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鑫跟他妈谈过之后一直没什么精神,上课频频发呆,下了课就去走廊转弯角那抽烟,忧思萦绕。这冬雨酝酿了一天,临放学也没落下来,只染得天色晦如浓墨教人提心吊胆。周洋看着陈鑫捏自行车胎,犹豫地开口:
“要不今天就别送我回去了。车胎气不足,你妈心情也不好,你今晚早点回家吧。”
陈鑫站起来看了看周围,趁天幕漆黑抱住了周洋,细细密密地吻他。周洋搂着他的腰,用指尖来回摩挲着,算是无言的安慰。
“是不是你妈妈不喜欢你住别人家?”周洋仰起头看他,嘴唇湿漉漉的,盈盈泛着光。陈鑫看着心动,又凑上去啄了一口。
“嗯,她怀疑我跟人学坏了。”
“没怀疑错啊。”放在腰上的手移向p股抓了一把。
陈鑫失笑,帮他整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今天没办法一起了,你自己回家小心点。”
“嗯,你也小心。跟你妈好好沟通啊。”
“好。”
他与周洋分别,独自骑行在这黑夜与阴风中。
陈鑫觉得自己的逻辑与推理能力全遗传的老妈,有时候晚上多盛了两勺饭老妈都会察觉,直接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或者偷看漫画了。中午的谈话,他妈其实把话说得很重:不要跟周洋来往,不然周末别想出门。
他捏了捏胸口的白玉,暗暗下了决心:这次,要跟家长死磕到底。
“爸,我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老陈看到儿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妈全告诉我了!上课不好好上,午休跑出学校,你到底去干嘛了?”
“我去吃饭。老妈呢?”
“哼,你妈被你气得去你外婆家了!”老陈被陈鑫这幅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一把摔下报纸,“怎么,也把自己当公子哥了?以为家里条件好了学校的饭菜不放在眼里了是吧?”
“没有。”陈鑫皱眉。
“陈鑫,我跟你妈都觉得你变了。我最后跟你说一次,别以为翅膀硬了就能到处飞,就能到处骗我们,目中无人!”
“我骗你们什么了?”他觉得很烦躁,长期被压抑的火气渐渐冒头。
“你中午不在学校吃饭,到底去干什么了?骗我们每个月交饭钱,老师家长都瞒得好好的。”老陈看儿子这态度一点不像悔过的样子,大为光火,“你是想造反啊?!”
“造反?”陈鑫听他这不明不白的一串指责,怒极反笑,“爸,你把自己当皇帝了吧,我稍微有点自己的主张就叫造反了?”
“你昏头了!”他爸一把抓起报纸扔向他,“竟然还会顶嘴了?那个叫周洋的瘪三到底是谁?”
“关周洋什么事?”
“怎么不关他事?我什么时候允许你交这种不三不四的朋友的?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爸。”陈鑫那跟隐忍的神经突突地疼个不停,“这根周洋无关,你们无非就是觉得我有自己的想法了不好掌控了而已。你这幅难看的样子,叫恼羞成怒。”
老陈一下子懵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儿子还没跟自己顶过一句嘴,这是怎么了?他儿子到底是怎么了?老陈喘着粗气,火越来越压不住:“我是你老子!你不听我的听谁的?!”
“别搬那套强盗逻辑,我已经听够了。”陈鑫踢开书包,走到他爸跟前紧张得双手冒汗,“在你们眼里错的永远是我,哪怕你们有错也会给自己找尽理由,实在找不到了就用一句‘我是你父母,都是为了你好’来粉饰掉一切问题。你不觉得你们夫妻俩教育孩子的方法很落后么?”
“你生气无非是因为自己的控制欲没有得到满足而已,跟我无关。爸,你反倒应该为我高兴,我面对强权和支配意识没有奴性,依然保留着自己的价值观和思考能力,你应该……。”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陈鑫的讲话。
“你……你……”老陈气得浑身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第一次发现儿子竟还有这副伶牙俐齿。他瞋目切齿一句话都说不出,朝着他脑袋伸手又是一巴掌。
陈鑫被打得有些犯晕,往后踉跄了两下没站稳。那两下是发了狠打的,他只觉得脑袋里轰鸣作响,一瞬间顾不上克制,张口就回:
“还有老妈,她打的如意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等她回来了你帮我告诉她,我不是哪吒,不会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鑫爸喘着粗气,只感觉高血压要犯了:“陈鑫,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要你来给我气受的是吧……好,太好了……这就是我的儿子……”他脱了力一把扶住身边的花架,架上的君子兰被晃得摇摇欲坠。
陈鑫看着他爸这副样子,转身走出了家门。
那道酝酿了半天的雨终于下了,淅淅沥沥地洇得马路阴冷潮湿。他裹紧了外套漫无目的在走马路上。自己这个状态,不能去找周洋。
周洋跟妈打了个电话,得知父亲那边手术一切顺利,老妈不出意外明后天就能回家。冒择惠频频关照周洋,记得买点好的吃,不要省钱,记得做作业……儿子一一应下。
挂了电话之后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作业都做完了陈鑫还没来个消息。是不是出事了?窗外的树叶叶被细雨打得沙沙作响,自昆山那次意外之后,只要下雨,无论雨势大小,陈鑫总会打个电话给他,确认人在哪儿,有没有带伞。
今天是怎么了?周洋瞧了眼挂钟,给陈鑫打电话。出人意料:竟然没接。
联想今天中午他妈那个表情,周洋连忙穿衣服跑出去。他用马路上的公共电话给陈鑫家座机打了一个,一个中年男人接的电话,应该是他爸,听声音似乎状态不佳。
“喂,请问陈鑫在么?”
“他不在!他出去逍遥了!”说罢粗鲁挂断。
周洋心里一惊。听那个口气,陈鑫肯定和家里人吵架跑出去了。怎么不跟我联系呢?他再次一遍遍拨打陈鑫的手机,均是无人应答。周洋一下子慌了。
他在哪儿?我该去哪儿找他?
细雨被路灯反射笼着街道,周洋打着伞开始一遍遍回想陈鑫平时活动的区域。他拦了辆出租到了陈鑫小区那儿,一家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面和附近的路口找过来。陈鑫平时身份证都放家里,这次赌气出门肯定不会带上,这排除了周围的酒店。他也不可能走得太远,家附近没有,那剩两个地方,学校和自己家。
周洋又一路赶去学校。雨丝细密,反倒是风掀得他伞打不稳,他把伞收了,眯着眼睛跑去学校周遭的小饭店、面馆、麦当劳……都没有。他转身奔进附近居民区,把每个活动室找了一遍,也没有。
拔腿奔去他们常经过的几条小弄堂,也没有。
周洋一瞬间心慌撩乱,呆呆地站在大街上。去哪儿了……去哪儿了……他突然转身跑了回去,往自己家方向奔,期间不停打电话,自动挂断了就再拨。他奔进公园看了一圈,只有几只野猫被雨淋得喵喵叫着。再去他们时常光顾的几家咖啡馆,都没有。该死……到底在哪儿?在大排档么?往左拐是他与何思衡聚会的烧烤摊,陈鑫只晓得大概方位,一次都没去过。他家这一块基本找遍了,周洋狠了狠心,决定去徐家汇教堂那里。就在他准备往地铁跑去的时候,电话突然通了:
“喂?”
“喂?……你好,你是哪位?”那头传来的声音不是陈鑫,但好像在哪儿听过。
“哎?是不是洋洋啊?”
“老板?!”是烧烤摊的老板!
“哎呀,太巧了,你怎么还叫白月光啊……哎,你朋友在我这儿,已经喝醉啦!”
“好的好的我马上过来!谢谢老板!”
周洋收起手机立刻奔往烧烤摊。当他顶着湿透了的头发,气喘吁吁地走进店面,看到陈鑫蹙眉倒在椅背上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这个人在,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出不出柜也无所谓,能不能天长地久也无所谓,只要他能好好的,只要他能活得高兴,周洋什么都不图了。
他颤抖着走到陈鑫身边,低声呼唤他:
“陈鑫。陈鑫……”
陈鑫眉毛皱得更深。
“我的课代表,起来了。”周洋把他扶正,闻到一股酒气。
陈鑫睁开眼,看到了周洋。他怔怔地,脑子慢了半拍,怔怔地摸上周洋湿漉漉的脸庞:“洋洋,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家。”
陈鑫醉得太厉害,歪歪扭扭站不直。周洋谢过了老板,在老板的帮忙下背起了陈鑫,朝更深人静的雨夜街头走去。
“陈鑫,还能讲话么?”
“……”陈鑫倒在他身上,半响,闷闷地嗯了一声。
“怎么突然跑出来了?跟家里人吵架了?”
“嗯……”
周洋托了一下这条死沉的死狗,继续往前。
“刚刚老板都问了,怎么我的朋友老喜欢在他那里喝醉。上次白金也是,后来被何思衡带回去了。”周洋一个人絮絮叨叨。
“洋洋……”
陈鑫嘟囔了两声,周洋权当他在说梦话。“你脸怎么了?是不是被你爸打了?”他走两步停一停,歇口气,继续走。这条优雅的梧桐大道没有人走动,梧桐叶湿得翠绿,橘色的路灯照得道路朦朦胧胧,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耳边淅沥的雨声被宁静的夜幕放大,陈鑫迷糊地睁开眼,看到了他梦中的那个雨后花园。
他心跳一下子加速。
他觉得自己置身于另一个宇宙。没有道德的约束,没有世俗的偏见,那是一个恋爱的宇宙。在这个周洋为他编织的恋爱天地里,两人的脉搏鼓动在一起,心灵如身体一般契合无间。这宇宙中只有爱情,唯一的衡量标准便是这爱恋是否纯真。除了爱,不复其他任何 [1]。生死苦海流转,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的世界,只有永生永世的初恋。
“陈鑫?”周洋顿了顿,“醒了?”
“周洋……”他伸手紧紧地拥住背着自己缓缓前行的少年。
他拥抱住了一条流向永恒的河流。
[1]朱光潜 2004《给青年的十二封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