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昀送颜龄韵回家不算晚,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回家之前,颜龄韵已经答应他,对于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对张怀柔只字不提。
颜龄韵明白他的顾虑,她一时都无法接受,倘若让张怀柔碰见颜令昀现在这副模样,她的悲痛肯定比自己更加彻骨。
她默默与颜令昀作别,没一会儿,他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大哭过一场,颜龄韵拖着疲惫的身体进了家门,书房的灯像往常一样亮着,颜龄韵过来一瞧,张怀柔不在里头。
现在十一点多,家里很安静,颜龄韵想不到张怀柔这个时间点会去哪儿。
她脑袋胀胀的,情绪仍旧消沉,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门口鞋柜上张怀柔平日穿的鞋都还在。
她往张怀柔的卧室瞧了一眼,卧室的房门开着,里面黑漆漆一片。
难道已经睡下了?颜龄韵心想,张怀柔每次睡觉的时候习惯关上房门,可是她最近都不会这么早睡。
于是颜龄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她没有抱太大希望,却忽然听到那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
卧室的灯一打开,张怀柔正躺在床上,用厚毯子包裹着自己。
“回来了。”
她哑着嗓子,声音从咽喉里挤出来,看上去十分虚弱。
颜龄韵心想不妙,立即伸手往张怀柔额头上一试,滚烫得吓人。
“妈妈,你发烧了。”
颜龄韵用手擦掉她脸上薄薄的冷汗,心底的那根弦骤然绷紧。
“没关系,吃药了,有些困,你帮我倒杯水。”
张怀柔气若游丝,眼皮缓缓掀起,看上去非常疲惫。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敏锐地发现颜龄韵有些不一样。
“你的眼睛怎么肿了?哭了?怎么了?”
张怀柔头皮一阵一阵发疼,她想拉颜龄韵的手,却没有力气抬起来,伸出的手微微发颤。
颜龄韵本来着急躲避张怀柔的视线,此刻见状连忙靠近把手递过去,两只手紧握,一冷一热只抵心尖。
“和嘉川吵架了?”
“没有。”颜龄韵想起颜令昀身上的伤,悲从中来,她努力克制情绪,沉沉地说,“我们去医院输液。”
颜龄韵想给她找外套,张怀柔轻轻按住她的手,不让她起身。
“两个人在一起,有些事总需要磨合,要学会沟通。如果他让你不开心了,你更要表达情绪,不要委屈自己。”
张怀柔叹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容,笑意里有一股释然的从容。
她咳了几下继续说:“我看嘉川对你很用心,所以才喜欢他。但如果他对你没那么好,妈妈不愿你妥协将就。”
绵绵的悲伤在颜龄韵心里蔓延,妈妈都已经难受成这样,但心里惦记的全是她的幸福。
“我和他很好。”
颜龄韵不知道这个“很好”是怎么定义的,只能说这是安慰张怀柔的话。
“外面风太大太冷,冻红了而已。”她稳了稳情绪说,“我们现在去医院。”
“不用,不严重,别折腾,休息一晚就行了。”
张怀柔故作轻松,努力振作精神,但实际上整个人的状态昏昏沉沉,连握着的手都没有丝毫的力量,然而她执意不肯去。
颜龄韵手上传来张怀柔掌心滚烫的热意,慢慢地将自己微凉的手温暖,颜龄韵蹲在床前,寂静寒冷的夜晚,她只觉哀凉凄楚,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颜龄韵心里堵得慌,无尽的悲哀酸楚将她淹没,摆在她面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颜令昀似乎已走投无路,而张怀柔疾病缠身……
压力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随时随地都可能将她压垮,一股又一股的酸涩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灰暗的生活如同将人困在一方狭小的城,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四处碰壁,最后灰头土脸。
她们的挣扎不过是意志慢慢被消磨殆尽,最终走向绝境。
颜龄韵沉静地望着张怀柔憔悴的模样,她清楚这场病怎么来的,这些日子为了赶画积劳成疾。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出更大的问题。
一切的根源,都是这悲哀的生活。
她以前很无知,从来不知道金钱地位这么重要,可以叫人生也可以叫人死。
看着眼前病怏怏的张怀柔,颜龄韵思绪拉拉扯扯,想到颜令昀,想到她们现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她心底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要找易嘉川,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易嘉川。
她的人生已经走过许多歪路,也许兜兜转转跌跌撞撞,最后还是易嘉川。
可是他会怎么想?
为了钱再次靠近他?
她喜欢他是真的,为了钱也是真的。
颜龄韵眼底沉寂黯然,她已心力交瘁,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她不想再去顾忌和易嘉川在一起后可能面临的困境,倘若崇宇再掀风浪,她只能承受面对。
颜龄韵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尽可能地冷静清醒下来。
她起身出来给张怀柔倒水,脑袋昏胀,却不断地警醒自己。
伤心难过是留给弱者自欺欺人的借口,她没有时间哀伤。
她十分清楚,如今她无法摆脱眼下的苦难,不论是张怀柔还是颜令昀现在都很需要她,她哪里还能顾及以后,此刻她别无选择。
颜龄韵从厨房倒水出来,忽然瞥见水池边上前天换的鲜花,如今仍在夜里灿烂绽放。
心底莫名涌现一股温暖,哪怕绽放的时日很短,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精彩。
人也该这样,生活越是灰暗就越要坚强,哪怕只是垂死挣扎,她也要挣扎到底。
只是这挣扎不能盲目进行,就像坠入海中,不能看着亮光就一个劲地游。她得冷静,她得闭上眼摒除一切困扰,努力往上扑腾。
思绪豁然开朗,她更明白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
颜龄韵照顾张怀柔喝水,量了体温稍有下降,见张怀柔慢慢睡得沉了,她的心也渐渐安稳。
屋里很安静,张怀柔漆黑的卧室像只巨大深邃的眼,洞悉一切。
今晚她已经承受太多,整个人忽然间冷静下来,才倏地惊觉,周围陷在死一般的寂静里。
这种静原本会令人心慌,但此刻却能让她好好面对自己。
颜龄韵坐在客厅里思考,虽然精疲力尽,但心里很平静很平静。
三年前因为无法面对现实,因为自私,她曾麻木而疯狂地犯过傻。
那时易嘉川会认识她,都是她蓄意为之。回想曾经的自己,竟是那样阴暗可怕。
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又将重蹈覆辙。
漆黑寂静的夜,唯有头顶一盏孤灯作伴,仿佛时间有短暂的静止,沉寂之下,她竟听见自己的叹息。
易嘉川啊,他会怎么想她?
喜欢和利用,有时候也许并不冲突。
可喜欢应当纯粹,然而她似乎已经失去这个权利了。
静谧微寒的冬夜,她的一颗心似在凛凛的寒风中颤动。穷途末路一无所有的挫败后,她除了为生活苟且还能干什么?
她只剩一腔孤勇,她想扔掉一身坚硬的刺,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想竭力保全这个残破的家。
颜龄韵望向没有闭合的卧室门,那一定是为了留意她是否回家才没有掩上。哪怕妈妈已经病得不轻,她仍旧记挂着自己。
书房里的那盏灯照亮漆黑的巷口,也永远为她而留。
妈妈一如既往地疼她爱护她,家里的每个人都那样珍视她,思及过往,她总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一直被爸爸妈妈还有哥哥捧在掌心里,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她们家将会多幸福啊?
可是她不敢再留恋过去了,因为幸福的过往是她如今痛苦的根源,沉湎过去只会更令人心伤。
颜龄韵收住泛滥的思绪,独自静坐了好一会儿。
此时张怀柔已睡得很沉,颜龄韵洗完澡之后再次给她量体温,温度渐渐降下来。
颜龄韵稍稍安心,喝水提了提精神,朝阳台走去。
夜已经很深,古城区的灯火深远幽暗,天上无光,唯有冷风鼓动她的旗袍。
颜龄韵捧着手机在狭小逼仄的阳台来来回回,编辑好给易嘉川的短信,老半天没有发出去。
寒风吹得她发丝凌乱,她感觉很冷,把心一横,索性拨了电话。
拨出去的瞬间她又开始犹豫了,挣扎之下想挂断,电话一下子就通了。
心脏陡然一紧,她望着晦暗的夜色深深地吸口气,在易嘉川开口之前,认真笃定地说:“我想和你借钱。”
“好。”
他答应得很快,快到令她有些惊讶。
颜龄韵稳了稳有些紧张错愕的思绪,几乎屏住呼吸,继续说:“三百万。”
“好。”
一连两个“好”,一下子将颜龄韵击蒙了,面对她的狮子大开口,易嘉川答应得太快,可是他并没有在敷衍她。
她想借钱这件事,易嘉川可能会提条件,但最后应该会答应。她甚至也想过,易嘉川会拒绝,但她从未试想,易嘉川会轻易答应她。
她静了一下,易嘉川的声音沉沉地从手机里传出来:“银行账号给我。”
“不用这么快。”
颜龄韵望着茫茫夜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快一点好,长夜漫漫,万一你后悔了。”
易嘉川声音依旧低沉,他的情绪叫人难以揣测。
后悔?她想借钱又不是还钱,为什么担心她后悔?
易嘉川心里盼的是什么?
哪怕是以这种方式让彼此有牵连,他也不介意?
她从前因为钱而接近他,对他虚情假意,他难道不担心自己对他故技重施吗?
颜龄韵思绪复杂,继续说:“这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不问我打算做什么?”
她其实也不知道这笔钱将用于什么地方,她只知道颜令昀现在很需要钱,她今天无意中在他手机上看见了贷款信息。
他是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躲在那种阴暗潮湿的房子里?他身上的那些伤是否因为债务造成的?
这一切颜龄韵不得而知,但她清楚颜令昀的为人,他不会胡作非为,他借钱肯定有原因,他心里一定藏着秘密。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很开心。如果你不愿说,我尊重你。”
颜龄韵手机贴在耳畔,易嘉川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温情脉脉。
易嘉川答得十分坦然,夜里的冷风拂过脸颊,她的脸原本冻得有些僵硬,却因为易嘉川的话,心里蹿过一阵暖流,整个人在发热。
她握紧手机,声音低低地:“易嘉川,我从不主动联系你,现在联系了,一开口就是向你借钱,你真不介意?”
她反反复复确认,其实心里早有答案,却还是想从他嘴里听到。
“颜颜,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你三年前也这么直接的话,也许我们就不会错过。颜颜,我想成为你的依靠,这一直是我心底的愿望,你能成全我,对吧。”
夜色沉寂,易嘉川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盘旋,心脏因他几句话而剧烈跳动,他用最平静的语调,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颜龄韵抑制住自己的情不自禁,缓缓地问:“把钱借给我,你有没有条件?”
“有,很多很多。”他平静而坦率地说,“我想你现在马上过来找我,我想你主动投入我的怀抱,我想你……”
易嘉川坦白露骨的话听得颜龄韵耳根一烫,心尖微颤,她不敢继续听下去,慌忙打断。
“我……现在太晚了。”
“那明天早一点?”他似有些无奈,淡淡一笑说,“我想要的,你可能还做不到,你和我提什么条件?”
颜龄韵心里一沉,是啊,她没有资格提这些,因为她没办法等价交换,哪一回不是易嘉川单方面施以援手。
他要的,从来不是物质上的回报。
这一次,颜龄韵不想再逃避,她对着苍茫的夜色深深吸了口气,很认真地说:“万一我可以做到呢?”
她欠易嘉川太多了,无论怎么做,已经很难清偿了。
她不再挣扎了,易嘉川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这一回,换来的是易嘉川的沉默。
静了一瞬,他认真地答:“我很开心。”
有些事已经超出易嘉川的忍耐限度,然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这些都是为了她。
而她习惯自欺欺人,从来不敢坦然面对,害怕一败涂地。
可是如今,她认清自己的处境,接受现实,接受一切难以预料却即将接踵而至的审判。
静谧的夜晚,偶尔穿过阳台的风,扰乱她的心。
耳畔阵阵发烫,连带着手机也有了温度,她不知道这种温度能维系多久,也许因为今晚的夜过于寂静寒冷,让她心生温存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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