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
文冬又梦见那个人了，让自己萦牵梦绕的人。
她散着长发，靠着木质的椅子，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笔转来转去。
文冬看不见她的表情，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看到钢笔在白纸上晕染出淡淡的墨迹，成了一幅山水画。
“冉冉……”
“怎么啦，姐姐？”
稚嫩的小女孩声音。
文冬猛地惊醒，旁边是自己的妹妹，不过才六岁，她歪着头，看着说梦话的姐姐，满目好奇。
“然然在呢，怎么啦姐姐？”
文冬摸了摸她的脑袋，苦笑了一下，“然然，怎么这么早，今天不是放假吗？”
文然蹭了蹭姐姐的手，一屁股蹦到床上。
“然然想姐姐了嘛，姐姐不想然然吗？”
“姐姐当然想呀，但是姐姐昨晚睡得太晚了，再睡一会好不好。”
文冬敷衍了两句，困意又蹿上来，迷迷糊糊地想要翻过身，下半身被文然压着，只扭过上半身，拉着被子盖过了头。
文然有些不满，爬到了床里侧，把脸贴到文冬脸上。
软软的温暖的小脸，身上带着独属于小孩的那股儿童面霜味，文冬舒服地轻叹了一声，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还是梦。
这次是在街上。
闹嚷的街道，她如瀑般长的头发，薄荷绿的裙子，摇晃着，周围人都不真切，只有她在浅浅发着光。
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着文冬招招手，好像在问——怎么不跟上来呀？
文冬焦急地抬脚，却怎么也起不来，手也抬不起来，连挥手告别都做不到。
她张了张嘴，虚弱地吐息，再次叫出那个名字：“冉冉……”
“然然在！”
她这次眼都没睁开，一个健康的六岁小孩不算轻，文冬算是明白那种鬼压床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
“从姐姐身上下来......”
中午。
夏日的阳光很烈，文冬把积留的衣服全部倒进洗衣机，听着它轰隆隆的声音，转身去厨房把昨天买的西瓜切开。
西瓜不大，但给她们两个吃也很够了。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凉沁人，她把其中一半切成一个个方形块状，装进盘子里。
“小然！来拿西瓜！”
文然在客厅看动画片，绚丽的色彩，叽叽喳喳的角色。
文冬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头痛，颜色太多看得眼睛疼，声音太吵吵得耳朵疼，但看小孩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文冬只会感叹，自己真是老了啊。
小孩放下遥控器，蹦蹦跳跳地走到厨房，马尾辫扎得整整齐齐，像一只活泼的小马。
“谢谢姐姐！”
她端着西瓜，一边发出“哇”地感叹声，一边眨着星星眼，文冬被逗笑，心里泛起一股丝丝密密的甜。
难怪妈妈总说，文然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当然，文冬也不差。
小孩在客厅一边吃西瓜，一边看着电视，文冬刚在锅里下了个鸡蛋，准备炒饭，金黄色的蛋液裹在刚被拨散的剩饭上，阵阵香气在厨房里转圜，她敲了敲锅铲，准备放盐。
桌上、柜子、冰箱、客厅、卧室、卫生间，她到处都翻了一下，没有盐。
她无奈扶额，把火关紧，走进房间换了条吊带长裙，又提了个小包装钱，对着客厅的文然交代了两句，对方敷衍地“嗯嗯嗯”几声，文然叹了口气，临走时把门反锁了，才放心离开。
这个小房子是她母亲的遗物，年龄比文冬和文然加起来都大，邻居大多都是些退休长辈，或者中年夫妻，安保环境虽然没那么好，但也没有坏人。
她不是没想过搬家，尤其是文然上的小学离这不算近，每天光通勤就要好久。
但文然不同意，她一听见姐姐说搬家，哪怕只是随口一说，也会忽然闭上那张鬼机灵的小嘴，偷偷躲起来哭。
文冬第一次提的时候，文然躲在她床底下一整天，被捞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灰尘。
她抽抽搭搭地说，“我不要离开妈妈，不要去没有妈妈味道的地方。”
文冬在母亲去世后第一次哭了。
她抱住脏兮兮的小孩，头一次体会到愧疚且无能为力。
好在小区一出去就是综合超市，她从门口推了个小车，一边想着速战速决，一边忍不住东张西望，观察着每一个商品。
正好家里的零食和蔬菜也要没了，牙刷也该换了，毛巾好像也烂了几块......
她站在日用品区，扯着张毛巾查看材质。
“不知道小然能不能用这个......”
“给小孩子的话还是去婴幼儿区看比较好。”
文冬僵住了，就是这个熟悉温柔却又霸道的声音，她慌张地放下毛巾，转身抓住手推车就想离开。
忽然，整个人被笼罩住，白皙纤细的手揽住她，茶调香水味道笼罩住文冬，她像被玻璃瓶子罩住的蚂蚁，明明哪里都是出口，却哪里也出不去。
“好久不见。”
她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却不敢抬头，只观察着她的穿搭。
明明是夏天，却穿着白色长袖卫衣，材质应该很薄吧，不然会很热的。
黑色短裤，白色球鞋。
和梦里截然不同，好像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才渐渐穿上裙子的，说什么是情侣装，明明就是把她衣柜里的衣服复制粘贴了一遍......
“为什么不看我？”
文冬吓了一跳，她连忙止住自己脑子里的回忆，下意识抬头看去。
和记忆里别无二致的姣好面容，睫毛浓密，眼睛亮晶晶的，狐狸眼弯弯带笑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文冬好像回到了十八岁那年，和俞叶冉初见，她也是像现在这样，眉间带笑地看着她，但现在好像比那时候少了些少年意气，她不是那个敢单挑班主任的少年了。
谁能想到，当时差点被退学的人，分手的时候却那么悄无声息。
俞叶冉背后是超市的大灯，照得眼睛发涩，她错开视线，生怕被误会。
“看了，你怎么在这？”
两人分手闹得不愉快，文冬那时候妈妈刚去世，俞叶冉家里也有大变动，两个人都处在情绪极端边缘，平常闹矛盾都是俞叶冉低头哄她，文冬逐渐恃宠而骄，早就忘了如何体谅爱人的情绪。
一件很小的事情，情绪的那条线一炸开，便连不上了。
俞叶冉不想哄人，文冬不会哄人，两个人最后分手的话都没说，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离开那间住了四年的房子，就算是分手了。
人一旦分开是没办法再和好在一起的，除非一开始就没分开过。
显然俞叶冉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她想的是后者。
“你还没有和我说分手，我天天来你家楼下超市蹲你，这次被我蹲到了，就不要躲我了好不好？”
眼泪掉下来了，这次文冬没看俞叶冉背后的超市大灯。
“这么久没联系，就是分手了，哪里还需要再说。”
“别哭啊，我没带纸，”她高文冬半个头，此刻撅着屁股给她擦眼泪，忽然想到什么，把文冬小推车里的纸拿出来，沿着虚线撕出一个大口子，大半包纸都漏了出来。
文冬忍不住笑出声音。
“你不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吗？怎么做事毛手毛脚的。”
俞叶冉小心地把她脸上的泪水蹭掉，勾着嘴角笑起来。
“我很温柔的好不好，只是见不得有的人流狗尿。”
文冬捏紧了拳头，眼前这个人和当年书法室里挽着袖子题字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我就算是流狗尿，我们两个也分手了。”
“那我就再追一次，把我微信放出来吧，你的小猫头像我都快背下来了。”
“不要，是你先删的我。”
“哎，你自己看看，明明是你删的，你当时说的什么，”她忽然掏出手机，在微信里划拉了半天，定在某一页，展示给文冬看，“我那天被我爸叫回去，他差点囚禁我，我千辛万苦爬出来，问你吃饭没，你就这样回我。”
她的手机还是大学那款，这么多年过去，电子设备都更新换代到不知道哪辈子了，她还在用这个老祖宗。
文冬走神了一小会，注意力才回到这上面。
【俞叶冉】：我刚跑出来，我爸让我背女戒，你说扯不扯。
【俞叶冉】：你等我，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带。
【文冬】：不用了，我搬走了，你还是回家吧。
【俞叶冉】：？
【俞叶冉】：搞什么？
随后便是各种质问，和红色感叹号。
文冬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都快忘了，当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只记得吵完架后，自己在小出租屋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觉都没睡就收拾完所有东西，离开了那个城市。
“我知道啦，哎呀，都过去了，我妹妹还在家里等我，我菜没买完呢。”
文冬扯了扯小推车，俞叶冉很瘦，她轻轻一挣，就从她怀里脱身，随手抓了张毛巾，继续挑东西去了。
“吃饭啊，带我一个吧，我大老远跑过来，钱也没带，就只有这一套衣服，明天好像还会下雨，我没地方住——”
“好了好了，去我家住。”
“好可怜呐，我已经好久没吃饭了。”
“我给你做。”
“想和前女友复合，但她不给联系方式怎么办？”
“跪着求她给。”
“不行，女儿膝下有黄金。”
文冬轻轻瞪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盐看了起来。
“那就帮她提购物袋。”
“好！遵命！”
文冬看着满满两大袋东西，又看了眼俞叶冉光长个，不长肉的身材，认命似的叹一口气。
“我提吧，你这个身板，怎么比大学还瘦，一会给你弄倒了。”
“不行。”
文冬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叹了口气。
“不用提袋子也能加回前女友微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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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此时我爱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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