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楼,冷气一拥而上,透过薄毛衣直袭皮肤。
江淼缩在伞后,大脑受到冷气影响冷静下来几分,他的助理之类的肯定就在不远处。
等她走到岑舟面前,心火已然熄灭,重新找回自己平时的状态。
千言万语的腹稿最终只化作一句平淡的询问,“你是准备回去吗?”
岑舟乍亮的眸子暗了暗。
她很少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话,对着陌生人她也常以柔和相待。上一次她这般还是明确了他的心意,想跟他划清界限的时候。
他只觉喉咙被堵住,艰难地咽了咽,声音哑涩道:“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不冷吗?”
他竟然还能像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关心她?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首要关心她……
这两种心理难缠难解地搅在一起,束缚全身,难受极了。
江淼别开脸,深吸了一口冷气,“里面太热了,刚好降降温。”
“你现在是准备去酒店?卜哥是在哪里等你?”
岑舟缓慢地点了下头,“我让他在酒店等我。”
江淼刷地别回脸,难以置信道:“你自己回去?”那岂不是路上摔了都没个人照应。
岑舟垂眸,又缓慢地点了下头。
作为手机顶级用户,江淼立刻就想到保持通话的保险方式,但转念又想起来自己刚刚给他打了那么多电话他一个没接。
又一阵冷风吹过,她往毛衣领里缩了缩脖子,“你手机没电了?要不用我的手机给酒店打电话,请两个人过来一起走吧。”
她的脑子总是转的很快,对于问题瞬间就能想出很多解决方法,很多摘除自己摘除别人,只余公平交易不超出一点普通社交距离的方法。
这样的人足够独立,仅靠自己就能过的很好,只要她想,就能迅速从任何关系中抽离。
岑舟握紧伞把,“有电,只是关机了……”太多人打扰他来找她。
那就简单多了,方案一也可行了。
江淼舒了口气,“那……”
还没待她提出方案,岑舟又闷声道:“我现在还不想走……”
出乎意料的话,这还是岑舟第一次拒绝她的提议,江淼心下一颤,抬眼去看他。
他没躲避她的视线,漂亮的黑潭深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哀求。
今天工作量超标,她现在已经不剩多少精力。天气太差,唯一的谈话场所只有后面那栋大楼。
这些都在告诉江淼,现在不是一个好的谈话时机。
又是一阵冷风,江淼拉了拉毛衣袖子,把手盖住,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抖。
也不知道他待了有多久……
她心下一软,又扫了眼他冻得通红的耳廓和手,叹了口气道:“行。”
对于他为什么要来,又为什么要在外面等这么久,以及接下来两人的谈论内容,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一段路走得寂静无声,只有雪花落在伞上唱着簌簌的冬日绝歌。
进了楼,在保安那里做好登记,江淼领着岑舟在前面走。
他像平常那样询问她:“晚饭吃了吗?”
江淼点了点头,“你吃了吗?”
岑舟也点了点头,“又是泡面吗?”
江淼只嗯了一声。
要是往常,她一定会跟抱怨两句天气,岑舟的心沉了沉,抿紧了唇。
江淼在一楼就近找了间小会议室,“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出去寻到一次性纸杯给岑舟接了杯水,回来就见他坐在椅子上,后背微驼,像是在等待审批的犯人。
江淼也没浪费时间,把水放在他面前,在他坐下后便直奔主题,用闲聊般的随意口气问道:“所以,那几个人确实与你有关?”
“是。那个镇子的民风不是很好,为了保险起见,我默许了助理找安保公司的想法。”
岑舟双手虚握着纸杯,声音柔软,“抱歉淼淼,我为自己的隐瞒和过分插手向你道歉。”
俨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江淼尽量让自己的大脑保持冷静,“我能理解你这么做的动机,那时候我们关系不够,也能理解你瞒着我。但你为什么直接瞒到现在?”
“因为害怕,也因为找不到一个好的话头去说。”
他要怎么去提呢?
她只和他说过纪云瑶是去支教了,间或分享一些趣事经历,但连准确地点都没告诉过岑舟,更不要说这次行动。
江淼皱眉道:“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可是我害怕……”
“你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
江淼开始怀疑自己,是自己哪方面的问题,让他可以这么没安全感?
岑舟反复来回摩挲杯壁,抬脸轻轻地唤了一声,“淼淼。”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还有一件我最为需要道歉的事情,我曾经探查过你的资料。”
“在节目开始前……”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但这间会议室安静得连喘息声都能听见,江淼自然也听清了,她条件反射道:“哪种资料?”
如果是节目组背调那种,只比简历详细几分的资料,也不算什么,她想。
他隐晦道:“囊括了不少细节。”
紧绷的弦欻地被切断,刚刚一切为他开脱的理由思考都被推翻。
江淼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去看岑舟,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他现在确实让她感到十分陌生,这一点也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岑舟会做的事。
她拧着眉,眼中盛满不解,难以置信道:“我不理解,岑舟……”
岑舟笑了一下,垂头看向自己交握的双手,声音带着死气的低沉,“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淼淼。”
“我相信你一定也察觉到,我当初进娱乐圈跟我哥发病有关。
那时我也刚成年,对他们一群人倏地调转态度,忽视我哥而来围着我感到无比愤懑,一气之下离开家里。”
“只是其实我从未真正脱离过岑家。”
“我的第一部电影有岑家投资,第二部和第三部也有家里的手笔……
他们在我为自己所骄傲时给我重拳一击,告诉我那些我以为的凭自己得到的其实都是他们给的,示意我永远没法做到真正脱离。”
“后来我想通了。与其这样,不如主动迎击,等到以后完全自己做主……”
他的双手覆上脸,声音多了一层阻碍,听起来更闷了。
“但我似乎高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我也被影响了。有些事见多了,便习以为常,越来越冷漠。”
冷漠之下,当有了刺激,越线就成了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相处这么久,岑舟也慢慢品味过来,江淼身上真正吸引他的是什么。
她活出了他理想的状态,见过看过接触过各种龃龉,能酌实情与细节理解包容,但从不因此干扰自己的底线态度。
能在灰色世界里漫游,也能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白色世界。
目前这种特质缺少时间沉淀,还没有在她身上完全显象化,却造出另一种气质。
温而不失棱角,清而不空,少年意气中带着稳,像是秋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会议初遇是混凝剂,节目再遇是助凝剂。
共同作用下,深灰汇聚絮凝成黑色刺激,眨眼间便催驶他越了那道红线。
一开始岑舟也没把这种小事当回事,不过只是看了**资料,没有对外宣传,也没有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但随着深入接触,他身上的灰色被江淼内里的白色照得无处遁形。
“上次你问我身上的味道的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告诉你,但我最后还是没敢。”
“我把这颗定时炸弹深深掩在心里,生怕它将我们之间的一切炸个粉碎。”
“这一次我觉得我不能再瞒了……”
是害怕也有醒悟,他也想过不惊动她,自己将黑色排出的可能。
但不惊动她,不告诉她,他又怎么将黑色真正排出。
江淼闭着眼,视觉一片漆黑,大脑只干净地接受着听觉信号。
就算抛开两人间的牵扯,作为一个陌生人,她也能理解他的心理。
但理解不代表包容。
若他真的是陌生人,她只会敬而远之,就像她最开始做的那样。
可他们早已超出普通交情。
以前的愉快相处又在脑海中浮现,伴着一道魅音低语,“你舍得吗?资料而已,又没犯罪。”
可这已然是她的底线。
另一道更洪亮的声音道:“这就是犯法,你怎么知道他现在的忏悔就是真的?”
“是假的的话,他为什么不干脆瞒着?”
“他害怕有纰漏,所幸先发制人。”
江淼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心情,失望,生气,心疼……
她深呼吸,平复翻涌的情绪,脑子里却止不住地瞎想。
第一次这样,在别人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以后仍旧不礼貌的一言不发。
最后,岑舟带着颤音问。
“……我现在还能有,拼补碎片或者重新修建的机会吗?”
江淼重新睁开眼睛,黑幕上出现点点白斑,视线由模糊转为明朗。
他正看着她,眼里盛满歉意与惧意,眼圈泛红,雪水打湿的发丝被烘干后凌乱,整个人脆弱极了。
江淼又重重地闭上眼睛,“我能理解你岑舟,但……”
脑子里的声音仍然在打架,她抓了抓头发,“能让我回去理理,想一想吗?”
“……好。”
江淼舒了口气,既然不急,脑子里的声音静了。
她站起来略显着急道:“我的单片机还没调试完,手机联系吧,你记得打电话给酒店,路上注意安全。”
岑舟扯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好。”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像是相信着江淼一定会给他一个心怡的答复一样。
江淼垂眸,回身拧动把手。
她走后,岑舟整个人如泄气了的气球,瞬间瘫下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端起纸杯将温水一饮而尽,把杯子塞进大衣内里的口袋。
路过值班室,保安探出头打招呼道:“这是要走?”
岑舟点了点头。
“淼淼呢?外面这天气,怎么不留下来?”
保安的语气格外熟稔,显然是和江淼很熟了。
岑舟笑道:“她忙,工作要紧,我有人接。”
保安又嘀咕了句“那也不带这么忙的”。
他陪着岑舟走到门口,还准备再劝他要不要留下,惊觉这场风雪竟然停了,禁不住感叹,“你运气挺好。”
路灯将岑舟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又很快与黑夜融为一体,没了踪影。
江淼收回目光,一回头就撞见一脸求知欲的沐师兄。
王师兄抓住他后领把他拉走,嘴里道:“趁着雪停,还不快收拾收拾回寝室了。”
收拾好后,江淼跟着大部队一起走,路上有人旁敲侧击地八卦,都被她搪塞回去。
才回寝室坐下就收到岑舟的消息,【我到了】,配着一张熟悉的酒店房间照片。
等到洗漱完熄灯准备睡了,江淼才回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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