的何庆达和魏荣见了就问:“严无晦,这些天你去哪了?”
严无晦苦笑了一下:“别提了,去外面办公事去了。”
严无晦,七年前刚满十七岁的他被张指挥看中成了他的手下,五年前从校尉升为小旗。
就在当年,张指挥同知在酒席上跟东厂提督德保的干儿子抢座次起了争执,甚至动手打了对方。
座次等于身份,锦衣卫跟东厂抢座次等于争夺权力,德保大怒,直接以张指挥制造厂卫矛盾为借口告到皇帝那里,当年 正是皇帝重用德保的时期,皇帝听后下了一道旨意将张指挥革职。
因为张指挥犯得不是什么大罪,只处罚了他一人,属下们没有遭到连累,被分散到其他人手下。
李颂之本想将严无晦要过来,谁知指挥同知钱纲知道后提前下手将他弄了过去。
论能力不比李长隽差,论长相也是和李长隽、覃温川、李颂之一样在北镇抚司数得上的。
身手不错,还弹得一手好琵琶。
就是这么一个出色人物因为曾经是张指挥的属下而被钱纲打压五年。
此时何庆达一脸坏笑:“干什么公事?就派你一个人去?”
严无晦这才说出事情经过:
前两天有密探传来消息,一个从南边来的小货船要停靠在通州漕运口,船上的货主身边跟着几个随从,这几个随从里面有两个是倭寇乔装的,他们要跟着货主一起护送货物进京城,然后打探京城内部的消息。
严无晦赶紧把这件事上报给钱指挥,钱纲看了看密信上的内容,里面有一句“黑云来临时,速速靠岸”。钱纲认为倭寇马上就要来了,不能拖延,让严无晦乔装打扮去漕运口,在那儿找机会抓捕这几人。
严无晦接到命令转身就走,钱纲想了想把孙总旗和四个校尉叫过来,低声说:“这次有立功的机会给你们,你们去抓捕倭寇。”
众人说:“谢钱指挥给属下们立功的机会。”
钱纲接着对孙总旗和四个校尉说:“你们几个一定要拿住倭寇和私通倭寇的人。根据密信上的消息,这艘船最快明天早上就到,最迟也得下午。这密信上的‘黑云’想必是指倭寇乘坐的船,你们都记好了。”
孙总旗和四个校尉领命就走了。
钱纲又让人把严无晦喊回来,想了想说:“我让他们几个去,你呢,先不用去了,我另有安排。太后赏赐给雍王一些玉帛珍玩,需要找人送过去,我看你就很合适,这样吧,你明早就去。”
面对钱纲的突然反悔,严无晦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这些贵重的东西需要属下一个人送去吗?”
钱纲想了想:“嗯——这样吧,你跟张校尉一起去。”
“什么时候走?今天吗?”
钱纲说:“不急,明天你俩一大早再去。”
严无晦冷着脸,抱拳回应:“是。”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严无晦和张校尉一起往雍王的封地去了,而那个孙总旗和四个校尉也在此时开始伺机抓捕倭寇。
说到这里严无晦心里很憋屈,这五年来已经不止一次被边缘化了。每次他得来情报,可从不让他参与,他们立了功,这功劳簿上却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只用“锦衣卫小旗”来称呼,就连分到手的奖赏都少得可怜。
王总旗说:“严小旗,你难道没听过锦衣卫为了抢夺功劳几次伏击杀害同僚的事吗?”
严无晦:“听过,但几位先帝不是都严惩过吗?”
齐总旗痛恨地说:“为了功名利禄哪管得了这些,咱们锦衣卫都是提着脑袋活着,要么死在公事上,要么被自己人杀。”
何庆达说:“那你知不知钱指挥被处决了?”
“啊?钱指挥被处决了?什么时候的事?”
严无晦一脸震惊,他和张校尉出去办事,来回一个月,没想到刚回来就听说他的上级官员被斩了。
何庆达说:“说来话长。”
原来钱纲手下的孙总旗和四个校尉雇了几辆骡车去通州漕运口,在那里伪装成车户,准备用骡车运货作掩饰再抓获倭寇和勾结倭寇的人。结果一个倭寇没抓到还让他们驾船跑了。后来一核对,竟然是钱纲把暗号给弄错了,原来那个“黑云”并非是货船的名字。因此导致他们在行动中身份暴露,这才让两个倭寇和勾结倭寇的那个人当场就驾船跑了。
倭寇驾船跑了,五人回来把事情经过告知钱指挥,钱纲把过错全部推到孙总旗和四个校尉身上,并上报了上去。
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和朝廷自然很震怒,孙总旗他们五个被抓后一起喊冤,说是一切都是按照钱指挥的意思办事的,但几人还是被斩了。
严无晦痛心地说:“所谓的‘黑云’其实是指海上的风雨,密信里说的是如果海上风雨来临,货船会加紧时间靠岸,可能会提前几个时辰。那个密探一直暗查了两年,好不容易得到可靠消息,就急着把我调走,可惜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那些暗号的意思。”
众人听后愤愤不平,身为同僚为何这么自私!本来东厂就打压北镇抚司,现在自己人从内部开始杀了起来,这东厂阉党还不笑话死北镇抚司!
如今也许是扳倒钱纲的最好时机。
李颂之找到覃温川,暗示说:“这次必须到指挥使那里讲清楚,错过了这一次,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有机会,再这样退缩,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呢。”
覃温川点头:“你说得对,有人背靠东厂,下一次恐怕要搭上你我的性命了。”
于是覃温川、严无晦,还有李颂之带着一群手下,一起找到沈指挥使那里。
李颂之将魁星楼一案被夺功之事上报给了沈立龢,并着重强调是因为钱指挥带人强行闯入才导致“妖党”教主自杀的。
沈立龢拍着桌子严肃地问:“麟皋,为什么不早说?”
李颂之认真地说:“不是我们不早说,而是厂公提前在陛下面前夸赞钱指挥,说是他带人及时赶到才抓获‘妖党’分子的,还说他立了大功,这就等于提前把功劳扣在他头上,我们总不能再跑到陛下跟前去争夺功劳吧,这不就等于打了东厂的脸。”
说完李颂之站在那儿,一副咽不下这口气的表情。
沈立龢长叹一声。
覃温川在一旁说:“几年前我派出去的小旗查到了‘妖党’隐藏的窝点,并绘制了一张图,结果半路上被杀了,那张图后来在钱指挥手上,因为没有证据说是他杀的,最后这功劳也就成他的了。”
接着覃温川很惋惜地说:“那名小旗要是活着,这功劳就该记在他的头上。”
严无晦说:“沈指挥,前些日子属下得到密报,说有几个倭寇要在通州漕运口登岸,密信里还说‘黑云来临时,速速靠岸’,这‘黑云’的意思是指海上的风雨,没想到钱指挥误解了其中的意思,最终导致行动失败,参与行动的几位同僚也被处死。”
看着一群锦衣卫同僚站在自己跟前,从高官到属下,沈立龢意识到事态严重。
他沉思了半刻,叹了口气说:“同僚之间相互残杀争夺功劳,怎么现在还会出现?钱纲这种人太危险了”。
沈立龢写下奏本,覃温川、李颂之等人一起写下自己的名字,控诉钱纲为了夺功不择手段。
沈立龢拿着证据来到皇帝面前:“臣今日要参钱指挥一本,请陛下恕臣之罪。”
皇帝:“沈指挥使因何要参钱指挥?”
沈立龢双手举起奏本,余禄上前接过来再呈给皇帝。
皇帝打开奏本一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案情。
皇帝一边看,沈立龢一边陈述:“前几日魁星楼一案本来是李颂之带人围剿的,已经将“妖党”教主围困在魁星楼第三层,谁知道钱指挥突然带着一群人冲了进去,导致“妖党”教主当场服毒自尽,虽然抓获了剩余的人,但钱指挥却把功劳记在了他头上。
覃温川几年前派出去一名小旗,将“妖党”窝点画了下来,谁知半路上被人灭口,那张图却到了钱指挥手里,钱指挥又凭借这张图剿灭“妖党”窝点。而那名小旗被杀后连腰牌都没有了,尸首被遗弃几日,后来有人路过报到官府。官府的人检查后发现,那名小旗有一件衣服的衣领上绣着“北卫许”三个小字,幸亏凶手没有发现,若发现了早就给扒下来了。当地官府不敢松懈,一层层上报没人认识,本想当作无头案处理,直到覃温川来认领,这才认出他的身份。
还有前些日子严无晦得到密报,有倭寇要从通州漕运口登岸,钱指挥却把严无晦调走,自己让另外几人去办案,没想到钱指挥误解了密信里“黑云”的意思,自作主张让手下按他的意思办案,结果打草惊蛇,吓跑了倭寇,他却将责任推卸给几位手下,最终导致手下被处斩。”
再往后看,奏本上全是北镇抚司锦衣卫们的签名。
皇帝气的用手抖着奏本斥责:“竟然还有这种事?”
沈立龢此刻十分冷静:“请陛下定夺。”
皇帝怒而骂道:“构陷同僚、同室操戈,欺君盗功。”随后下旨将钱纲斩首示众,抄没家产,家眷流放。
司礼监太监带着圣旨来到钱家。
锦衣卫指挥使沈立龢带着北镇抚司大大小小的锦衣卫“呼啦啦”冲进钱家。
钱纲一看这阵仗就知大事不好,但依然壮起胆陪着笑脸说:“公公,沈指挥使,今日有何事来寒舍?”
司礼监太监阴阳着说:“皇上有旨意。”
“皇上有什么旨意?”
沈立龢脸色冰冷,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你马上就知道了。”
司礼监太监:“钱指挥,跪下接旨吧。”
钱纲立刻跪下。
钱纲听到司礼监太监念到“同室操戈,欺君盗功……斩首示众”时已是浑身瘫软。
圣旨宣读完毕,钱纲跪在地上高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沈立龢一挥手,早已等候的锦衣卫们咬牙切齿的就要将钱纲拖走,被锦衣卫架住胳膊的钱纲拼命挣扎,嘴里大喊:“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沈立龢走到跟前严厉的指责他:“同僚的命也是命,手下们拿命办事你不该贪功,更不该害人性命,你仔细算算死在你手里的同僚到底有多少!”
而后一使眼色,大喊一声:“带走。”
被拖走的钱纲再也没有喊叫。
钱纲对待下属只有两句话:“我只要贼人首级,至于你们是怎么擒贼的我不管,贼人首级在谁手里,功劳就是谁的。”
对于他来说,同僚是垫脚石,死了的那个是废物。
像严无晦这样的,还是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他可不是爱惜人才,纯粹是出于嫉妒,不想让李颂之得到好东西。
钱纲倒台后,李颂之找到严无晦说:“严无晦,你以后就跟着我办事吧”。
李颂之原本就想把严无晦要过来,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钱纲被处决后,众人心中算是出了一口气。
天阴沉沉的。
厂公佟广突然走进北镇抚司,沈立龢带着上上下下一干人满怀惊讶起身迎接。
沈立龢满面笑容:“厂公今日来有何事?”
佟广有点皮笑肉不笑:“我今日来,也不为别的,就这钱纲一事实在令人气愤。朝廷上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厂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就盼着咱们错走一步,让咱们自己从内部先乱起来,他们好逐个击破,这钱纲偏偏就自己送上人头。”
沈立龢:“厂公说的极是。”
李颂之等人对于佟广的意思心知肚明,个个嘴角浅露一丝讥讽。
佟广:“你说咱们这些人,哪个不是尽忠尽责,从无二心!陛下圣明,幸亏没有被小人蒙蔽双眼。”
众人奉承:“是啊,厂公说的对啊。”
佟广严肃地说:“厂卫从来只效忠陛下一人,尽忠职守,万死不辞。”
沈立龢:“陛下将整个京城的安危交到厂卫手里,这份信任,重于泰山。我等岂能辜负圣意。”
一名小太监走来说:“厂公,外面下雨了,该回去了。”
佟广收起严肃之态,口气缓和道:“行了,我也该回去了,我那儿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众人一边跟着走一边说:“厂公走好。”
刚走到门口,一道闪电照亮北镇抚司门前,接着一声闷雷响起,佟广用手一指,随口一句:
“惊雷响彻震阶庭。”
意思:皇恩浩荡,我们东厂对北镇抚司有监督和干预的权力。
说完朝着锦衣卫们含笑一顾。
其他人一时不明所以,李颂之在一旁续上一句:
“细听漱玉玲珑声。”
意思:谨遵谕旨,北镇抚司会听从东厂的监督和干预。
佟广很满意,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沈立龢拍了拍李颂之的肩膀,转身跟众人说:“都别忘了,东厂可以干预北镇抚司办案,这次出事的又是北镇抚司的人,以后都小心着点。有些事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别人行方便,以后别人也能给咱们面子。
众人:“是。”
佟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暗示北镇抚司的人,只要不把钱纲的事牵扯到他头上,以后大家还能一起为皇帝效力,互相给个面子。但他可能还不知道皇帝私底下已经给北镇抚司增加了一些权力。
而当钱纲被皇帝处决后,有人悄悄找到了曾经遭到钱纲挑拨而被革职的前任张指挥张文亭的儿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在外面得到消息的张文亭的儿子急火火赶了二十多里地跑回家中。
一进门直接跑进卧房,来到病榻前激动地说:“爹,爹,我得到一个好消息,德保和钱纲都被皇上处决了,去年德保和他的干儿子们被处决了,前些天钱纲也被处决了,他们都被处死了!”
本已病入膏肓的张文亭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突然睁开眼,直挺挺坐了起来,“哈哈”大笑不止,家人一时呆住,不知发生了什么。
正当家人诧异之时,只见张文亭又突然直挺挺倒下,咽了气。
此时传入北镇抚司,听闻的锦衣卫们无不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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