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京城西,紧挨着城门边上的一处院落上空浓烟滚滚,彷如黑云蔽日。
周围的人生怕被殃及,拖家带口地收拾细软落荒而逃。
段芳和却头也不回地就要往回跑。
可她刚有动作,衣袖便蓦地被人拽住,回过头,却见是林思和齐月娘一人一边地拖住了她。
“你们俩干什么!金大发他们还在院子里呢!”
齐月娘噗嗤一声笑了,和林思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抬了抬下巴指向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几辆宽大的牛车:
“你先看看那边。”
牛车一共六辆,都是普通款式,零散停在路边,并不显眼。
只是车夫看见齐月娘丢来的眼神,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掀开车帘一角。
车帘之内隐约可见坐满了人,密密麻麻的衣角鞋靴堆叠,全是男人。
正是不久前被她们安排住在那座走水院子里的男人。其中一辆车上帘子掀开了一角,露出金大发半张肥脸。
段芳和这才注意到,那些车夫全是乔装打扮的齐府护院,想必是齐月娘又从家里薅的人。
“阿思说,这叫请君入瓮。”
她不再紧张往回冲,齐月娘便松了手,笑盈盈挨着林思站好:“从初一我们安排金大发下榻,阿思便让我联系黑市的人散消息,为的就是吸引‘黑寡妇’提前现身。今日李高刚到,我便把人到齐了的话放出去了。”
段芳和听得心惊,按着胸脯哎呦哎呦地拍:“你们也太乱来了,万一她不来呢?万一我们还没走她就放了火呢?”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大过年的殉职,段芳和脸上的肉都吓得颤起来。
林思嘻嘻拉过她的手,“主簿,她要有这样滥杀无辜的想法,那每次死的,就不只是一人了。”
“对哦!”蹦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安放落下肚子,段芳和长出一口气。
“还是你想得周到。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必得知会我。”
这回没有性命之忧,真算是老天爷保佑。
齐月娘嗯嗯地点着头笑:“倒是也想,可老段你脸上藏不住事,若告诉你啊,怕是我们刚出院门就被发现了。”
段芳和抬手在她腰上痒痒肉的地方戳了一下,“你这丫头,越发能打趣人了。”
“诶,对了,那‘黑寡妇’可是拿下了?”
“段主簿,拿下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倏地从逃亡人群中闪出,抱拳作揖。
正是刑狱司里的捕头。
“院中的火也已扑灭,百姓们少顷即可归家,不必担心。”
“那就好。”
段芳和点点头,掸了掸衣裙,扭着圆润的腰肢往马车走去,“走吧,我们好好审一审这‘黑寡妇’去!”
新岁首次升堂,总比寻常更显庄重严肃。
清一色着藏青劲装的女衙役们捣着杀威棒,笃笃声中沉声齐呼“威武”,霎时间堂威慑人,便是平日斗嘴惯了的齐月娘和卫金娇都闭了嘴,安分和林思坐在堂下协审。
在她们面前,一个瘦骨嶙峋、衣衫宽大的女人没有骨头般跪坐在地上,她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模样。
倒是一股子风尘艳香从衣袖领口随风飘散,倏而漫遍了公堂。
“阿嚏!”
有人轻声打了个喷嚏,堂上段芳和等人却似没有听闻,面色不改。
“啪!”
一阵惊堂木响,段芳和挺直了腰背,照着林思先前教她的,怒颜喝道: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
没有回答。
堂下的女人甚至没有一丝动作。
林思毫不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沾着火灰的发端,没有片刻停留,又收了回去,望向堂上正坐的段芳和。
感受到她的目光,段芳和清了清嗓子,“大年当头,没人有心情陪你在这儿消磨。若你不肯开口坦白一字,本官只能依法处置了。来人!”
“在!”
为首的四名衙役举着杀威棒上前。
“打!打到她开口为止!若是失手打死,我们也正好给天下一个交代!”
她的话里透着嚣张的官威,任是知道她在装的几名衙役,都忍不住被压着低下了头。
“哈哈哈哈……”
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的从堂下升腾而起,划破天际。
声如砂砾,刮磨着人的耳朵。
果然是那夜在花柳巷所遇的散妓。
这样独特的嗓音,放眼整个平朝,恐怕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林思心中有了分明,脸上更添喜色——“黑寡妇”到手,她的自由之日不远了!
“你笑什么!”
段芳和拢了拢身上的羊绒披风,按捺着心中不适高声问道。
“我笑……”
女人笑过了头,没了力气,不得不以单手撑在地面上维持上半身的挺直,低着的头却缓缓抬起,露出一张美艳又怪异的脸来。
一行清泪从女人脸上滑落,带下她眉眼上的脂粉水彩,洗出一行沟壑清晰的皮肤。
林思凝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眉心渐渐皱起。
女人凹凸不平的脸暴露在阳光下,走向奇异的肌肉因为大笑的动作而扭曲变形,大小形状不一的凸起仿佛活了过来,怪异地咧着狰狞的嘴,在皮肤之下厉声笑着蠕动,给人一种僵硬又灵活的诡异感,看得人心里发毛。
她再开口时,砂砾般的嗓音里掺进了撕裂的愤怒:“我笑天下!笑官官相护!笑狐假虎威!”
“是我愚笨,中了你们的计,要判要杀,随你们的便。”
段芳和眉目一凛,抬手阻止了衙役上前的动作,定睛盯着她:
“所以,你认罪?你认你就是火烧恩客的散妓‘黑寡妇’?”
女人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地冷笑:“落在你们这群狗官手里,我认与不认,有何区别!”
突然,女人侧过视线,目光最终聚在林思身上。
“是你?”
显而易见的重逢,可惜,林思没有叙话的兴趣,也不愿浪费多余的时间。
而且,她们这一次是正经升堂。堂上她只是协审,不得段芳和首肯,她没有开口资格。
从公理私心而言,她都希望能尽快审完,落笔完成卷宗。
毕竟审讯过后还要整理成卷宗三审上呈方可定罪结案,若今日不完成审讯,正月十五前未必能完成卷宗。若赶不上十五百官返朝,三审恐又要等一个月。
她等得,她体内的蛊虫却未必能等。
见她没说话,女人冷哼了一声,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撕碎她们官威“面具”的机会,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林思:
“果然是一丘之貉!一群狗官,平日官官相护,放了衙还去逛花柳巷!你们如此作为,此生必不得好死!”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茬,段芳和在堂上开始有些坐不住了。或者更准确地说,她肠子都悔青了!
真是要命!
升堂之前林思还说这女人极有可能会抓着她们几人是狗官这点不放,要交代她如何应对。偏生她早上吃多了,突发肚子疼,不得已抽身去了趟茅厕。
等她回来时,人已经押到了。
早知她就是不去这茅厕,就是拉堂上,也高低要听林思说完如何应对啊!
“阿思,”段芳和故作淡定看了过去,“她既张口闭口说我们狗官,你又有把柄落她手上,便自己分辩清楚吧。”
林思:……
她怎么感觉,有人算盘珠子都崩她脸上了?
腹诽归腹诽,为着自己的目标,林思还是听命地应了是,侧过视线,墨黑的瞳仁里映出女人的身影:“我去抓你的。”
“……只有我见着你,怎么说都行。”
女人满脸不信,以长袖扫了扫身上灰尘,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林思眼角余光扫过段芳和,想着自己已经“分辩”完了,该她继续了。却不知段芳知何时已经往椅背上一靠,活脱脱一派甩手掌柜的神态。此时若是有人给她端上一盘瓜子,她都要嗑起来了。
得。
这是铁了心要将逼供的事情交给她了。
林思很想学齐月娘翻白眼,可眼下情形不允许。她只好默默端坐起来,问:
“‘黑寡妇’,你若不想交代简单的,那我们来聊聊,你杀人,是为了报十二年前你丘家被灭门之仇吧。”
眸中不屑转瞬被惊讶取代,女人蓦地正过视线,她难以置信地重复着林思的话:“你说……灭门?他们认了?”
果然奏效。
林思心底喜意又多了一分,面上却仍旧不显:
“有什么可惊讶的?你开口闭口官官相护。他们若不把情况说清楚,我们如何‘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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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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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黑寡妇”·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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