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你不需要在任何东西上写名字来证明它们是你的。”江从月蹲下身,视线与江乐齐平,那双与她有着微妙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笃定和一种令人心安的承诺,“江乐,你已经不在福利院了。你回家了。这里的一切,都属于你,不需要再标记了。”
江乐试图从与她相似的眼睛里看出些谎言,但她透过这双眼睛只能看到一览无余的赤诚。
“江从月,”江乐倔强的小脸微微抬起,“如果我真的是你的私生女或者私生孙女,你就直接告诉我吧,不用做这么多虚的!”
江从月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猛地爆发出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晶莹的泪花,险些让她喘不上气来。
“没大没小的,你不是我的什么私生孙女,把你带回家,就是单纯因为缘分。我看你顺眼,就这么简单。”
江从月看着江乐那张写满认真和一丝被嘲笑的羞恼的小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真诚。
江乐半信半疑,真的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吗?
“好了,说了这么多,现在你能把你小书包里的宝贝拿出来放在桌上了吗?”江从月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年纪大了,蹲久了腿脚确实有些发麻,她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
江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裤缝,从前每一次被领养,她都做好了随时被送回去的准备。
她的家当永远塞在那个小小的书包里,像一个随时可以背起就走的蜗牛壳,绝不敢轻易摊开示人。她的东西少得可怜,一目了然,但也正因为如此,每一样都承载着她全部的安全感,珍贵得不容有失。
“你的这个书包肩带都快断了,我给你买了个新的,明天去学校就背那个吧。”江从月靠在桌边歇息,看着江乐慢吞吞地往外掏东西。
“嗯…”江乐捏了捏肩带缓缓地点头,剩下书包里的那张银行卡,她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
虽然说江从月不一定能瞧上她的银行卡,但要是问卡里钱的来历,她没有办法向江从月解释。
就在她僵持着,进退两难之际,江从月仿佛洞悉了她的挣扎,忽然轻轻打了个哈欠,带着一丝倦意开口:“哎,有点累了。你自己慢慢整理吧,我先上楼休息会儿。”
看着那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江乐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呼完,一股强烈的羞恼又涌了上来。
她泄愤似的用力揉搓着怀里的旧书包,她肯定看出来了!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个人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最终,她还是摸出银行卡小心地放进抽屉里,做完这一切,她把自己摔进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里,烦躁地滚了好几圈。
边蹂躏着枕头,边想着,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心有灵犀?
接下来半天,江从月一直在楼上处理公务。但奇妙的是,无论是午餐还是晚餐,餐桌上的菜肴都变得无比契合江乐的胃口。
因为第二天要迎接“六点起床”的恐怖洗礼,江乐早早洗漱完毕,把自己埋进柔软的被子里,试图强行入睡。
可惜,过去了很久,依旧没有睡意的江乐坐起来锤了锤床。
“唉……”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实在没办法,她想起在福利院常用的偏方。心一横,抬手就给了自己脑门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啪!”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
效果拔群。
她晃了晃脑袋,重新倒回枕头上,这次,沉重的眼皮终于缓缓合拢,意识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清晨,天光微熹,安宁美好。
“砰砰砰!砰砰砰!!!”
江乐一个激灵弹射起立,茫然地看着四周,摸了摸后脑勺,地震了?
像是听见里面的动静,林轻语依旧挂着温柔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要拆门的暴力狂不是她。
“江小姐,你醒了,”她抬起手表低头看了一眼,“现在是6点05分。你有30分钟时间洗漱、吃早餐。校服已经熨烫好放在你书桌上了,请抓紧时间哦。”
江乐看过去,黑白相间的校服被有强迫症似的,棱角分明地叠放在桌上。
“知道了。”江乐揉着眼睛,然后随手扎了个马尾下床。
依旧搓了把脸后,面无表情地左右打量了一番。
很完美。
江乐意外地看到江从月已经坐在桌边,正戴着眼镜看手机屏幕。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了起来,带着晨光般的暖意。
“乐乐,快来吃早餐。”江从月朝她招手。
江乐本以为她不会在,昨天她发病似的举动,此刻碰上还有些尴尬。她同手同脚地挪过去坐下,目光落在餐桌上时,不由得一愣。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咸菜,还有一笼散发着诱人肉香的小笼包。
江从月喝了口咖啡,笑道:“哎呀,昨天就听说你不爱吃那些,强扭的瓜不甜,还是换点你喜欢的吧。”她的语气带着点促狭,又满是纵容。
“谢谢…”江乐拿了个包子塞嘴里,肉香顿时炸开,肉肥瘦相间,味道也极其合她胃口。
见她连吃了3个包子,江从月担心她噎着,捧了杯热牛奶过去,“再把这个喝了,就让司机送你去学校。”
江乐一口气喝完,接过江从月手上的新书包背上,小声对她说:“我去上学了,江老板…”
因为说得十分含糊,江从月没听见后面的称呼,乐呵呵地挥手目送她上车。
坐进舒适的车厢,江乐却感觉坐垫像长了刺。她坐立难安地拉着书包的拉链,特殊学校的同学们很少有像她这样健全的,大多都有些畸形。就连她先前的同桌,也是有一只眼睛先天失明。
她还没怎么和正常的人打过交道,一时有些紧张。
“江小姐,放轻松点,”开车的李师傅透过后视镜看到江乐紧绷的小脸,温和地开口,“我女儿李言也在这个学校,跟你同一个年级。江老板特意跟学校打过招呼,把你安排在她班上了,让她多照顾你。”
江乐倒没有因为这话放松,反而是到学校门口时,她才沉下一口气,反正来都来了。
下车后,司机朝着校门口方向招了招手。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快步走了过来,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看起来活力四射。
“妈妈!”女孩高兴地冲过来抱住司机。
司机温柔地捏了捏她的脸,对她商量道:“言言,这是你们班今天新转来的同学江乐。妈妈有工作要赶时间,你能先带江乐在学校里熟悉一下,再把她送到刘老师办公室吗?拜托啦!”
李言一听,大眼睛立刻转向站在妈妈身后的江乐。江乐那张没什么表情,甚至有点酷的小脸瞬间吸引了她的注意。
“新同学!”她欢呼一声,完全无视了妈妈说得什么照顾之类的叮嘱,直接绕过妈妈,自来熟地一把抓住了江乐的手。
“嗨!我叫李言!你叫什么名字呀?”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像清晨的百灵鸟。
手突然被握住,江乐本能地皱了下眉,但对方手心传来的温热和毫无保留的热情,让她硬生生压下了抽回手的冲动,只是略显僵硬地回答:“……江乐。”
“你好呀,你好呀,我是我们班的班长,以后我罩着你!”她下巴抬得高高的,颇有几分道上混的气势。
然后,这位□□老大就遭到了来自太上皇的镇压。
“胡说八道什么呢!”司机请她吃了一记毛栗子,把李言敲得眼冒金星。
看着这对母女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看着李言那副搞怪又生动的样子,江乐紧绷的嘴角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
“好了好了,别闹了!”李母把两个书包递给她们,“快进去吧,别迟到了!言言,照顾好新同学!”
“是,长官!保证完成任务!”李言立刻站直,像模像样地敬了个礼。
然后拉起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江乐,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校门,“走走走,江乐!我带你参观我们学校!可大了,可有意思了!”
被李言这只精力无穷的小太阳拉着,穿梭在陌生的校园里,听着她叽叽喳喳地介绍着操场、花园、教学楼、小卖部……
江乐感觉那层笼罩着她的薄冰,正在这毫无保留的热情下,悄然融化。
这样精力充沛的小孩,是江乐从来都没见过的。
终于,赶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刻,李言才气喘吁吁地把江乐带到了班主任刘老师的办公室门口。
刘老师是一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看见江乐和李言进来,就指了李言帮她去搬书。
“江乐,”刘老师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手上江乐从前的成绩单,“嗯,你成绩一向不错,但是我们进度要比你先前的学校要快,如果跟不上,可以下课来找我。”
江乐对上她的目光,平静地点点头,只回了一个字:“嗯。”态度冷淡而疏离。
“嘿嘿,刘老师,书都搬好啦!”李言抱着两摞新教材,笑嘻嘻地凑过来,她天生就有种在严肃场合也能自得其乐的本事。
偏偏这刘老师就吃这一套,虽然依旧没笑,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些,“你不是总说你那个同桌上课打扰你,正好,就让江乐坐你旁边吧。”
“哇!真的吗?刘老师您最好啦!”李言立刻眉开眼笑,抱着书就往刘老师身边凑,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有了李言在身边叽叽喳喳,江乐对这新环境的不适感淡化很多,她在新座位上坐下,翻开崭新的课本,一种久违的平静感涌上心头。
然而,这份平静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你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里来?”李言竖起书挡住自己的脸,悄悄凑近好奇问道。
江乐瞟了一眼就在她们面前的老师,抿唇不语,脚踢了踢李言,想要提醒她。
“咦,你踢我干嘛,快说呀!”李言嘶了一声,仍不死心凑得更近了。
她没有发现周围的读书声都弱了几分,满心都是好奇这个新同学转来的原因。
“李,言。”刘老师咬牙切齿地声音从书后传来,眼神如刀般射向书后面那颗不安分的小脑袋。
李言浑身一个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一下坐直,手忙脚乱地把书放平,扯开嗓子,用朗诵革命诗歌般的洪亮声音开始念:“A!B!C!D!……”
“……”江乐看着她手上的语文书陷入沉思。
“哎,哎,哎,刘老师,”李言偏头捂着自己的耳朵,“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啊!和江乐同学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非要和她说话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不知道昨天晚上李言看了什么电视,在前头演得哭天喊地,声情并茂得仿佛正在上演一出感天动地的舍己救人大戏。
江乐看着李言浮夸的表演,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声轻笑,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本只打算揪李言一个典型的刘老师,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极其无辜的江乐。
于是。
一个美好的清晨,微风徐徐,阳光初升。
然而不美好的是,教室门口,一左一右,如同两尊新晋的门神,笔挺地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蔫头耷脑但眼珠还在滴溜溜转的李言,另一个是面无表情、眼神放空、仿佛已经遁入空门的江乐。
“……”江乐望着走廊尽头,哑口无言,感觉人生充满了无意义的荒谬感。她怎么就站这儿了?
李言讪笑地挠了挠头,“嗨呀,那个……独站站不如众站站嘛!你看这良辰美景,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一个人独享多可惜!是吧是吧?”
“少看点弱智电视吧。”江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又收回了带着怜悯的目光。
李言张牙舞爪地叫了几声,“什么话,什么话,我这叫艺术!艺术懂不懂!刚刚那段自我牺牲的独白,多么感人肺腑,多么富有张力!我觉得完全可以提名奥斯卡影帝了!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伟大的演员!”
“呵呵,”江乐冷笑,“看见那个死潭没。”
李言顺着她的手指,趴在栏杆上往下张望,眨巴眼:“看见了,诶,居然还有鱼呢!这怎么了?”
那个小池塘因为疏于打理,水质浑浊,只有几尾半死不活的小鱼还在努力挣扎。
“嗯,”江乐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那鱼,完了。”
李言一愣,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她看看池塘,又看看江乐那张高深莫测的脸,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江乐都背完一篇课文了,她才猛地一拍栏杆,恍然大悟,激动地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我懂了!我悟了!江乐!你难道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你刚刚是在点化我对不对?!”
“你是在告诉我!”李言激动得手舞足蹈,“要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演员,就必须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砺!要磨练出钢铁般的意志!就像……就像要让那池子死水活过来!要把那浑浊的水变清澈!要让那些奄奄一息的鱼儿重新焕发生机!对不对?!这就是我的‘鱼跃龙门’!对不对?!”她一脸参透了天机的兴奋。
“……”江乐深深吸了口气,“呵呵,你懂了就好。”
她认命般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一种看透红尘的平静和放弃挣扎的释然。
算了算了,这个李言学得东西真不是一般的杂,论脑回路,她是比不过的。
——
江从月:17
江乐[抱抱]:那鱼完了。
李言[求求你了]:大师我悟了!
有了这两个小孩,从此以后世界的植物都不会烂根枯死了,因为烂梗全在这里。[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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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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