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冬和俞叶冉是高中同学，她们相识地很突然。
国际学校里总有很多活动和社团，俞叶冉是书法社的成员，每周周五下午都会集中一起写字，五点活动结束，她还会多留好一会，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才拿着包离开。
她就是那个时候遇见文冬的。
她写好最后一个字，收势，把毛笔搭在笔托上，随意瞥了两眼自己的字，也不收拾东西，起身就要走了。
她曾经也试过自己洗毛笔，自己收拾东西，可一旦回家被父母发现自己身上的墨渍，就会被狠狠骂一顿，运气差的时候还会被打。
渐渐地，曾经喜欢的书法，珍惜的毛笔，也变成了痛苦的泉源。
“同学，为什么不洗你的毛笔？”
她一出门，就被一个矮自己半个头的女生拦住了，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子，俞叶冉才反应过来，她在质问自己。
“因为，我不能洗。”下个星期再在器材筒里重新拿一支就好了，本身也不是什么很名贵的笔。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出来，颇有些无所谓地在心里过了一下。
对面那女生龇着牙齿，对她这“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的态度十分不满。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浪费，这些笔全是免费提供的，你每个星期都不洗，我周末来打扫的时候，既要擦干透的墨迹，还要洗一只硬邦邦的笔，有时候洗不干净就只能丢掉重新做，你知不知道这个笔有多难做......”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俞叶冉依旧沉默不语，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裙子，没沾上墨渍，重新把包背好，忽略了面前这个人，抬脚就要离开。
哪知，她已经气得有些上头了，直接伸手拉住了俞叶冉的手袖。
透白的裙子染上了墨迹，来自她没洗干净的手。
文冬后来每每回想起那天，都对自己的莽撞感到后怕，同时又庆幸。
自己这一拉，把俞叶冉和自己的人生，都拉到一个完全没办法回头的位置上了。
“你干嘛？”
俞叶冉快速把手抽回来，她很瘦，瘦到有点弱柳扶风的味道，配上那条白裙子，时而像仙女时而像冤死的女鬼。
她满目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袖，又抬眼看着文冬，刚才还耷拉着的狐狸眼瞬间瞪大，似乎已经有眼泪在里面打转了。
“对、对不起！我帮你洗一下，我以为我手洗干净了，对不起！”
文冬刚才的怒火全都消散了，她自知这个学校有一批学生是完全惹不起的，但又从来没遇到事情，她向来看不起这种论调，但和俞叶冉对上眼神的一刻，她知道了，自己惹到惹不起的人了。
“不用了。”俞叶冉阴恻恻地看着她，冷淡地好像在看一个垃圾，如果不是眼圈慢慢红起来，文冬就吓得要蹲在地上了。
她说完话也不等文冬的反应，径直离开了走廊，文冬想追上去，又看了眼跳动的时钟和还在滴墨的毛笔，一咬牙，拿着拖把进了书法室。
鬼知道那个家伙要干嘛，眼下真正要做的事情应该是打扫房间才对。
她屏着一股怒气，把凌乱的书法室收拾干净，走到俞叶冉座位旁边时，本想像收拾其他人的稿纸一样粗暴地丢掉时，忽然被她写的东西吸引住了。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春。”
她犹豫了几下，反正都是要丢的，丢我口袋里应该也差不多，她手法轻柔地卷起来，放在了自己包里。
毛笔洗净挂好，她把收拾出来的垃圾放在门口，等着明天早上工作人员来收。她们靠着这些课后的后勤工作勤工俭学，在这个国际学校里挣得一个名分地位。
文冬的妈妈本来不同意她来这个学校的，她已经看好了一个还不错的私立学校，文家早年也很有钱，即使爸爸去世了，也完全够白养母女俩长大。
但她不要，她不要爸爸留下的钱。
那个从未见过面，就把自己和妈妈孤单地丢在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他的钱肯定也不是什么好钱。
文冬多年后想起自己当时那股不知道哪来的清高气，就觉得好笑又荒谬。
准备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大半灯光已经灭了，她挎着背包小声哼着课间广播站的歌，脚步轻快地在走廊里旋转，清脆的脚步声和轻盈的歌声在走廊里游荡，像没落宫殿最后的公主。
不过她没想到，一般这种宫殿还闹鬼。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低低的少女哭声，一点一点击打着文冬的脑袋，她被刺得钝痛，轻快的舞步慢下来，往墙上靠去。
她脑海里闪过无数张乱七八糟的鬼脸，颤着身子一点点往外挪去。
哭声消失了，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她身子绷得更紧了，只想快点离开教学楼，又怕被鬼逮到，只得小步又快速地挪动着。
越往出口走，声音越近，文冬几乎要晕过去了，她捂着嘴，把自己的气息全都压回去，导致整个人都有些缺氧。
教学楼大门是玻璃门，透明地能够映照出外面所有景象，文冬终于走到大门前，她看着外面透亮的月色，兴奋地想冲出去，手刚抚上门把手，整个人就绝望了。
门被锁上了。
偏偏那沉重的喘气声还在身边，听着这个方向，似乎在侧边拐角处。
她深呼了一口气，缓慢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生，文冬的脑子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刚才那个傲慢的白衣书法姐。
自从来了这个学校，她已经掌控了给所有惹恼自己的人取外号的技能，有时候也不用惹恼自己，也能荣幸地得到一个专属外号。
“你怎么了？”
俞叶冉蹲坐在地上，文冬一靠近，刚才听着让人喘不上气的声音逐渐减小，变成了一点点喘息声，但听着还是让人难以呼吸。
“你哭了？”
秉持着人道主义，文冬拿着纸走到她身边蹲下，递了过去。
“喘不上气吗？你试着捂着嘴深呼吸几下，估计是呼吸性碱中毒了。”
俞叶冉没接纸，但是乖乖地捂住口鼻，身体起伏，深呼吸了几下，果真，再次抬起头时，气息已经顺过来了。
“你没事吧？”
文冬扯着裤子蹲到她身边，把身上唯一的小包纸递过去。只有透亮的月光照进来，却把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颊照得格外清晰。
很漂亮的一张脸，她想不到词语形容，面若桃花太俗，肤如凝脂太素，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太抽象，总之就是，漂亮极了。
文冬曾经在学校走廊见到过无数次这张脸，但没有哪一次离得这样近，也没有哪一次见到那张脸上的泪水。
她忽然为自己给她取了“书法姐”的外号感到有些羞耻。
俞叶冉接过纸，轻轻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也不再抽泣，只盯着手里的纸发呆。
文冬搞不懂她为什么赖着不走，躲在这样阴暗的角落里哭，她性子直，索性直接就问出声来。
“你为什么在这哭啊，为什么不走，因为我弄脏了你的裙子？”
“嗯。”
嗯什么啊？
她无语地撇了撇嘴，又继续说道，“一会保安巡逻过来会放我们走的，你别担心。”
“我可以......去你家吗？”
“什么？”
她下意识掏了掏耳朵，确保不是自己听错了。
俞叶冉声音还有些沙哑，语气还是那么冷，却无端地让人感受到撒娇的意味。
“我不想回家，他们不想见我，我想去你家。”
文冬不想答应的，往自己家带陌生人——虽然其实已经相识了，但依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家里现在只有自己和妈妈。
但是她答应了，不仅答应了，还敞开了自家的大门，这是第一次，此后还有几百次，文冬家几乎成了俞叶冉的第二个家。
“好，我们回家。”
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或许是她的泪水太轻了，总让文冬觉得，应该落在厚实的棉被上才好，恰好，她有一条这样的被子。
诗句来源
村行
[宋]王禹偁（cheng一声）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
何事吟馀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译文]
马儿穿行在山间小路，路旁的野菊已微微开放，任由马儿随意行走兴致悠长。
秋风瑟瑟在山谷间不停回响，看数座山峰默默伫立在夕阳斜晖中。棠梨的落叶红得好似胭脂一般，香气扑鼻的荞麦花啊洁白如雪。是什么让我在吟诗时忽觉惆怅，原来是这乡村景色像极了我的家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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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此时我爱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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