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实话告诉老师，你带俞叶冉去干嘛了？”
文冬站在办公室里，手里的扫把还没放下，就被拉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质问。
“没干嘛啊，就、带回我家休息了。”
班主任是个年轻女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眼里冒出不满的光，灼烧着文冬。
“你知不知道，俞家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看着文冬一副天真模样，班主任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一堆话没说，但最终也只是摆摆手，没再看文冬，低下头整理起桌上的文件来。
“哎，你还是少和她走动吧，你们差距太大了，多的老师也不说了，你回去上课吧。”
文冬疑惑地走出办公室，俞叶冉和她不在一个班，平日里两个人的日程也相差甚远，若不是昨天晚上俞叶冉走的太晚撞上文冬打扫房间，估计这辈子也见不到。
她疑惑地回去上课，整天都在想着班主任说的话和俞叶冉。
但一直到晚上，她把书法室打扫干净了都没有再见到俞叶冉。
往日她坐的地方也没见遗留的毛笔和宣纸，干干净净的，墨迹也没有，像是从没人来过一般。
命运好像又转回了正轨，文冬依旧每晚去打扫书法室，但从来没有再碰见过失神的俞叶冉，她桌上的毛笔也没再滴着墨水。
少洗一根毛笔，少擦一张桌子，似乎应该高兴才对，但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俞叶冉是这所学校里，她唯一亲密的朋友，如果半天的友谊也算的话。
一整个高一，文冬都没再见到俞叶冉。
她在学校算个小风流人物，甫一消失，就流言四起。
有传言说是转学了，有传言说是休学了，还有传言说是，文冬惹到她，把人逼退学了。
文冬觉得很荒谬，自己何德何能，面对同学或责备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她只是继续循规蹈矩地当一个无功无过的普通学生，偶尔被带头孤立，她也只是默默地收拾东西远离人群。
好在，这里的学生心高气傲，却不卑鄙，没人会使那些龌龊的小把戏。
那晚就像梦一样，短暂在她人生里绽放了一下。
只有家里那条丝绸的白色裙子在反复提醒她，曾经和俞叶冉命运有过交叉。
文冬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夜半苏醒时俞叶冉颤动的睫毛。
可真当这张脸再次出现在她家门口，文冬的委屈恼火比想念多。
俞叶冉长发披散着，深蓝色牛仔裤，白色T恤，还有那张苍白的小脸，似乎瘦了很多。她半倚着楼梯，眼睛沉沉地发着呆，见到文冬的时候忽然亮了一下，两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文冬？我可以、再借住一下吗？”
文冬想拒绝的，如果不是俞叶冉，自己的高中虽然不会多幸福，至少不会那么孤单。
往日和自己一起兼职的搭子已经没再和她说过话了，平常遇到也像见到鬼一样逃开，晚上九点离开学校，那段长长漆黑的回家的路，也不停地蚕食着她的安全感。
她沉默了一会，刚准备拒绝时，忽然瞥到她裸露在外的手——往日白皙的手臂上有好几处红痕，她不安地搓着手臂，想遮掩些什么，但楼梯间光线太亮，文冬早已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第二次心软，时隔一年，俞叶冉又睡上那张床，她穿着去年穿过的睡衣，靠在床头，低头看着为她上药的文冬。
“我妈妈今天上夜班，估计半夜才回来，你饿的话我给你做饭。”
“我不饿，嘶——”
药膏冰凉，文冬的手指温度有些高，两相刺激下，她的伤口更痛了。
文冬立马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疼吗？”
“没事，其实我还是有点饿，我可以吃点什么吗？”
俞叶冉摇摇头，把手伸到了文冬面前，示意她继续。
“我再轻点，”文冬动作本就轻，现在更是轻柔地像羽毛一样，“只有泡面，除非，你想看我炸厨房。”
“那就吃泡面吧，我还没吃过呢。”
文冬诧异地抬头，手下动作一颤，狠狠地压在了她的伤口上。
“好痛！”
“好烫！”
泡面刚煮熟端出去，俞叶冉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果不其然被烫到了，文冬围裙解到一半，连忙走上前打了一下她的手。
“你是笨蛋吗？我给你接水。”
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
她在心里默默吐槽着，把水递给她，泡面凉了一些可以入嘴后，她坐在餐桌的另一边，杵着下巴发呆。
俞叶冉小口小口地吃着，半路抬头和文冬呆滞的眼神对上，她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时，才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文冬？”
没反应。
“文冬？”
还是没反应。
她抽出纸擦了擦嘴，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我吃完啦。”
“啊？哦，我去洗下碗，你上次用的牙刷还在厕所放着，去洗漱吧。”
文冬眨了眨眼，慢慢撑着桌子站起来，端着碗进了厨房。
洗漱干净的两个少女各自靠在床头想着自己的事情，文冬拿出一本英语教程，紧皱着眉头翻看着，俞叶冉拿着手机飞快打字，似乎在和什么人争辩。
小小的房间里，只有翻书声和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
结合起来，有点像夏夜雨声。
不对，真的下雨了。
文冬连忙丢下课本，三两下冲到客厅，着急地往里收着衣服。
雨下得急，文冬收的再快也不可避免地被打湿了好些，她在屋内撑起一个架子，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搭上去。
好些都还没干，甚至还在滴水，她又去厕所找来了两个小盆，接住了下滴的水珠，才如释重负般坐到沙发上。
“......需要帮忙吗？”
俞叶冉看着文冬一系列操作，呆呆地站在客厅的贴墙柜子前开口道。
“对了，你的手机借我一下，我妈妈没带伞。”
家里拢共就两把伞，两把都在门口插着，按照妈妈的性格，她宁可淋雨回来也不会新买一把的。
俞叶冉乖乖地递上手机，她没设密码，文冬稍微看了两眼后，就披上外套拿着两把伞朝门口走去。
“你在家等我，我去送伞，无聊就看电视，我很快回来。”
“我陪你——”俞叶冉刚开口，铁门就被关上，门上的零件相互碰撞，只剩下沉闷的相撞声，和她轻地像风一样的叹息，“去......”
她站在客厅电视面前转了两圈，无论怎么按，屏幕上也只有鲜红的“无信号”三个字。
“好无聊，好无聊，什么时候回来啊，怎么这么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刚才把家里人拉黑了，她应该不会发现什么吧，发现就发现了我还能怎么办，哎，死老头，老娘迟早和他们断绝关系。”
她叽叽喳喳地自言自语起来，边打量着客厅的布局，忽然，在电视柜下看见了黄色的纸，她眼熟的不能再眼熟了，是宣纸。
“她也练书法吗？难怪天天去书法室——”
俞叶冉小心地展开那张纸，看清上面的字后，忽然呆住了。
“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春。”
字迹也很眼熟，她脑子转了一会，把这张纸放下，往下翻却只能翻到空白的宣纸，和一些全新的毛笔。
“这是我的字迹吗？”
俞叶冉小声嘀咕着，又把字原模原样地放好，沉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堵在心里的一口气也散去，坐到沙发上，看着“无信号”三个字，哼起歌来。
一个小时后。
文冬提着一袋妈妈买的煎饼，在门口抖了抖伞，推门进去，却没看见预想中的画面，客厅一片漆黑。
“俞叶冉？”
她叫了几声，没有人回应。
睡了吗？
她把沾了水汽的外套脱下挂了起来，煎饼放在餐桌上，才脚步轻轻地走进卧室。
床上空空荡荡的，只有两个枕头一床被子，刚才被捂热的床单此刻是冰凉的。
文冬疑惑地四处转了几圈，只在洗衣机旁边看见她留下的衣物和鞋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仿佛刚才看见俞叶冉只是一场梦。
可是她的手机还在自己手上。
房子好安静。
她在餐桌前慢慢啃完了两个煎饼，妈妈特意买了两个全家福，她吃得有些想吐，还是硬撑着，把煎饼掺着眼泪咽了下去。
好安静。
她重新打开台灯，坐在床头预习着明天的课文。
国际学校除了有钱人多，还有一个很不友好的点，他们普遍上很多课后补习班，文冬才刚升高二，就已经跟不上了。
尤其是英语。
她只能不停地牺牲休息时间，以求勉强跟上课堂。
睡不着。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和同龄人讲话了，以前和她一起聊天的妈妈，因为工作变动，也很少和她聊天，两个人很多时候，只有饭点才能说上几句话。
说不孤单是假的，再怎么坚强，她也是群居动物，被排除在族群外的感觉很不好受。
“嗡”
“嗡”
文冬刚刚累地睡着一小会，客厅俞叶冉的手机便不管不顾地响起来，吵醒了她。
她穿起拖鞋，一路开着灯走过去，看到上面的陌生号码，愣了一会，才慢慢接通。
她的脑子还有些混沌，只是下意识地问询着：“喂？你好。”
对面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俞叶冉小小的气音才传到她耳朵里。
“我爸找人把我抓回家了，我不是故意走的，谢谢你的泡面，我过几天就回学校了，到时候当面感谢你，手机你先拿着吧，除了这个电话号码都别接，短信也别看，就这样，我爸要回来了，下次见。”
文冬觉得俞叶冉不太一样了。
上次借宿，她像傀儡公主，沉默呆呆的，偶尔挂着个公式化笑容，清高傲慢，符合文冬对所有富人的幻想。
但这次不一样，她好像得到了一缕魂魄，有了生机。
文冬满足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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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此时我爱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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