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清明,外面的风雨早已销声匿迹,然而风雨过处,满目疮痍。
古城区的排洪系统老旧,地势低的地方水位依旧慢慢上涨。
陈哲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到处积水堵塞,他还得费一些工夫才能把车开进来。
张怀柔给颜龄韵再擦了一遍身体,出来时,见易嘉川正端详她的画。
他坐在一张木质矮凳上,双手搭在膝盖处,脊背笔直挺拔,尽管身着最简单的家居服,依然有种从容的清贵感。
他看得认真投入,整个人看上去越发斯文清隽。
张怀柔不由地想起季言之,他身上也有芝兰玉树般清雅,但不同的是,易嘉川更张扬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丰神俊朗,令他在气度上更胜一筹。
“小易,你从事什么行业?”
“做点甜品生意。”易嘉川回过神来,小心地将画卷起来,解释道,“我外公也喜欢字画,小时候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现在碰到这些东西,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张怀柔闻言眉眼更加柔和,看上去心情松快了不少。
易嘉川想,这些画肯定都是张怀柔的心血,现在被暴风雨毁了大半,她和颜龄韵昨晚为了抢救这些画一定吃了不少苦。
如今这种局面,她们心里肯定很失落。
易嘉川眸色轻敛,沉静地问:“您能把这幅画送我吗?”
易嘉川手里握着的卷轴已经有些老旧,那是张怀柔临摹郑燮的《兰竹石图轴》,这幅画是她学画初期时画的,快有四十年了,画功很稚嫩。
张怀柔尚有几幅名家珍藏,没想到易嘉川偏偏相中这幅。
她淡淡地笑了笑:“已经浸了雨水,改天我再画一幅更好的给你。”
“没关系,尽管有些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不完美才真实,才别有一番风味。”
易嘉川唇边浮着浅浅的笑意,他只是没由来地想,中国那些古画,没有经历一番灾难波折,似乎也同样少了几分韵味。
空气里,绣球花散着淡淡的芳香。张怀柔神色更加明朗,心里越发舒畅,感觉自己和易嘉川很投契,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俩人聊了一阵,头顶上的灯光忽然亮起来。
恢复供电,张怀柔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客人喝一杯好茶。
易嘉川不喜欢一切带苦味的东西,尽管茶水回甘后清甜,但对他的味觉来说,大多数茶的味道都只有苦。
但盛情难却,此刻他也并不想拒绝。
没多久,水已经烧开,张怀柔将桌子腾出一个小小的地方,摆上一套精致的茶具。
茶具周身透亮明黄,外壁有栩栩如生的麒麟浮雕,特别赏心悦目。
张怀柔刚准备烫茶具,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我来吧。”
易嘉川虽然不喜欢喝茶,但茶道是他从小所学的众多必修礼仪课之一,如何泡茶品茶他还是略懂一二。
张怀柔将手里的茶夹递给他,起身接电话去了。
耳畔隐约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张怀柔正和对方通电话,想来应该是颜龄韵口中的那位“季老师”。
“没事,你不用过来。”
听到张怀柔的回答,易嘉川手里的茶夹微微一顿,回头瞥了一眼颜龄韵的卧室。
房门敞开着,她依然睡得很沉。
张怀柔与季言之的对话他听得不仔细,他也不想深究,若无其事地继续洗茶具。
没过多久张怀柔便挂了电话,她拿出珍藏许久的茶叶,产自冰岛树龄五百年的古茶树头春茶,茶瓮一打开,便有一股浓烈的香气散了出来。
张怀柔见他投茶洗茶手法娴熟,认真讲究,便再没把活揽回来,只是静坐等待。
易嘉川将泡好的茶奉至张怀柔面前,做了个请茶的手势。
张怀柔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弯曲,轻敲桌面,以表谢意。
室内茶香萦绕,俩人闻茶品茶,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怀柔精通茶道,对茶文化颇有研究,只是这些年,和她一起喝茶品茶的人都不在了,如今碰见懂茶的易嘉川,她此刻心里又多了几分惊喜。
易嘉川喝了一杯便放下了,茶水清甜回甘,气息浓香,但他还是不太喜欢。
心里不由自主地琢磨起张怀柔刚刚那通电话,盘算着陈哲抵达这里的时间。
他微微走神,但很快又收回思绪,淡淡一笑道:“我给颜颜倒点水。”
张怀柔不由地揣摩起“颜颜”这个称呼,她点头,脸上没什么情绪,却已了然于心,这么亲昵的称呼,易嘉川竟叫得这么顺口自然。
易嘉川倒了水进屋,颜龄韵身上起了薄汗,易嘉川再量了一□□温,温度有所下降。
杯子里的水还有点烫,易嘉川先搁在一旁的桌子上,用纸巾仔仔细细地给她擦脸上的细汗。
颜龄韵皮肤特别白皙,脸上几乎不见毛孔,此时薄薄地覆上一层汗,感觉格外细腻敏感。
易嘉川纸巾刚触碰她脸颊时,她浓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颜颜,我给你擦汗。”
他声音很温和,动作更加轻缓。
易嘉川静静地看她,视线跟着手上的动作,沿着额头脸颊耳朵缓缓向下,他的注意力忽然停留在她耳垂细小的绒毛上,透过光线,那些小绒毛在肌肤上留下浅浅的阴影,目光顺着她修长白皙的颈线往下,易嘉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收了纸巾,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脸上青色细小的血管隐约可见,皮肤细腻得好像一揉就破。
漆黑的双眼染上隐晦的情绪,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地搭在她脸颊上。
明明只是虚拢着,细腻柔软的触感却一下子从指腹涌入,一瞬间悸动,他倏地收回了手。
易嘉川有些怔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他嘴角微微弯起,颇有自嘲的意味,他竟然趁人之危,竟然还有点心慌,以前他们干过远比这更亲密的事,他现在这种反应是不是太可笑了点?
也许擦了汗后人比较舒服,颜龄韵的呼吸轻缓不少,脸色看上去也好些。
她现在安稳地睡着,没了平日里对他的冷漠疏离,让他很想靠近亲近,甚至想欺负她,单单只是这样想着,易嘉川眉眼里不知不觉已浸着几分笑意。
他兀自想了一阵,回神后伸手试了试水温。
“颜颜,喝点水好吗?”
易嘉川低声轻唤,颜龄韵没有反应,他把水放回去,这种时候没有比好好睡上一觉更好的药了。
又过了半晌,听见外面有了动静,易嘉川立刻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不是陈哲,而是季言之。
俩人都有些意外,易嘉川敛眸,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扯了扯嘴角沉声道:“原来是你这个季老师。”
季言之是季立成的侄子,他和易嘉川虽不是同一个圈子,也没怎么打交道,但彼此认识。
“易先生,你怎么会……”
季言之显然比易嘉川更吃惊,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见张怀柔过来,连忙向她打招呼。
“言之,快请进。都说不用特地过来,她现在正睡着。”
言之……
易嘉川眸色微敛,他将这个称呼在心里重新过了一遍。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眸光却锐利了几分。
俩人还站在门口,陈哲恰好刚刚抵达,他拎着几袋东西过来,易嘉川眉梢微挑,视线慢悠悠越过季言之迎向陈哲。
“易总,抱歉来得晚了。”
全市到处水灾,房屋倒塌,交通堵塞,很多商场店铺今天都无法营业,陈哲找了很久才买到药。
今天外面没有早餐铺子,他只好从超市挑了一些面包和饮用水过来。
张怀柔没心思吃东西,她已经收拾好颜龄韵的换洗衣物,随时可以出发。
卧室外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颜龄韵在迷迷糊糊中醒来,却一直没有睁开眼。
她脑袋依然昏昏沉沉,身体到处酸疼,十分疲惫,整个人好像被钉在床上,沉重得动不了。
后知后觉,她感觉身旁站着人,但意识混沌,没心思去分辨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那人伸手拨了下她额上的碎发,轻轻的,之后便再没有其他动静。
再后来,她就听见张怀柔轻声唤她。
“小韵,我们去医院了。”
颜龄韵所有的反应都很迟钝,这一刻她才缓缓睁开疲累的双眼,眼睛微阖,视线里,小小的卧室,几乎挤满了人。
张怀柔蹲在她身旁,身后站着易嘉川和季言之,而陈哲就在门口。
她嗓子痛哑,声音发不出来,但意识恢复了些。
张怀柔扶她起来,给她喂了些水,她的唇色已由一开始的惨白变成异样的鲜红,像熟透干瘪的红苹果。
她喝了水之后,似乎一下子饱胀起来,唇色鲜润了不少。
颜龄韵没力气打招呼,神色倦怠到了极点,如果没有张怀柔在身后撑着,她连坐都坐不起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非常健康,没想到忽然之间被一场小病打倒。
她这两天感冒,又连续不停地忙碌,身体本就比较虚,然而她并没有重视,昨夜又在冷雨里泡了许久,一下子就倒了。
外面风冷,张怀柔给她裹了条毯子。
一切准备就绪,易嘉川紧接着凑过来,二话不说俯身弯腰,轻轻松松将她抱起来。
颜龄韵脑袋沉得抬不起来,只能笨重地靠在易嘉川胸前。
神思困倦,眼皮控制不住地下沉,她的嗅觉已经没那么灵敏,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易嘉川的气息。
“睡吧,到了叫你。”
很温柔的声音,叫人觉得安稳,但她已经分辨不出是谁说的了,人又睡过去。
易嘉川把颜龄韵放在后座,她躺下,枕在张怀柔大腿上。
关上门之后,他回头扫了一眼季言之,嘴角微微弯起。
“季老师,没位置,就不麻烦你了。”
季言之平静地回答:“没关系,我自己开车。”
俩人目光接触,易嘉川眸中的情绪深沉隐晦,尽管面带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季言之脸上也有清浅的笑意,目光柔和而坚定。
风在巷子里飞舞,古城上的荒草凋残破败,静默了一瞬,俩人各自迅速上了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